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瀞灵廷,是三界炼狱。
高高在上的贵族、趾高气昂的家臣、一掷千金的富商、攀附权贵的花魁、利欲熏心的人伢、谨小慎微的仆从、绝望麻木的人牲、身陷囹圄的犯人……
只有死亡,才会对他们一视同仁。
那道阻隔瀞灵廷内外的瀞灵墙,曾经如同一道堤坝,将力量、权势、财富、知识死死拦在内里,让外人不得有丝毫窥探的机会。
如今,它却成了一道隔绝内外的死亡堤坝。
365灵力半径的瀞灵廷、2292灵里的瀞灵墙、四道“平民不得入内”的瀞灵门,对那些疯狂试图逃离此处的居民而言,成了绝望的天堑、鸿沟。
这片41万8327平方灵里的区域,它的每一寸土地,曾经代表着何等的奢靡,此刻就浸透着何等的绝望。
哪怕是以守护三界为己任的护廷十三队,亦不能免俗。
例如群龙无首、却依然坚守队舍的十番队全体。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喝瞬间冲散了他们的恐惧与绝望。
那些扒着墙头向外窥探的死神们,听到这个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如同成功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乔木君!”山本六席猛地回头,看着从队长室中走出来的乔木,几乎就要冲上来给他一个失声痛哭的热切拥抱了。
有着此等心情的,还包括在场每一个十番队队士。cuxi.org 猪猪小说网
没有人在意乔木之前去哪了,为什么不遵守一番队命令留守队舍。
“你们在做什么?”看着这群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乔木忍不住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
“我们……我们在坚守队舍!”山本六席挺起胸膛。
“坚守队舍?”听到这话,乔木却忍不住冷笑起来,笑得所有人都心虚不已,“外面有敌人吗?”
“没……暂时还没有,”山本六席小心翼翼地回答,“敌人还没有攻到这里。”
“那为什么不开门?”乔木冷声质问,“为什么不收容难民?”
队舍大门外侧,是难民嘈杂的哭喊与祈求的哀嚎,内侧却瞬间一片死寂。
“乔木君……”山本六席为难地说,“护廷十三队条例中并无此项规定,而是严令禁止非成员随意踏足队舍……”
这一次,乔木没有说话,只是一脸讥笑地注视着对方。
那目光如一柄柄锋利的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凌迟着山本六席的人格与尊严。
他再也不复刚才宣称自己在“坚守队舍”时的外强中干,而是越来越瑟缩,越来越佝偻,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乔木环顾全场,狠狠瞪视着在场每一名十番队同僚,看得他们都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面他的视线。
他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大喝一声:“还不开门?!”
难民蜂拥而入,险些将几名队士踩倒。就这么乌泱泱进来了不知多少,直到几分钟后,这种蜂拥才逐渐缓解。而此时此刻,十番队内已经遍布难民。
他们有些惊惶地聚在一起,明显是一家人;有些看到满院的死霸装不禁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就想留在死神身边,为此不惜与其他人大打出手;还有的人干脆直接找地方躲了起来,也不知是在躲还隔着老远的大虚,还是怕被死神们重新轰出去。
十番队新建成没几个月的队舍,顷刻间就被折腾得混乱不堪,看得周围队士们纷纷皱眉。
乔木正要招呼几名席官,一个难民就一跃跳上了院子里用来下棋、品茶的石质圆桌,双手拢着嘴巴高喊:“谁是十番队最高席——?”
这一嗓子,整个院子立刻安静了一大半。看着那人华贵的衣着,所有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乔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也没有去看他,而是看着队舍外墙。
外墙之上,此时此刻正落着一只地狱蝶。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独属于斫迦罗家族的地狱蝶。斫迦罗家族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在家族正式成员的地狱蝶上做了特殊标记。
另一边,山本六席与大久保八席两位唯二的上位席官,见乔木没有动静,也没好意思站出来宣称自己是十番队话事人。
站在圆桌上的男人等了片刻,见没人应承,明显不高兴了,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队士:“你,去把你们负责人找来!我是苏我家二房管家小浦英夫!”
