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你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你就不能安静一点,我不远万里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发牢骚的。”
屋里只有一支短小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身穿华服的女子来回踱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神色,嘴里念念有词,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回话的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与夜色融为一体,若是不发出声音,怕是没人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听到黑暗中的人让自己安静一些,女子不自觉地提高了点音量:“你当然可以安静!要死的又不是你!”
男子猝不及防地出手掐住了女子的脖子:“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去死,省的你整天担惊受怕,你说好不好?”
女子的手紧紧地扒着男子的手,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极浓的杀意,她话语磕磕绊绊:“我错了…皇兄…别杀我…”
男子松开手嫌弃地甩了两下:“只有听话的人才能活着,不听话的人只能被舍弃,我以为你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黑子男子丢了一个小瓷瓶给女子,瓷瓶落在女子宽大的裙摆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了女子手边:“反正那人没几天可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女子瘫坐在地上:“他死了,那我怎么办…”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当初那么多人随你拉拢,谁让你在一堆人里选了没用的皇子呢…你若是选了那个将军,说不得局势就不一样了。”
女子惊愕地抬起头:“那可就真的混淆了皇室血脉,被发现我就真的完了!”
男子嗤笑一声:“你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你暂时不必担心,若是那无能皇子不能保你,你总归还是有故国的,料他们也不敢真的把你怎么样。”
女子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有没有把对方的话听进去,隔着浓浓夜色,男子神色不明:“如今知道怕了,当初嫁过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难道不是你和母妃逼着我嫁的吗?”
听着女子喑哑的话语,男子眼角翘了翘:“你不愿嫁,怎么不像那位一样,一把火把自己烧死呢?装模作样地上吊,是把我们都当傻子哄呢。”
女子浑身发抖,也不再开口说话,男子轻笑一声,走到窗边:“我只能保证你最后活着,来一趟也是想要你心安,告知你无需担忧性命,只是你若是想要荣华富贵还得靠自己,我的好妹妹。”
直到男子从窗口离开,女子也没有再回一句话,直到一阵风把烛火吹的晃了两晃,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想到男子离开时的话,女子尖叫着把桌上的东西都挥到地上,名贵瓷器发出破碎声,外头的宫人听到动静在门外询问,女子蓬头散发,眼睛通红,大喊着:“滚!都给本宫滚!”
大约是习惯了女子这样,门外不再有声音,徒留女子一个人跪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女子在地上的碎瓷片中翻找着,细嫩的皮肤被碎瓷片划伤,她却浑然不觉,许久之后才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香炉上方升起一缕又一缕烟雾,皇帝坐在木椅上,手指揉着太阳穴,顾云时坐在一旁的桌案前看着案牍。
二人之间很少会有如此安静的气氛,顾云时不经意抬头间看到皇帝以手支颐,闭目养神,鬓边已经有了醒目的白发。
顾云时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老了。
自从母后去世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关注过自己的父皇了,又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父皇也是像一位普通的父亲一样陪着自己玩闹,只是后来…
终究是自己先疏远了父皇…
愣怔了许久,顾云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皇帝咳嗽两声,顾云时急忙低下了头。
“天色不早了,你不想留在宫里住,就回去吧。”
顾云时使劲眨巴两下眼睛,扯出一抹笑来:“儿臣今晚不回去,想去景阳宫陪陪母后。”
“…那朕同你一起去吧,朕也想去陪陪阿笙。”
多年来的隔阂让顾云时有些不知所措,低低嗯了一声,跟在皇帝身后。
出御书房时,皇帝吩咐道:“苏福,去给朕找两把小锹送到景阳宫。”
皇帝和顾云时刚到景阳宫,苏福就把铁锹送来了。皇帝拿在手里掂了掂,随手递了一把给顾云时:“阿笙在这院里的梅花树下埋了几坛酒,今天就挖两坛出来吧,你也尝尝,这酒…阿笙都还没喝过…”
顾云时接过铁锹,跟着皇帝来到梅花树下。这棵梅花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枝干遒劲。
皇帝绕着树走了两圈才选定地方开挖:“这酒啊还是你未出生的时候,阿笙酿的。她那时怀你不像怀方煜时一样闹腾,又喜欢吃辣菜。民间传说酸儿辣女,她信了,非说你是个小公主,公主贴心,一点也不闹她。那时候啊,有人说你不是公主她都要气上好久。”
眼见挖出了酒坛的顶,皇帝的动作越发小心,用手拂开坛口周围的土:“她说民间的父母都会给女儿酿酒,待到女儿出嫁时拿出来摆宴席。她说她的小公主一定是个乖巧可人的姑娘,将来必然要给她找一个哪哪儿都好的驸马。她怀你的时候无聊,总是偷偷带着人去酒坊里学酿酒,后来她的酒酿好了,你也出生了。她还失望了好久,一边觉得自己酿的酒没有用武之地,一边又觉得自己当初非说这是女儿有些丢人,勒令我们谁也不许和你说。”
不多时,皇帝和顾云时的怀里都抱了一个小瓷坛。瓷坛的盖子打开,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皇帝拿了玉碗,倒酒的动作格外小心,皇帝声音低低的:“不能洒了,这酒喝一点少一点了…”
顾云时手里也端着酒,淡淡的梅花冷香萦绕在顾云时的鼻尖。
皇帝喝下两碗后放下了酒,随即席地而坐:“你也坐,今天没有君臣,只有父子。”
顾云时嗯了一声,随即跟着坐下。
“我第一次见阿笙,是在秦府后院,那时我除了太傅,便最是仰慕你舅舅,故而时常前去秦府请教。”
“阿笙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那时脱了鞋袜在后院的池子里摘莲蓬,被问起时她还说她知道这里的莲子不好吃,只是寻个乐子罢了。”
皇帝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颇为怀念的神色,又饮了一口酒:“阿笙虽然性子跳脱,却也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一家有女百家求,阿笙那样好,倾慕阿笙的人不在少数,我自然是着急的。”
“我想娶阿笙,可是秦家并不愿意让阿笙做太子妃,他们希望阿笙能嫁与一个普通人。是阿笙自己坚持要嫁,说服了秦家。她那般活泼的性子,却甘愿为了我学做一个安静的、八面玲珑的太子妃,后来又学着去做一个大度懂事的皇后。”
顾云时手指指节捏的发白,嗓子有些哑,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听着皇帝说。
“有你的时候,阿笙的身子不大好,太医们说她是头胎的时候伤了身子,需得好好养着…阿昼,我没有骗你,也并非是知道事实瞒着你,而是阿笙她真的是病逝的…”
皇帝看着顾云时逃避的眼神,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有些自嘲:“我知道你不信,我本也没打算告诉你的,阿笙自打生了你后就总是生病,她性子又不安,让她静养她又怎么会听?”
