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洛埃尔所说的事情,托纳蒂乌在此之前,并不是毫无察觉。那大概是从和苏耶尔之间签订了神婚的契约之后开始被逐渐意识到的,每当托纳蒂乌依靠着这一份链接去朝着苏耶尔的那边探出精神的触角,要感知对方在自己的身边的存在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苏耶尔的灵魂带着一种虚无的缥缈感,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他的身边、从这个世界上抽身而去。但他们如今已经神魂相连,除非其中一方陨落,否则的话,这一份契约永远都不会断开。既然这样,那么苏耶尔又能够到什么地方去?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托纳蒂乌以往只将这当做是自己过于紧张苏耶尔的存在而产生的错觉,并没有将其非常的当成是一回事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不同了,当有第二个神明也指出了这一点的时候,托纳蒂乌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便已经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对于将这一点在他的面前给点出来的修洛埃尔,托纳蒂乌便也就高看了不止一眼。“你会为了这件事情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发现……或者是想法。”托纳蒂乌说,“你想要从我这里交换到什么?”修洛埃尔的面上露出一个带了点扭曲的笑来——当然,他将这一份扭曲隐藏的很好,至少现在对于人心的把控与了解尚且还寥寥的托纳蒂乌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您知道在我们的世界外侧,有一片亡灵之海吗?”修洛埃尔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必须要非常的集中注意力才能够听清楚,仿佛他正在讲述的是一个不能够被第三个存在所听取到的、属于这个世界上极致的隐秘。亡灵海。托纳蒂乌这些日子里跟随梅利奥托的学习过程当中,曾经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灵最终的归去之所,并且从那里孕育出新生。“每一个灵魂都从亡灵海当中来,最终也都要回到亡灵海当中去。虽然在此之前还从未出现过类似的先例,但是我猜想,您的伴侣所缺少的那一部分神魂,或许就遗落在了亡灵海当中。”托纳蒂乌一双灿金色的眼眸注视着修洛埃尔,像是在仔细的思考和甄别他的话。他想到了自己和苏耶尔之间的初遇,想到对方近乎是毫无征兆一般的出现在了怪物之巢当中……怪物之巢原本就位于整个世界的最底层,只隔着薄薄一层的地壳便与世界外侧的亡灵海接壤。而这些天里,托纳蒂乌询问过梅利奥托,也前去过同在天之上的邪神之里,但是都没有在其中任何一个地方得到关于苏耶尔的来历的、哪怕是一丁点的消息与线索。他没有过去,不曾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任何的存在的痕迹,唯一同世界的牵连似乎只有托纳蒂乌。就仿佛……他是为了他,所以才会出现并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这样一来的话,倘若说苏耶尔就是从哪亡灵海当中所走出来的,似乎也是完全能够说得通的。那么,如果在这个跨渡了亡灵之海的过程当中,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丢失了……似乎也是一件非常合乎逻辑的事情。修洛埃尔打量着托纳蒂乌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劝说大抵是成功了。而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在这踏出这最后的临门一脚。“身为【冥日】,我亏欠于您良多。”“若是您不嫌弃的话,或许我能够拥有这样的荣幸,为您指引在亡灵之海当中的道路——也算是,我想要做出的,一点对您微不足道的补偿?”第159章 第四纪(二十)“嗯?”苏耶尔对于托纳蒂乌突然来和自己说,他有事情将要外出很长一段时间——是感到惊讶的。托纳蒂乌会特意的来将这件事情说明,苏耶尔并不是非常的意外。因为自从因为神婚的契约而被联系在了一起之后,托纳蒂乌似乎越来越多的要让苏耶尔参与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其中一项的表现就是他会事无巨细的在每一次见到苏耶尔的时候,同他说一说自己最近的经历。实际上,在天之上的经历大都乏陈可善,并没有真的特别精彩的部分。无非就是今天在梅利奥托的指点下学到了一些什么,明天又将要去做些什么……分明在怪物之巢当中初见的时候,是已经和“社会交流”的这种关系断绝了许久,以至于在开口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带了些暗哑的程度,但是如今却似乎非常的钟情于用这样的方式同苏耶尔进行交流。或许在托纳蒂乌的心中,这位样的方式能够帮助他建立起一些同苏耶尔之间的联系。神魂上的契约只是一个用于保险的手段,而托纳蒂乌贪心的想要更多。这或许是托纳蒂乌最后决定采用的一种笨拙,但有效的方式,仿佛这样就可以一点一点的将苏耶尔和自己的生活彻底的融合起来。