不止那队士,周围许多人听到这个名头,也纷纷肃然。
苏我家,是乔木都听说过的上位贵族,在瀞灵廷内声名显赫、权势滔天。只是这一个家族,在流魂街就拥有相当于十个中数区的土地。其豪富可想而知。
苏我家家主无嗣,身体不佳。二房的弟弟倒是子嗣兴旺、身体硬朗。不出意外,等家主离世后,这个偌大的家族就要落入二房之手了。
哪怕只是二房管家,在瀞灵廷的实际地位,也比相当一部分下位贵族要高了。
哪怕是贵族出身的队士,也不可能和此等人物相提并论。毕竟但凡家族显赫腰杆子直,入队半年就该出任席官了。
那队士一听对方的来头,瞬间就自我矮化了好几头,下意识就看向了乔木的方向,用实际行动为那位管家指引了方向。
小浦英夫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那个方向唯一的死神乔木,见后者只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顿时就不高兴了,指着他厉声质问:“你就是十番队现任最高席?我叫你为何不应?!”
乔木仿佛完全看不到对方,只是隔空招了招手:“山本、大久保,你们过来。我要安排任务。”
小浦英夫脸色一变,直接从石桌上一跃而下。
他的手下立刻抢在前面,粗暴地推开人群为他开路。一路上所有人都乖乖让道,不敢有丝毫抱怨。
他就这么在摩肩接踵的院子里,畅通无阻地大步来到乔木面前发号施令:“你立刻带人和我走!苏我家的贵人们已经离开了,但家中还有不少财货需要人搬运。”
他指着其他死神:“你们全都分成两拨,一群和我去搬东西,另一群扫清往白道门的道路,不要让别人和怪物妨碍我们!”
他颐指气使地下着命令,乔木却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安排,就要对挤过来的山本六席与大久保八席交代。
小浦英夫见自己被完全无视,顿时大怒,从后面一把揪住乔木的衣领子:“我在……”
两个字后,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小浦英夫的脑袋已经高高飞起,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弧线,跌落进了人群,惊起一片尖叫。
周围这一圈人全都傻眼了。
然而下一刻,小浦英夫带来的三名手下,脑袋也齐齐飞了出去。
只是顷刻之间,四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
“乱我军心者,杀!”
混乱之中,乔木冷酷的宣告,轻而易举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顷刻间,整个院子就一片死寂。
原本以为他不知道苏我家族、还想提醒他闯了大祸的大久保八席,听到这杀气腾腾的宣告,顿时不敢再多嘴了。
战士面对危机的本能告诉他,如果他敢多嘴,乔木君真的会当场处决他!
见所有人都闭嘴了,乔木才满意地开始安排任务:“咱们兵分三路。大久保,你带领一批人,以队舍为起点,确保队舍至白道门一路上的安全畅通,并引导所有抵达队舍的人顺着那条路,从白道门撤离。”
说完他也不问对方有没有意见,又对山本六席说:“你带其他人,以队舍为中心,由近及远,向周围区域搜寻,将所有找到的人交给大久保队。”
安排完任务,他才问:“有什么问题吗?”
山本与大久保对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大虚……十番队上下,除了乔木队士,只怕无人是它们的对手……”
“这就是我的任务了,”乔木平静地说,“只要你们还在搜救,我就不会让一只大虚靠近、袭击你们。”
两人闻言,皆是眼睛一亮。
乔木却话锋一转:“但没有得到我的传讯之前,十番队自你二人以下,谁敢临阵脱逃、阳奉阴违,皆杀!明白吗?!”
两人闻言,顿时神色凛然。
周围已经自觉凑上来的队士们,听着这杀气腾腾的宣言,也不敢再有一丝侥幸。
重新找回主心骨的十番队,很快就完成了分队与任务分配。
可大久保八席就要带着队舍中难民离开时,不少难民却不愿意了。
“我们不走……为什么要出去?外面很危险的!你们没看到那些怪物吗?它们比山都大啊!”
