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四方云涌万字大章,求首订

楚州以南三千多里外,目之所及处皆是莽莽苍苍、峰峦起伏的巍然景象。

南境十万大山虽无擎天巨峰,但拔地而起的山岭一座挨着一座,成千累万,不计其数。

有的飞腾如龙,有的偃卧似牛,千态万状,气象不俗。

其中一处毒瘴弥漫的原始丛林,上百身穿五色斑斓的祝祷奇服的“冥蛊教”教徒,正围着一处浅坑手舞足蹈。

口中念念有词,似在举行什么诡异的祭礼。

十数丈方圆的浅坑里,密密麻麻身负奇毒的蛇蝎虫蚁,此刻正疯狂地啃噬着一个人。

不论是“金花蝮蛇”还是“四眼火蛛”,随便一只,都是令人闻风色变的九州奇毒。

但只要咬一口那人,即刻身躯一卷,便没了动静。

浑身鲜血淋漓的少年披头散发,五官扭曲,斗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淌个不停。

痛苦之状,难以言表。

顺着被撕咬啃噬的伤口,剧毒混入血液,却止于心脉,并没有性命之忧。

可一阵阵的锥心之痛,却非常人所能承受。

奇异少年时而抽搐如疯,时而静卧如松,披散的头发甩动间,露出一副精致的五官。

而体内,似乎有什么细微异物,自内而外不停撞击着他的躯体,诡异瘆人。

人群之外的古树旁,一袭墨染黑袍的中年男子,头顶莲花冠,眯着双眼,嘴角漾着奇怪的笑意。

如同在欣赏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会盛典。

“主公,此子已经在毒渊内血炼七日,不出意外,今夜便可再破一境。属下炼蛊这么久,从未见过有此毅力顽强之人,他到底是谁啊?”

黑袍道人瞥了眼冥蛊教的大祭司,幽幽道:“曾经的神都贵戚,如今不仅全族覆灭被屠,连男人都不算,心念一死,万念成灰,只要燃起一丝星火,燎原之势,自然势不可挡……”

大祭司悲悯地叹了口气,褶皱横生的脸上,即刻又浮现一抹喜色。

恭敬道:“主公寻得此人以试毒渊,若能成功,广而推之的话,便可建立一只畏惧的大军,届时横扫六合,一统九州,指日可待。”

黑袍道人广袖轻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大祭司从怀间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双手奉上:“这是您要的,能延缓玉蛊发作的‘天麻丸’,吞服一颗,可压制蛊虫三月。”

黑袍道人接过黑瓷瓶,自语道:“越州节度使此番表现不错,令得屠帅无功而返,理应奖赏。”

说罢,他将天麻丸塞进袖袍,嘱咐道:“尔等再此守好此子,务必在一个月之内,令他迈入中三品小宗师,贫道得赶去白山黑水的人间死地,再为大厦将倾的李氏皇族添一把柴。”

大祭司眉心紧皱,担忧道:“妖国旧地有三教圣人布下的‘万古河图大阵’,乃生死不入的人间禁地,主公切莫以身犯险呐!”

道人仰天大笑:“我解星河,什么时候打过无准备之仗……三千杀的晏东煌,枉为人间第四的大圣佛,六根不净,为了一个妖女,甘为贫道所用,可笑之极!倒戈相向联手青冥斩了一条魔龙,又能如何,贫道真正要的,是让那两处不可知之地的瞌睡虫们,大梦方醒!”

大祭司望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主公,后背一阵阵发凉。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人间六月天,或有“绿槐高柳咽新蝉”的景致,或是“过雨荷花满院香”的佳时……

本是世间如此一个美妙时节,却因千年轮回因果,为本就风雨飘摇的东陆九州,蒙上了一层血腥和阴霾。

东夏帝国西北境的凉州,平静了三十年后,狼烟再起。

北虞三十万精锐翻越贺兰山脉,剑锋直指凉州天水道。

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不到十日,连下十二城三十余县。

天疆诸国纷纷拒纳朝贡,永岁不朝。

八百里军报送入神都后,登基不到半月的“景德”帝李阙,拖着孱弱的身体,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

而此时,安阳侯姜彧的平叛大军,距离神都还有不到三日的路程。

事态紧急,李阙已经等不了屠帅归京。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不止是数千里外的北虞大举入侵,还有蜀州的异动。

据谛听坊暗碟送来的消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蜀州王李禹,竟在剑南道私造武器盔甲。

作为当今圣人唯一的血脉至亲,李禹在蜀州这些年,表面上是位遛鸟养狗的逍遥王爷,没曾想确实在韬光养晦,厉兵秣马。

《东夏律》严禁藩王掌兵,且规定豢养府兵不得过千。

至于地方政务,更是不准插手。

蜀州节度使吕大寿,这些年更是像看犯人似的,死死盯着蜀王的一举一动。

得知剑南道私铸兵甲之事后,李阙总觉着太过蹊跷。

这个亲弟弟,他太了解了!