“托纳蒂乌你要去哪里?”不同于作为下一任的太阳索要接受的那些庞杂的教育,苏耶尔可以自由的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对于和这个同自己完全无关的第四纪当中的存在打好关系,显然并不在苏耶尔的计划范围之内,因此虽然并没有人刻意的去要求和约束过苏耶尔平日里的活动,但苏耶尔平日里面都依旧是在属于托纳蒂乌的神宫当中深居浅出。如果不是因为当初是和托纳蒂乌一起返回的天之上,并且是在那样的、集齐了所有神明的场合下被托纳蒂乌“介绍”乐出去,或许直到现在,都将会没有几个神明见过他的样子。但也正由于苏耶尔这种完全不和外界相交的态度,以至于诸神对他根本没有什么了解,便只以为那是一个运气好的“花瓶”而已。面对苏耶尔的疑问,托纳蒂乌稍微的顿了顿。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原本应该像是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直接告知给苏耶尔答案;但或许是因为他要去做的,实际上是一件同苏耶尔有关的事情,是他要瞒着对方去探索属于苏耶尔的过去,因此原本应该从没有接触过这一切的托纳蒂乌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糊弄,和隐瞒。“并不是很远,大概三五天就能够回来。”托纳蒂乌说。而苏耶尔也的确没有因为托纳蒂乌的话,而产生任何的疑心。他不是不关心托纳蒂乌,而实在是因为,只要考虑到托纳蒂乌的身份以及他所拥有的力量,便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抵是不可能有能够让他遭遇到危险、亦或者是令他感到为难的事情。尤其是再考虑到,在这个托纳蒂乌的身体里面,实际上还存在着日后已经登临了世界的顶峰、掌管了整个世界成千上万年的第五纪元的【太阳】的话……那么世界俨然只是他的游乐场与私人后花园,没有哪里是去不得的。总之,苏耶尔那时候并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然而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百分百绝对安全的说法,也不要对任何事情都放心的太早。因为数天之后,苏耶尔被请去了属于第四纪的【太阳】的神宫当中。自从那一场盛大的“婚礼”仪式结束之后,这还是苏耶尔和梅利奥托的第一次见面。这位第四纪的【太阳】当真是宽厚与仁和的代表,尽管相处不多,但也已经足够让苏耶尔认识到对方作为“老好人”的本质,并且开始在心头怀疑,对方究竟会不会真的有“生气”这么一说。很多时候,苏耶尔都能够隐约的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熟悉的那个托纳蒂乌的影子……不够,按照先后顺序来看的话,更准确一些的说话或许应该是,是托纳蒂乌在学习和模仿着对方作为【太阳】的身姿与模样,并且在漫长的时间当中,终于是把这一份模仿变成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就像是托纳蒂乌之于苏耶尔的意义一样,对于托纳蒂乌来说,梅利奥托显然也是他的长辈好引路者,是交到了托纳蒂乌作为【太阳】所息息相关的一切知识的存在,一如曾经第三纪的【太阳】是如何教导他的那样。这应该也能够算得上是【太阳】之间的一种薪火相传。出于这一点,苏耶尔对于梅利奥托倒是保有着一份算不得很多,但终归还是有一些的敬意。只是,当苏耶尔在见到了梅利奥托的时候,却发现这位素来都是温和的长者今天面上却是满布着焦急之色。当看见了苏耶尔的出现的时候,他似乎非常努力的想要向着他露出一个欢迎的笑容来,只是这笑也因为青年内心的忧虑,而显得带出了几分的苦意来。不但没有任何的、能够作为安抚的作用,反而更让人觉得会从中嗅到几分风雨欲来的味道。“你来了,苏耶尔。”梅利奥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心头斟酌究竟应该怎样才可以用一种尽量平淡的方式,将这个不好的消息告知给苏耶尔听。他考量了很多种方案,但是却发现最终呈现出的效果都区别不大,因此还是选择了直接同苏耶尔挑明。“苏耶尔,我很遗憾要告诉你这个消息。”看上去已经形销骨立、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的垮下去的梅利奥托眉眼当中难掩悲戚之色。“托纳蒂乌他……在亡灵海当中,失踪了。”“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能够找到他的任何讯息。”梅利奥托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安慰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还非常稚嫩和年轻的、少年的神明;然而下一秒,他猛的一惊。因为从苏耶尔的身上传来了某种可怕而又惊人的气势,就像是一只一直都在假寐、直到这一刻才猛的被惊醒,于是释放出了可怕的震慑力与压迫感的凶兽。如果让那些只以为苏耶尔是什么攀附着托纳蒂乌的、好运、精致、美丽却又无用的花瓶的神明见了,恐怕会为此大吃一惊。“梅利奥托大人,我无意同您为敌。”从少年晶紫色的眼眸当中所流露出来的,是某种像是寒冰一样冷冽而又锐利的东西。“但是,也请您将和托纳蒂乌此次失联相关的一切,都如实同我相告。”他的身后隐约像是出现了一尊巨大的虚影,自黑暗之潮当中被孕育而出的、堕落的丰饶地母神睁开了眼睛。