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不小,院子里早就积了厚厚的一层,秦子离离去时踩出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看不出痕迹。
“素诚,今年的冬天真冷,比去年冷多了。”沈清辞冻得手脚冰凉,偎在炭炉旁边搓着手。
早有下人炖好了百合莲子粥,沈清辞手里拿着瓷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素诚给沈清辞收拾了床铺:“这几天是怪冷的,雪下的也久,公子若是待在下面冷就赶紧休息吧。”
“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外面还在下雪,公子就别折腾了。等雪停了再出去吧。”
“我酿的酒带来了吗?”
“公子想喝?青梅酒只剩两坛子了,您吩咐了要留给殿下就没带过来,桂花酒倒是带了些。”
沈清辞点点头:“去拿来吧,不喝点睡不着。”
不多时,两个精致的小瓷坛就被取了来,坛口密封,沈清辞仔细打开了坛口,一股清淡的桂花香味飘散出来。
素诚拿了一个沈清辞常用的缠花玛瑙盏,澄澈的酒液装进精美的酒盏里格外漂亮。
酒坛子连同酒盏都是顾云时寻来的,顾云时财大气粗,得了什么好的东西都往沈清辞那里送,恨不得对方吃的用的玩的都是自己的。
沈清辞一口饮尽酒盏里的酒,冰凉的酒液滑过喉管,味道有些辛辣。
“我恍惚记得,来上京的那天,南都也下了雪吧…”
“下了场春雪。”
“春雪啊…真好…”沈清辞又喝了一杯:“我都不记得南都的春天是什么样子了。”
酒坛子靠近炭炉,酒也被烘烤的暖了些,不像是一开始那样冷了。
沈清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处:“素诚,你知道吗?在我自请为质的一个月前,阿姐偷偷告诉我,说她有心上人了。她说那人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才思敏捷,举止有礼。”
“她从未那样夸过一个人,那是第一次。她笑的开心,可是我却不高兴,我总觉得她那样喜欢那个人,日后我就不重要了。”
“我问她那个人是谁,她不告诉我,我把那些世家公子的名字挨个说了个遍,仍旧是未知分毫。”
“她说她们是两情相悦的,只等阿姐及笄,那人就请皇帝赐婚。”
“我从前只当那个人是贪图皇家的威仪,现在想来那时真的是傻透了。”沈清辞的话里透着几分自嘲:“哪有什么狗屁的威仪,就我与阿姐这般处境,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贪图的。”
酒过半坛,沈清辞的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眼里沁出点点水光:“可是…可是我没能等到她出嫁,甚至没能等到她及笄…”饮尽了最后一口,沈清辞把酒坛子丢到一边。
庭院里月上中天,月色与雪色把庭院映的如同白日一般,沈清辞摇摇晃晃地走向床铺,习惯性地把手伸到腰间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扇子被烧了。
素诚伺候着人入睡,才轻手轻脚地把屋子里的酒坛子和酒盏收拾了。
炭炉里的炭换过了两三回,外间的窗户开着通风,寒风裹挟着雪花吹进屋里,平添几分冷意。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天气难得晴好,苏喜早早地招呼人把暖阁外面的雪扫了,沈清辞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前一天晚上喝的酒让沈清辞醒来后有些头疼。
屋里还有轻微的桂花味没有散尽,沈清辞微微按着太阳穴,素诚捧着一堆衣服走了进来:“公子,这是之前绣坊做的冬装,今儿都送齐了。”
“收起来吧。”沈清辞一开口嗓子就有点疼:“去让厨房给我炖点银耳粥来,我喉咙不舒服。”
“是。”素诚把衣服都放进衣柜,又转身去了厨房,唐枝端了热水来伺候沈清辞洗漱,沈清辞也懒得动,任由唐枝动作。
一番事了,唐枝才拿出北境送来的信交给沈清辞。沈清辞打了个哈欠,看的也不认真,顾云时写的无非就是些酸话,沈清辞闭着眼都能猜到对方写了什么。
不过看着看着沈清辞就认真起来,看完后把信塞回了唐枝的手里示意他看。
信上不仅写了相思,还写了让沈清辞帮忙管理自己在上京的生意。
正好素诚端着一小盅银耳粥来,沈清辞喝着粥,对陪笑的唐枝说:“这是怎么个意思,让我去给他管账?”
