“是江西,”顾娟说,“江西省嫁女儿彩礼都是在15万之上,20万30万是常事,此外车子、房子、三金等都是不能少的;
“河南省的焦作市,没有50万根本别想结婚;就连大西北的甘肃,经济那么落后,彩礼也得20万甚至更多。所有的地区,都像是开过会的,房子车子都是必不可少。
“有家底的、父母辈打好基础的就好点儿,要是父母没本事,子女也没本事,靠打个死工来办婚事,那真是一场婚事就把整个家整趴下了。他们的怕是有情可原的。”
宗政被顾娟说得有些茅塞顿开,他感慨地说:“跟年轻人聊天,可以涨涨年轻人的见识,不错不错,我今晚就打电话给俩孩子,看我能不能说出软话来。”
顾娟陪诊宗政半天,检查病情只用了一个钟,而其他时间全是陪宗政聊天。从体力消耗上讲,这样的陪诊无疑更轻松;但从难度上讲,顾娟觉得更累,因为她的知识和社会经验不足以应付宗政这样年纪的人。
幸亏宗政不是知识分子,对这个社会也很疏离,她可以信马由缰地发挥。尽管如此,她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不敢胡吹海侃。一来人家是自己的客户,二来宗政55岁了,诓骗他居心不忍的。
顾娟平时对一些社会性的问题不甚热心,因为时代变化太快了,互联网的时代,每天的信息量多到爆炸,如何能关注得过来?
但陪宗政聊天半天后,顾娟领悟到一点:一个优秀的陪诊员是要有丰富的知识的,越丰富越好,社会经验也是越多越好。病人总是中老年居多,到了中老年,人生经验都够多了;如果是知识分子,他们的理论和实践的结合无疑更增长了他们的见识,要想陪他们聊得火热,如果自己不是个很有见识的人,谈何容易。
晚上回到宿舍,她找季虹聊天,谈她陪诊宗政的感受,感慨自己没学识,不会用大道理安慰人。
季虹笑道:“庄子说‘道在便溺里’,意思是在最低贱的事物中都有‘道’的存在。我觉得生活实践比大道理更能打动人。”
“关键是咱们这年龄哪儿有那么多的生活实践?”
“好好干陪诊呀,干他个一年两年的,你会觉得你的社会经验和生活常识会飞速地增加。”季虹对顾娟言传身教,“我当护士时,每天都是那些活:帮病人搞好护理、对病人进行健康教育、搞好卫生、做好医疗记录。
“护士面对的是躺在床上的病人,这些人的心态和就诊看病的人不一样。咱们做陪诊面对的是正在看病的人,只要不是复诊的,啥病情就不知道,他们的内心会焦灼、烦躁;这时咱们得消解他们的情绪。
“在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如果不严重,咱们要为他们高兴;但如果病情严重甚至是癌症之类,咱们要学会安慰。总之,不同的情况,咱们要说不同的话,要想说得合适,能让患者心里舒服,当然是不容易的。”
顾娟问季虹,有没有安慰过癌症患者?季虹于是给顾娟讲了一次她陪诊癌症患者的经历——
他是位男性患者,49岁,离婚多年,一个人生活。他第一次找到我是3个月前的事,他说他已肝癌晚期,医生告诉他大概还能活一年。
他知道治不好了,找我陪诊只是因为孤独和苦闷,另外想从我嘴里知道,像他那样的病人多不多。听他那么一说,我就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我首先询问他的病史。
他说,他结婚才一年多,老婆就被一个有钱男人拐跑了,她老婆两年后回来和他离婚,他在家里的名誉早就臭透了,人人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他再不相信女人,开始酗酒。也没上进心,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干一分吃一分,今朝有酒今朝醉。
几年后,有一个寡妇爱上了他,要和他结婚,他不干,只愿意同居,人家不理他了。此后,他再没碰到对他心动的女人。
他爱喝酒,但喝酒是需要好心情的,喝闷酒很伤身。他一直是很郁闷的,算是借酒浇愁,自然是很伤身的。
肝癌早期基本无症状,晚期才会出现肝区疼痛、发热、乏力等。他在早期偶尔会有一点点感觉,但他手里的那点儿工资,他哪舍得去医院?反正不影响干活,他也没当一回事。
渐渐地,他的肝区开始疼了,一开始是疼一会儿好一会儿,他还没当回事。后来半夜半夜地疼,他睡不着觉了,才去医院检查,一查,肝癌晚期,他感觉像晴天霹雳。
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大意,他惨然一笑说,一个人要是没有别人的关心,会活得很迟钝很麻木,即使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我很惊讶他的话,就问他,你的父母呢,他们不关心你?他苦笑着摇摇头说,他不争气,他父母不爱他,他离婚后从没回过家。
我大概知道他为何走到这一步了。我没问他如何不争气,如何父母不爱他。他说他离婚后从没回过家,仅仅这一条,就能表明他是一个不合格的儿子。
但我不能指责他,因为他还有一年就死了。我明白,我能做的,就是让他尽可能地开心每一秒,至少不能给他添堵。
接下来,我已决定不收他的钱。但我还是想知道他的想法。我问他,你连检查身体都舍不得,现在怎么能舍得找人陪诊呢?陪诊半天要200元呢!
他倒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他前妻托人给了他5000块钱,可能是可怜他吧。他就找到了我,想问问我,以我的陪诊经历,见过他那样的不正常的病人吗?
我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寻求一下心理安慰。我只有撒谎了,说见过好几个,人嘛,总有相似的。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是老话了。
他听我这样说,一脸的释然,仿佛他并不孤独,这世上和他一样的人多得是。
我既然撒着谎陪他聊天,又决定不收他的钱了,总得多一些收获吧?我就问他,怕死吗?
他说他一想到死就浑身发抖,最可怕的是,睡到半夜里醒了,看着天花板眼睁睁地等死。
我惊异于他的话,他那样的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怎么会怕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