“太医说她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她还遗憾自己没有办法生一位公主,后来方煜…阿笙大悲之下身体更差,一年到头总是在吃药,最终也还是没熬过去…”
说话间,皇帝已经有些微醺了,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顾云时:“阿昼,你说句实话,你真的不想当皇帝吗?”
“不想。”顾云时摇着头:“我不想。”
皇帝盯着顾云时的眼睛,想从其中看出一点什么来,最终还是转开了视线,随后低声道:“不当也好,不当也好。你看这皇位尊贵无比,拥有无上的权利,世上人人都羡慕这个位置,却不知…”
“不知坐上这个位子的人不能有私情,不能像市井小民一般同心爱之人平凡相守,不能对自己的孩子有太过的宠爱,所言所做皆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连我偏宠你一些,那群老东西都要说三道四…”
皇帝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坐上了这个位子,我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孤家寡人…”
“陛下,该回去了。”
听到苏福在门外的声音,皇帝收了脸上的表情,转头看向顾云时:“你瞧,我连真正醉一场都不行。”
说完这话后,皇帝并未等顾云时开口说话就离开了,顾云时看着皇帝的背影,终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眼泪砸在地上,洇进了土里。
“殿下--!”
沈清辞还未说话便被刚从宫中回来的顾云时抱了满怀,顾云时的头埋在沈清辞肩颈处,泪水洇湿了沈清辞的衣服,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沈清辞有些不大敢动,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拍着顾云时的背。
许久之后,顾云时放开了沈清辞,脸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
沈清辞看着顾云时眼里的哀戚,轻缓缓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顾云时垂下眼睑:“父皇说母后真的是病逝的,是因为生了我才身子总不好的…是我害了母后…”
“不是的。”沈清辞捧着顾云时的脸,迫使顾云时看着自己的眼睛:“不是你害的,跟你没有关系的。哥哥很好,娘娘一定是很喜欢哥哥的。”
顾云时看着沈清辞的眼睛,清澈又干净。
“我知道的…我就是…就是很难过…”
顾云时的话里带着哽咽,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沈清辞无法安慰他,却又像是通过顾云时看到了阿姐刚去世时的自己,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与皇帝长谈后,顾云时虽然没有对皇帝更加热络,但对于自己该干的事却是更加上心,经常一连几日不在府中。
沈清辞乐得清闲,带着素诚去了集市,想着为暖阁添置些小玩意儿。
沈清辞手里掂量着糕点,时不时往嘴里塞两块,集市上人多的很,沈清辞借着清瘦的身形在人群里穿行。
转过街角时沈清辞看到一个买糖葫芦的,抬手招呼了素诚:“去给我买两串。”
“公子…”
“我就在这等着,你快去。”
拗不过沈清辞,素诚只好去买,只待素诚付过了钱转过身时,却找不到本该在街边等候的沈清辞不见了踪影。
素诚紧走两步,没在人群中发现沈清辞的身影,在沈清辞立过的地方,赫然是碎了一地的点心渣子。
素诚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了脚,整个人都有着不太正常的颤抖。
公子不见了!
公子一定是被人带走了!
该怎么办?
对了!去找殿下!
想到此处,素诚丢下了手里的东西,直奔御史台而去。
只有殿下才能救公子了。
素诚一路快行至御史台,寒栖急忙把面色惨白往御史台里闯的素诚拉住:“怎么了?是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快点…快点去告诉殿下…公子不见了…”
素诚急得眼睛通红,寒栖安抚道:“你跟我进来,好好想想公子在哪里不见的。”
素诚跪在顾云时身前:“今天城东有庙会,公子想去集市上买些东西添置在暖阁,我去给公子买糖葫芦的工夫公子就不见了…”
顾云时的脸色极差,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有些泛白:“通知城门的守卫,严加查看,把府兵都派出去找,不管用什么法子,把上京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寒栖领命离开,素诚还跪在原地:“殿下…”
“你先起来。”顾云时的语气算不上好,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阿琢。”
素诚踉跄着起身,行过一礼后加快脚步离开御史台。
上京中陡然间戒严,进城容易,出城极难,又没有个正正经经的明目,一时之间上京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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