少年漆黑的过了头的影子也在地面上狂乱的舞动着,周围的光线都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考虑到这里是【太阳】的居所,站在他对面的更是本纪元的【太阳】,这件事情无疑就显得匪夷所思和恐怖了起来。“托纳蒂乌尊敬您的存在。——所以至少现在,我还并没有要同您为敌的打算。”少年的眼像是两簇燃烧着幽火的。足以将一切都吞噬进去的暗潭。“所以,也请您体谅我的焦虑,稍微的配合一二我将要去做的事情。”在这样说的时候,他稍微的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笑来,甚至能够隐约的看到从唇畔露出来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您能够理解我的,对吧?”没有谁想过,这个一直以来都非常安静的跟在托纳蒂乌的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邪神,居然拥有着这样的浩如烟海的力量。梅利奥托一只手掩住唇,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原本就一天不如一天,有如将要燃尽的残烛。对于这样的梅利奥托来说,第四纪的【太阳】能够高悬在天空上的时间已经能够短暂到以“天”来进行计算——神明的寿命漫长而又悠久,当计量的单位已经被缩减到“天”的时候,实际上和眨个眼的功夫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而这样的、将要陨落的残阳,在面对正值巅峰期的黑暗丰穰的时候,甚至是连那本该璀璨的日光都黯淡了,像是将要被浓厚的黑暗所吞噬和裹挟,连一分半点都透露不出来。这倘若说出去,将会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本该高高在上,无可比拟的【太阳】,居然有朝一日,也会陷入这样被黑暗所包裹,连光芒都被遮蔽掉。“梅利奥托,第四纪的【太阳】。”银发的少年邪神面上露出了一点以往从未在他的面上露出过的狠戾来,配合着他本就生的邪气的容貌,危险感几乎都快要从苏耶尔的身上满溢了出来,“要么把他还给我,要么我现在就自己动手,将这个世界给翻搅的天翻地覆——”“你应该能够看出来,我拥有这样的力量。这也并不是对你的请求。”苏耶尔冷声道:“这是……一个威胁。”第160章 第四纪(二十二)即便是遍寻梅利奥托漫长的神生当中,大抵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被直接贴到脸上来,威胁,开大。但是比这要来的更为可怕的事情是,梅利奥托能够感知到,在少年身后出现的虚影、以及在他的身下正舞动着的那些漆黑的影子,或许的确拥有这样的实力。可是,在这个已经明确了是以【太阳】作为唯一的、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核心而被构筑起来的世界当中,怎么可能出现足以同【太阳】匹敌的。另外一个同等位格的存在呢?有那么一瞬间,当望着面前银发少年的那一张邪气四溢的脸的时候,梅利奥托都几乎要在心头成神了这样的一种疑问:这个孩子,真的是从这个世界上,被规则所孕育出来的神明吗?他实在是应该顺着这一点想法再继续的、更加深入的思考下去的。但一来,这样的事情以往并无先例,又实在是太过于挑战原本固有的认知;二来,对于托纳蒂乌失联这件事情,梅利奥托也同样觉得担忧和愧疚,在情感的冲击下,自然也就不能非常冷静的去看待和思考一些事情。“……我自然会找到他。”梅利奥托叹息了一声,“这本便是我应该尽到的职责。”“在那个孩子诞生的时候并没有能够将他迎接回天之上,反倒是任由他流落在外,甚至是一度影响到了他的成长,也为他带去了数不清的危险……这确然是我的失职,我也一直都为此而感到了深深的懊悔和愧疚。”“并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方式来要求,我也一定会将他找回来的。”“此次寻你前来,也是想要借由你的一二帮助,以便能够更好的达成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与气质的缘故,以至于当这位第四纪的【太阳】这样诚恳的阐述的时候,没有谁能够对他说出拒绝的话语。苏耶尔的情绪究竟有没有被安抚尚且还两说,但是他身后的、隶属于黑山羊之母的虚影的确是开始缓缓的消散,身下原本乱动的影子也姑且先安静了下来。“那么,我就姑且先信了您的话。”他的情绪平缓的相当的快,仿佛方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就连同梅利奥托说话的时候,都重新用上了敬语。“——您需要我帮上一些什么忙呢?”梅利奥托一边为这孩子飞快的变脸而在心底感叹,一边则是同苏耶尔解释道:“我即将陨落,对于力量和权柄的掌控也大不如从前,因此才需要来自你的帮助。”“你和托纳蒂乌之间拥有着最亲密的、神魂上的契约,所以我想要用你作为锚点和指路的航星,去定位托纳蒂乌现在的位置。这需要来自你的帮助。”苏耶尔满口应下:“您只要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是。”他知道这并不是梅利奥托要找的什么托词与借口,同为【太阳】,苏耶尔当然能够感受到如今的梅利奥托就像是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他的力量和权柄的确已经在这些时日当中,以一种开闸泄洪一般的速度朝着托纳蒂乌流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