“…大约是这个意思吧?…”唐枝卑微地笑,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我可做不来,万一到时候账出了问题,我可担不起这个责。”银耳粥还冒着热气,氤氲了沈清辞的眼。
“殿下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必然是相信公子的,况且就算出了问题,殿下又怎么舍得怪罪公子?公子如此聪慧,那些错误必然都是下面那些人犯的,和公子没有关系。”
沈清辞笑了起来,对着素诚说:“我看他像个说书的,你觉得呢?”
素诚笑着低了低头:“公子说的是。”
沈清辞喝完了银耳粥,擦了擦嘴角:“既然是殿下的意思,我不能不接,又不能管的太多,就先把殿下走了这几个月的账本拿来我瞧瞧吧。”
“好嘞!”唐枝显得十分开心:“苏总管定然开心的很,他早就不耐烦这些事了。”
“整理好了送来就是,素诚,陪我去后院转转,下雪这几天可把我闷坏了。”
唐枝俯首应下,素诚陪着沈清辞走出了房间。
后院里的梅花开的艳丽,一簇簇新雪压在梅花枝上,在日光下格外漂亮。
“这梅花开的真好看,你给我折两枝回去插在房里。”沈清辞伸手晃了晃一根梅枝,雪花簌簌下落,沾湿了沈清辞的衣袖。
“沈公子。”
沈清辞听到不远处的声音回头,张鸢立在几步外微微屈膝行礼。
沈清辞换上了一成不变的笑容回了一礼:“张姑娘,有礼了。”
张鸢身上穿着湖蓝色的衣服,斜插着一支步摇,略施粉黛的脸也算清丽可人。
“天寒地冻,张姑娘怎么在外面?”
“这几日下雪,整天待在屋子里实在无趣,幸而今日天气好,我就出来走一走。”张鸢始终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声音也轻柔,进退得宜,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正是巧了,我也是。”沈清辞伸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若是张姑娘不介意,一同走一程如何?”
张鸢似乎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有些踌躇:“这样不会打扰沈公子吗?”
沈清辞笑出了声,声音如泉水叮咚:“幸得佳人作陪,怎么能是打扰,该是求之不得。”
恰好这是唐枝通知了苏喜整理账本,眼巴巴地给沈清辞送了个手炉来:“公子注意些,别受冻了。”
沈清辞伸手接过来转头正对上张鸢略有不解的眼神,笑着解释:“我身子不好,时常生病,他们担心太过了些。”
张鸢回了一个理解的眼神:“身子不好确实应当好好养着的。”
沈清辞折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梅花递给张鸢:“好花应当配佳人,这花配张姑娘正好。”
张鸢看着沈清辞伸出的手,那双手莹白如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着倒像是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家的手。
沈清辞穿着浅绯色的衣衫,外头披了一件艳红的披风,领口绣了一枝梅花,红衣掩映之下更显得沈清辞的手十分白皙。
张鸢想,自己认识的人里,大约也只有沈清辞可以把这样艳丽挑人的颜色穿的这般出挑有味道。
张鸢的视线对上了沈清辞的视线,沈清辞眉眼带笑,说出的话让人明知是客套却仍然忍不住相信:“那就谢过公子了。”
“不必客气。”非凡小说网首发 www..
