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娟向季虹和林倩说了心里话。她说她不想回老家帮舅舅干超市,一是因为心理障碍,而是她觉得当陪诊师更有意义,因为当陪诊师可以帮助各种病人解决看病的困难,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内心,从而也让自己的内心丰富起来。
顾娟跟季虹和林倩说,前几天,她陪诊过的那个中老年男人宗政,和她聊了很久。
她在上次陪诊宗政,叫他和儿女说说软话,表达一下歉意后,宗政当晚就和儿子以及女儿联系了,但电话打通后,他又没了勇气。
在经过几次内心的折磨后,宗政终于鼓足勇气向儿子和女儿表达了歉意,他完全没想到,他的软话一出口,儿子及女儿当即就软化了,他们俩多年以来对他表现出的冷漠原来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深深体会到,父母辈和子女之间的怨恨只是一张薄纸,不存在铜墙铁壁,有的人不愿捅开它,让自己永远活在隔离之中,是太大的遗憾和不该。
“宗政一迭声地谢我,”顾娟脸上洋溢着幸福,“他说,要不是我耐心地和他聊天,了解他的心结,开导他向儿女道歉,他还会继续活在郁闷和孤独之中。
“他说他现在心情特别好,儿子和女儿今年都回家过年,他们可以好好团聚一下了,这种团聚间断五六年了。我在他的语音里能真切感受他的快乐。这种成就感,在超市里是找不到的。”
林倩说:“不是吧,你在超市里帮顾客介绍好商品,帮顾客导购,顾客不也一样感谢你吗?”
“才不呢。”顾娟立即反驳道,“商超里的东西,便宜的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顾客的逆反心理可严重了,你介绍好的,好的卖得贵,他说你故意介绍贵的,便于拿提成;
“你介绍差的,他说你专介绍卖不掉的,好拿业绩,总之,顾客基本上不喜欢导购,他们在找不到商品时,才会问问你货摆在哪儿,服务员就这点儿价值。你说,能有成就感吗?”
顾娟向季虹和林倩坦陈内心后,季虹和林倩都同意她的看法,支持她干陪诊。于是,顾娟回到自己的房间给父母打了电话,谈了自己干陪诊师的经历,尤其谈了陪诊宗政的始末,在最后谈了自己的想法。
她父母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又句句在理,知道拗她不过,只得随她了。不过,她母亲问到了她的婚姻大事,说是她大姨要给她介绍对象,男方那边已打过招呼,只等她回去后双方见一面。
顾娟一听甚觉荒唐,觉得她大姨简直是多事,啥年代了,还当红娘。网络这么发达,想谈恋爱还不容易?她告诉母亲说,她暂时不想这事。
不料她母亲却不像她想得那样落后,在电话的那一头教导她:“别以为你妈什么都不懂!我这手机是你哥买给我的,能看抖音的。我看抖音上说,你们这茬年轻人是男多女少,女孩儿可吃香了,长相好点儿的,彩礼随便要个几十万。
“你长得也不差。”——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得不好——“你就算不要二十万三十万,最起码也可以要个十几万吧,这算是给了你大姨面子。有了这十几万,我和你爸再给你几万,你们俩不就可以做个小生意啥的,不就不用打工了吗?”
“给我几万?”顾娟怀疑她母亲意外捡到了一笔钱,“我哥盖房子,欠了不少吧?连我的工资都要去,你们还有钱给我?”
“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她母亲的语气像水浒里的吴用或者三国里的诸葛亮,仿佛全然不存在任何困难,一切都在掌控中似的。
“十万二十万能做啥生意?你想得也太简单了。”顾娟没好气,“现在疫情还没结束,啥生意都受影响,我可不想在老家做小生意,死守着门面,活活把人熬死,没意思。”
“开个夫妻店不好吗?我看人家两口子守着一个店子,一年赚个十万八万的怪好的,不比打工好么?”
“你也不到城市里看看,这两年做生意倒闭的有多少?我不会做生意,根本没想过,也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顾娟一句句回绝着母亲,琢磨着找个缺口跳出谈话,早点结束两代人不想契合的谈话。
不料她母亲像窥见了她的心理似地:“你别不耐烦,听我再唠叨几句。我看抖音上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买房不结婚,这咋行啊?到老了谁侍候?都进养老院吗?
“我听说养老院里都把老人的钱骗了去,然后把老人弄死。那些老人瘫在床上,走不能走动不能动,还能咋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被拿走,多可怜呐!再好的服务员也比不上自己的儿女!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事,不考虑这些,这个毛病得改!”
顾娟没想到母亲能说出这么前卫的话,看来是抖音的功劳。她知道抖音的推送机制,你看什么,就老是推送类似的,估计母亲没少看关于年轻人不结婚不买房之类的视频,思想没少受影响。
她不敢再和母亲争,只好顺着母亲的话,先答应下来,走一步讲一步,先把母亲稳住。何必让母亲多操心呢?拗了她,在她心里打个结,不是害她吗?
竟然自己能开导宗政,为何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变得开心快乐呢?诚然,她说服母亲的难度更大些,甚至没有可能,但她得努力去做,慢慢让母亲接受自己的三观。
好比同性恋现象,从一开始的谈虎色变到1998年的大量网站的宣传和报道;从1999年的上海出现我国第一对公开举行同性婚礼的女同性恋伴侣到2011年的《同性婚姻法》的首次通过,无一不是艰难而曲折的跨越。
和同性恋现象相比,顾娟想,这一代年轻人的不婚不育观念还真的算不了什么。社会责任?没错,每个人都应该有,可是压在年轻人身上的石头,谁来搬?这是个大问题,不是一介草民能解决的。
顾娟听母亲又唠叨了一阵子,说出了一个让她母亲无法反驳的理由,就是她要把黄默山借给她的两万元还了再说。钱没还,人回老家了,不合适,她母亲这才闭口。
结束和母亲的谈话后,顾娟打开房门,季虹和林倩的房间都挺安静,或许她俩都在准备明天的资料。她也着手准备起来,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