可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亲自赶往蜀地的靖玄司司丞,枪仙仇九良,不仅带回了负责私造兵械的蜀王李禹家臣,连同剑南道的涉事官员,也绑回了神都。

太极殿一时间群情激奋,大骂蜀王辜负皇恩,其罪当诛。

众臣纷纷上表,请奏圣人派兵捉拿蜀王。

凤阁右相严九龄不愧是两朝元老,沉稳持重。

出班奏道:“此事颇为蹊跷,蜀州军政大权皆由节度使吕大寿一人掌控,要说蜀王想反,那他的兵从何来?将从何来?私造这么多兵器,其中必有隐情。”

当年隆武帝偏心二皇子,曾打算废长立幼,严九龄为首的群臣足足太极殿外跪了三天三夜,这才逼的圣人改了主意。

因此,凤阁右相这番话,对李禹绝无包庇开脱之意。

严党纷纷附和,纷纷赞叹右相的明察秋毫。

这时,群臣中站出一人,乃是“百官之长”的尚书左仆射。

廉仲因为端木皇后一案,被排挤出中枢核心,连降三级。

可景德帝李阙自登基后,却重新启用了廉大人,不仅官复原职,还加授了太傅一职,用以制衡独掌朝纲的中书令。

廉相先是斜睨了眼如日中天的严九龄,朗声道:“陛下,不论蜀王是否包藏祸心,意欲谋反,可有一点不可否认,东夏律严禁私造甲械,违者杀无赦。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遑论是堂堂东夏亲王!”

这已经不是二人第一次针锋相对,寒门出身的廉仲,最是痛恨豪门贵胄的无法无天和恣意妄为。

之前被严九龄逼的步步退让,不得已才与同是起于微末的端木一族联手。

没曾想,严党不仅岿然不动,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此番被圣人重新启用,当真是彻底的洗心革面,肝脑涂地誓报皇恩。

他极力主张严惩蜀王李禹,除了恪守《东夏律》,也是担心并无子嗣的新帝,万一有个好歹,后果难以想象。

留着这么一个隐患,迟早爆雷。

朝堂上两拨人唇枪舌战,寸步不让。

诸如刑部尚书汪吉这般的墙头草,始终不发一言,保持中立。

主杀,哈……

圣人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秋后算账的事儿,自古帝王还干的少吗?

不杀,《东夏律》在那儿摆着呢!

龙椅上的景德帝昨晚刚吐血,夜不能寐,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儿主持大朝会。

此时,被群臣的大嗓门震得脑仁都疼。

他挥了挥衣袖,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胖公公。

高涂点点头,扯着细嗓高喊道:“诸位,肃静!”

殿内诸公纷纷闭嘴,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阙挺直身体,轻咳一声道:“蜀王乃朕胞弟,皇族血脉单薄,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血脉,没查清楚,岂可轻易定罪,右相言之有理,传旨,就说朕想他了,令李禹携家小来都城住一段时间!”

说罢,圣人自袖筒拿出一方丝帕捂着嘴,缓缓起身,强忍着胸中闷气。

在高涂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离开了太极殿。

群臣目送圣人离开后,喧哗又起。

朝中不乏心思通透之人,这位身体孱弱的新帝,看似忠厚仁义,可一旦坐上那把龙椅,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就比如兵部侍郎荀樂,也就是被裁撤的天策府原长史。

荀侍郎独自一人出了大殿后,微微一笑。

心下暗道:“清者自清,敢携家小回京,自然性命无虞,可也别想再回蜀州,若不奉召,只需一道密令,吕大寿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还查个屁!”

…………

大周山,皇陵。

月白风清,夜幕透下一柱银屑,斑驳迷离。

大殿外值守的年轻陵卫,眸光如隼,透着仿佛星辰般的深幽光泽。

而脑子里,却满是殿内那张绝美容颜。

撇头望了一眼朱漆殿门后,不禁呢喃道:“堂堂三千杀少主,一位四品金刚不灭的半步大宗师,在这里为你守夜,天下有谁能做到我左小棠这般!”

这时,钟磬交错的雅乐之声从殿内隐隐传来,令人神思飘飘。

曲子名为《潇湘水云间》,是大行皇帝最爱听的一首。

可惜,他只能在隔着数里远的玄宫内,躺在鎏金错银的楠木梓宫里聆听。

“只合当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

十几名装扮艳丽的“宫女”裙裾飞扬,舞姿曼妙,事死如事生般笑靥如花……

大殿一角,一位白衣孝服的人间绝色,却漫不经心地端坐在条案后,捧书夜读。

身后靠着廊柱打盹儿的小侍女,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在长信宫灯的映照下,粉嫩透亮。

可殿内的动静太大,吵得她怎么也找不到周公。

猛然睁开眼后,先是望了眼窗外,叹了口气之后,缓缓蹲下身子,怔怔望着相依为命的婉儿姐姐。

姜昭仪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哈欠连天的小甄柔,安慰道:“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结束了。”

说罢,她抻着脖子看了眼殿门的方向,随口问道:“他还在?”