唐枝来了后,素诚就往后退了几步:“公子,我先回了。”
沈清辞点点头:“嗯。”说着又指了指另一棵梅树:“那几枝开得好,折回去修剪修剪,插在琉璃瓶里放我桌案上。”
素诚领着人去折梅花,张鸢见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也没有多说什么。
沈清辞带着唐枝,张鸢带着紫竹,二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沈清辞始终落后张鸢小半步,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气氛也算融洽。
二人走到亭子里,凳子上都被铺上了软垫,以防坐上去很冷,沈清辞瞥一眼就知道是苏喜让人做的,能这般体贴又周到的也只有苏喜了。
二人落了座,沈清辞吩咐人上了壶热茶,抬手亲自为张鸢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张姑娘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桂花配了菩提子,正合小姑娘的口味。”
“谢过公子。”张鸢有些受宠若惊,端起茶水尝了一口,桂花的香气掩盖了菩提子的气味,只有细品才能尝到菩提子的味道,香气醇甘。
张鸢拿手帕沾了沾嘴角:“沈公子这般体贴,若是以后哪家的姑娘能嫁给沈公子,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姑娘说笑了,我这样十日里头病八日的人,嫁给我怎么能算是有福气呢?”沈清辞的眼神淡然,看不出有什么可惜的。
“便是冲着沈公子的才貌与这份体贴,想嫁的人怕是也不少的。”张鸢的眼神落在茶盏上:“沈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不说我了,倒是张姑娘这般温柔娴静,善解人意的佳人才是被争相求娶的吧。”沈清辞说起奉承的话来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张鸢的脸有些泛红,似乎是害羞了:“沈公子过誉了。”
沈清辞摩挲着杯盏:“张姑娘过谦了。”
张鸢的心里泛起一点同情,又觉得如同沈清辞这样的人,长得好看,才情也好,又是这么个温柔体贴的性子,若说缺点,大概也只有身子不好这一点了。
张鸢暗自叹了口气,上天果然是容不得有人太过完美的。
二人相谈甚欢,一旁的唐枝却仿佛遭遇了世界末日一般。自家殿下只说公子同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走的近些一定要告诉他,可是没说自己的正室和小妾看对眼了怎么办…
不多时,苏喜就寻了过来:“公子,账本都备好了。”
沈清辞抬头:“好,我知道了。”
张鸢来回地看了看两人,起身道:“既然沈公子有要事,我就不打扰了。”
沈清辞也立马站起了身:“那张姑娘自便,在下就不陪同了。”
张鸢微微屈膝,带着紫竹朝霜苑方向走。
这边唐枝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写信告诉自家殿下,又担心自己的信会让顾云时分心。告诉吧,顾云时正在战场;不告诉吧,又害怕顾云时知道了后派自己去跟着商墨。
单看青衣那个沉闷的性子就知道跟着商墨有多无趣,自己是真的打心眼里不愿意跟着商墨。
想着想着,唐枝就走了神,直到沈清辞把手伸在唐枝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没什么…”唐枝挠挠头:“张鸢走了?”
沈清辞敲了一下唐枝的脑门:“不要直呼人家姑娘的闺名,实在是很失礼。”
“我知道了。”唐枝护着沈清辞往回走,生怕沈清辞路上滑倒。
“苏喜刚过来说账本都整理好了,咱们回去看看吧。”
进了暖阁,沈清辞不自觉地往炭炉方向靠了靠:“刚才不觉得,一进屋才觉得外头冷。”
素诚闻言端了杯热茶来:“喝点茶水暖暖身子吧。”
沈清辞把手炉递给唐枝,又接过素诚手里的茶喝了两口:“账本呢?”
“都放在桌子上了,还有那几枝梅花,也都摆好了。”
“嗯。”素诚为沈清辞解下身上的披风,沈清辞坐在桌案前,按照时间对比一笔一笔地算着账。
唐枝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开口:“那个公子…我出去处理些私事…”
沈清辞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唐枝:“你有事就去忙,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再说了,私事你自己处理就好,没必要和我说。”
“…是…”唐枝放下手炉走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后拿出了纸笔,犹豫了再犹豫,最终还是提笔把沈清辞和张鸢相谈甚欢的事情都写了上去。
唐枝一边写一边想:不管了,为了自己能够好过一些,只能出卖公子了,希望日后公子知道了不会罚的太狠。
唐枝写了一堆的废话,写好后还特意吹了吹,让墨汁干的更快些。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好,又偷偷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去北境,特意交代了一定要亲手交给顾云时。眼见人都走了,唐枝才彻底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