“撤离?!这里可是瀞灵廷啊,这里都不安全,那流魂街只怕更恐怖了吧!你们就留下来保护我们就好了,护廷十三队不就是为了保护瀞灵廷才设立的吗?”
大久保等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在场的不敢说非富即贵,能居于瀞灵廷内的人,至少也是有靠山的。
他一个区区没落下位贵族出身的八席,亲自直面这些人,实在没什么底气。
看到大久保迟疑不决,乔木不耐地皱起了眉头。他想要拔刀威慑,却一把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浅打留在大虚之森了。
他干脆伸手,一把将旁边队士的浅打拔了出来。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前一刻还在齐齐向大久保等人施压的难民,此刻全都闭上了嘴巴。
“我刚从外面回来,”乔木这才安抚,“瀞灵廷外很安全,这次灾祸是直接出现在瀞灵廷内部的。”
听着这个说法,人们面面相觑。
“不、不会吧……”人群中有人壮着胆子质疑,“我哥哥在八番队……明明几个月前,大数区就出现怪物了。而且昨天又有传言,说……中数区也有怪物了,数量更多!”
人们闻言大哗:如果这是真的,那怪物肯定是从大数区过来的,小数区怎么可能安全?
这个死神,分明就是怕他们引来怪物,想要把他们重新骗出去!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在不少人脑海中浮现。人们越来越义愤填膺,愤怒的叫嚣与呼喊又相互鼓舞着勇气,让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开始声讨眼前的死神。
“乔木君……”山本六席为难地凑过来,想劝说乔木先行离开,这里的人他来安抚、疏散。
乔木瞥了对方一眼,没等对方往下说,手中刀刃随意一挥。
血雾炸得漫天飞溅。只是一个动作,十几具没了生机的尸体就轰然倒地。
院中所有人,无论难民还是死神,都如同被死死掐住脖子的鸡鸭。
谁也没想到,这个死神竟然如此猖狂,敢当场残害无辜!
可面对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罪犯”,满院数百人,却无一人敢再置喙。
乔木随手将浅打插回那名呆滞队士的刀鞘之中。
“我说了,”死寂之中,他平淡的语气中,却是腾腾的杀气,“乱我军心者,杀!”
然后,他问大久保:“大久保八席,明白了吗?”
后者鸡啄米似地疯狂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可“明白”了半天,却又卡住了,半晌才带着恐惧的哭腔,硬着头皮问:“乔木……君,有何指示?”
乔木不曾对这位八席抱有过丝毫期待,此刻也不失望更不恼怒,而是平静地说:“拒不服从者,拒不撤离者,杀!”
这残暴的命令,瞬间让难民们纷纷后撤。大门附近的难民,已经顾不上外面的危险,转身就逃了。
不仅是难民,就连不少十番队队员,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乱我军心者、局部服从者,自然可杀。但拒不撤离者……
乔木也给出了理由:“心存侥幸、拒不撤离的人,都会沦为那些大虚的食物……”
他环顾周围的同僚:“都会成为那些大虚杀害你们、杀害护廷十三队成员的力量!”
听到这话,十番队全体悚然一惊。
对山本六席与大久保八席而言,十番队当年几乎全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整个护廷十三队,恐怕没有人能比他们二人更理解这番话了。
“领命!”山本六席立刻立正喊号,大久保八席也紧随其后。
乔木又看向其他人,那些队士也纷纷反应过来,齐齐领命。他满意地点点头,留下一句“行动”,就先行离开了。
随着他的离开,那些难民中有些权势地位的,又有些蠢蠢欲动。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大久保八席已经刀刃出鞘。
他危险的目光在那些人脖颈处来回逡巡,让他们纷纷紧张地瑟缩着脖子,不敢再开口。
大久保八席见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把所有人找出来一起走,不走的……杀!”