甄柔诺诺回道:“那个登徒子,自从您来了周山守陵,简直是阴魂不散,一会儿扮做太监公公,一会儿有乔装陵卫,柔儿没用,打又打不过他,只能干瞪眼,也不知道小侯爷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坏蛋……”

二人身处的这座大殿,是皇陵神道西南角的下宫所在,也就是谒陵祭奠和驻跸斋沐的行宫。

姜婉儿作为陪陵的先帝昭仪,来此已有半月。

白日里在下宫区的一座宅院里焚香祝祷,夜里来大殿奏乐,事死如事生。

二人刚来的第三日,便有刺客潜入。

结果没等甄柔出手,突然杀出一个修为极高的年轻人,眨眼间将十几名黑衣刺客料理干净。

自称左小棠的年轻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和我回天疆,照顾你一辈子!”

姜婉儿再是神都第一奇女子,也受不了这么直接的表白,狠狠甩出“登徒子”三个字后,拂袖而去。

可甄柔却咽不下这口气,厚土神通卷起的砂石,一股脑的招呼过来。

四品修为的左小棠,懒都懒得躲,护体罡气微微一震,将漫天砂石瞬时毁为粉末。

高手过招,闻风已感修为。

撅着小嘴忿忿不平的一品小侍女,虽说遇强则强,但对眼前名为左小棠的年轻人,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此,这位半步大宗师像是冤魂似的,成日跟着她们。

却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俨然成了另一个贴身保护姜婉儿的高手侍卫。

此时,大殿一角的长信宫灯,摇曳的火苗渐渐熄灭。

甄柔起身添满灯油,盘腿坐在她身边,鼓着腮帮子委屈道:“婉儿姐姐,咱们啥时候能离开这里,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姜竹九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也不来看看他阿姐……”

皇陵区域禁止明火,大部分守陵之人,只能吃撤下的各种供品。

姜昭仪算是后宫守陵者身份最高的,虽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可诸陵署从外边送来的饭菜,到了她二人口中,可不都是冷菜冷饭。

姜婉儿重新捧起书简,思索了一阵,柔声道:“嗯!再有一个月吧,他会来接我的!”

甄柔狡黠一笑,心下了然。

昭仪娘娘口中的“他”,小侍女自然知道。

甄柔歪着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满面绯红的姜婉儿,笑问道:“姐姐此刻定是想他了吧?也是,这半月,他才来了两回,不过怎么也比您那个没良心的弟弟强。”

三句不离姜叔夜的小侍女,不知从何时起,满脑子都是他那晚与大宗师搏命的场景。

自幼崇拜英雄豪杰的她,那一刻,突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此时的姜婉儿,并没有瞧见小甄柔和她一样的脸色,一边看着书,一边说道:“比起他,我还是最想三郎,皇陵重地,非诏不能擅入,不能怪他。”

说罢,她抬头看了眼紫薇山的方向,呢喃道:“也不知三郎如今在青冥如何了……”

殿内的琴声舞乐和孤森寒寂的偌大陵区,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悚然意境!

忽然间,莫名卷起的一阵疾风扫过左小棠的麟光铠甲叶,发出金属碰撞的铮铮声,廊下的风铃也随着叮当乱响,吵得人心神难宁。

左小棠穿着四十多斤重的甲胄,已经在殿前站了近一个时辰。

可他已然春风笑面,怡然自得。

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用力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直入胃袋,让他哆嗦了一下。

每逢值夜,这壶还算能入口的烧刀子,便成了他驱寒醒神唯一的伙伴儿。

“臭小子,挺会享受啊!”

隔着左小棠身旁几步距离,同为守陵卫兵的魁硕汉子斜睨了他一眼,大手握着刀柄,语调阴阳怪气。

继而撇过头瞄了眼殿内的玲珑倩影,露出一副猥琐相。

身高马大的陵卫汉子一边窥视,一边问道:“诶?你是从哪儿调来的,没见过诸陵署有你这么俊的后生,哎,老子要是有你这张俊脸,非得迷死里面那帮小娘子。”

透过窗缝,望着神都皇城来周山守陵的美人们,个个勾人的水蛇腰和鼓囊囊的胸脯……

汉子那张大脸盘儿上的笑容,愈发难看。

左小棠耸耸肩,一脸不耐烦地系好葫芦,幽幽吐出一句话。

“提醒你啊!再看,可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隗硕汉子扭过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狠狠瞪了眼不会说话的年轻人。

继而抻着脖子,又自窥视着殿内美色,一时间魂飞飘飘,不禁咕哝道:“这些娘子们,一个都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仙脂评第五的美人,瞧那脸蛋儿,仙女都不如她,再看那对儿……”

汉子话没说完,脖子突然传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一道血线喷射而出,魁梧身躯倒地之际,刚好被一双手接住,用力一抛,被扔进了大殿正前方的龙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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