“领命!”隶属他这一组的队士们纷纷拔刀大喝。其余难民则噤若寒蝉。
看着这一幕,大久保难以自持地有些飘飘然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眼下的大危机。
大门另一边,离开十番队队舍的乔木,通过灵视感知着那些大虚的位置,见最近的大虚距离这边也还有大几十灵里,才放心地跟上了负责引路的地狱蝶。
但他只是刚拐过了一个拐角,就迎面撞上了匆忙赶来的斫迦罗暻。对方竟然等不住,自己找过来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应?!”甫一见面,对方就严厉地质问。
乔木皱了皱眉,忍下心头不耐:“看不见那边的黑腔吗?有话直说!”
暻也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强忍住怒火:“你的穿界门就要完成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什么承诺?”乔木随口一问,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在对方发怒之前惊奇地问,“你要夺取家主之位?现在?你确定?”
见他还认这事儿,暻脸上积蓄的暴怒又一次逐渐消散,冷冷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乔木愕然,指着瀞灵廷最中央,双殛之丘上方那不停涌出大虚的巨大黑腔,“你说有什么问题?”
对方瞥了一眼那边的黑腔,反而不屑地冷哼一声:“不然呢?你指望我扮演一个乖乖女儿,熬到那个老东西衰老病弱的时候,再恭敬地从他手中接过家主印信吗?”
“那倒也不至于,”乔木笑了笑,“说吧,在哪里?怎么做?”
对方却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斫迦罗家宅,不然还能是哪?”
乔木愕然:“斫迦罗宅?你们没撤离?”
“撤离?为什么撤离?”对方反而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抬眼看了眼那边的黑腔后就恍然。
恍然之后,却又忍不住冷笑起来:“就这,你就被吓破胆了?你是不是太小瞧瀞灵廷、小瞧护廷十三队、小瞧你们那位山本总队长了?”
“这个黑腔这次持续是挺久的,另一边维持这东西很可能是一只瓦史托德,”对方一脸轻蔑地说,“但这东西最终还是会被关闭。到那时,无论多少大虚,对你们总队长而言,都只是一刀的事。”
“在那之前,我们各家当然要待在家里不四处乱跑,免得我们离开后,家中带不走的财货被人趁火打劫,”对方说着又冷笑,“可别小瞧上位贵族的底蕴,只要我们自己不出去作死,那些大虚休想攻破斫迦罗家的外墙!”
见对方如此有恃无恐,乔木也懒得说什么了。时间自然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狂妄是何等的愚蠢与无知。
“所以,要怎么做?”乔木问完,不等对方回答,就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闭嘴,“行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暻闻言,眉毛一扬:“你什么意思?!”
这混蛋想反悔?
感知着灵视之中快速接近这边的大虚灵络,乔木不耐烦地说:“我没空,十番队正在疏散居民,我走不开。”
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十番队疏散居民?什么叫你走不开?听听这还叫人话吗?!那些人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但她没有这么问,她知道对方很重视这方面的形象,为了那些大数区的贱民,甚至敢和总队长叫板。
她只好强忍怒意:“你就不能直接用你那个空间能力把他们都一次性送走?”
“啊?你在说什么蠢话?”那眼神,仿佛她已经蠢到无可救药了,看得她一阵无能狂怒。
乔木则嗤笑着反问:“不让他们经历一番九死一生的恐惧,让他们轻易就逃出生天,他们还怎么对我感恩戴德?”
“……”听着这个解释,暻一时间哑口无言,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放心吧,你的事情,我会让我的朋友去找你。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他们都会照做。只要你自己的计划靠谱,他们不会掉链子的。”
她闻言皱了皱眉头:“你的朋友?就是上次那三个小贼?”
她还在回忆着那三人展现的实力,权衡着那三人够不够用,乔木却已经一个瞬步从她面前消失了。
回过神来的暻,气得站在原地直跺脚,眼神狠戾地盯着乔木消失的方向,恶狠狠地说:“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乖乖跪倒在我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