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看大爷是谁,就敢伸手。小的们,给我打他。”
薛蟠的小厮,跟着他他金陵是混惯的,想来都是肆无忌惮的。听了薛蟠的打他,就冲那人拳脚招呼。
那汉子退了几步,也没避开踢到身上的那几脚。顿时大恼,断喝一声:“来人,给我打!”
几个大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对着薛蟠几人就出手。薛蟠带着的小厮,哪里是这些孔武有力的汉子的对手,片刻间就被打得满地翻滚。有小厮一边躲闪还手,一边叫骂,报着自家的名号。那人不听还好,听了更是气撞顶门梁。
“打,给我往死里打,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来本王跟前充大爷了。”
入夜了,薛进见儿子还没回来,不得不带着全府能出门的人,满京城地找。最后快宵禁了,还是王子腾派的人,在戏园子的侧门外,找到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在雪地上、又快冻僵的薛蟠,还有跟着他一起扑街的几个小厮。
…… ……
王子腾按着抽痛的额角气苦,外甥被打得死生叵测。他一面派人去请太医,一面让自己的得力亲信去戏园子查问。派出去的亲信,仔仔细细地查了几回,从薛家查到玩具店,从玩具店再到戏园子。甚至连当时在戏园子里,目睹薛蟠被打的看客中、有认识的京营的人,都被请到王子腾的府邸里来。
当王子腾把薛蟠溜出门的事由、当日的行踪、被打的原因,一个个地串联起来,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命也!
薛进因为宝钗受寒生病的事儿,怕勾起胎里带出来的热毒,亲自去请太医院已退仕的老院正出手。薛姨妈在家里照顾生病的宝钗,而薛进前脚出门,薛蟠后脚就钻了这个空子,只带了几个小厮溜出去……
王子腾陪着太医守在薛府,他请了三个太医过来,还带了京营里擅治外伤的军医,又有回春堂的大掌柜在,几个人检视了薛蟠后,都认为外伤已经累及脏腑,又被冻了太久,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意了。几个人斟酌着开出方子来,又怕救不回薛蟠被累及自身,对着王子腾和薛进,虽是实话实说,也多是伤势太重,难以回春之类的了。
薛进看着躺在床上,鼻青脸肿、面目难辨的儿子,想着初得了薛蟠的欣喜,想着这十几年父子亲情,想着这些日子心里的纠结、不舍,再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儿,也不想儿子要遭这样的罪。
薛进红着眼睛,对王子腾说:“欺人太甚!我薛家的银子他少用了。”薛进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攥紧了拳头低吼。
王子腾理解薛进的感受,戏园子的人说了,有被打的小厮叫出来,家大爷是金陵薛家的。而忠顺亲王把人往死里打,这是把他们王家、薛家的脸往地上踩啊。
王子腾拍拍薛进的肩膀,“你放心,你放心,我必给外甥报仇的。”
宝钗听说哥哥被打的奄奄一息,哭的把吃进去的汤药都吐了出来。扶着丫鬟,不管不顾地过去看薛蟠。
才到了薛蟠的房外,就听薛姨妈对着父亲和二舅舅在哭:“甄家出了贵妃,我们没少孝敬的,可忠顺亲王知道是我们薛家的孩子,怎么还这样往死里打孩子啊。”
宝钗愣在那里,甄贵妃所出的皇子,往死里打哥哥?!
在金陵的时候,薛姨妈没少带宝钗往甄家去。甄家用了薛家银子的事儿,宝钗知道的比薛蟠多。她愣在那里,忘记了进屋,还是薛姨妈听说女儿过来了,却不见人。出来一看,发现宝钗愣在门前。薛姨妈才看了儿子,伤心的就难以自制,再看丫鬟扶着脸上泪水斑驳的女儿进来,听说女儿才又吐了,奔过来,搂着宝钗大哭。
“我的儿啊,你可要好好的。”
第196章 林海59
虽然王子腾和薛进请了太医和京中的杏林高手,可薛蟠从抬回家, 就没有清醒过来, 拖延了几日, 还是不治而去了。薛蟠未成年, 算是夭折,一般只停灵三日。王子腾恨得咬牙,不等薛蟠出殡, 就安排好了刑部的诸多事宜, 还找了御史,在大朝会上弹劾七皇子忠顺亲王,草菅人命, 殴打致死六人。
御史的笔都和刀子似的,从忠顺亲王殴打几个半大孩子, 打得昏死过去了, 还扔到戏园子的侧门,冰天雪地又冻了半夜,一点点地披露出来, 在大朝会展开弹劾, 指责忠顺亲王的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今上对忠顺亲王的观感不仅是不好, 而且是深恨在心。从小老七就仗着母妃得宠, 在宫里横行, 他没少受欺负。有一次他和程荫, 被忠顺、忠敬带着俩人的小太监, 堵在上书房的角落围殴, 要不是有贾赦恰巧经过,怕就不仅仅是跟随他的那二个小内监送命,只怕程荫也要送命,就是他自己,估计也得卧床几个月。
今上不动声色,叫了忠顺亲王出列,立即对御史弹劾做出解释。
忠顺亲王看着出列弹劾他的那几个御史,他知道这些都是忠敬亲王和王子腾一系的人,他也知道当今对他衔恨在心,只是一是碍着父皇还活着,二也是他从太上禅位起,就夹着尾巴做人,没给今上得着机会罢了。那天他心气不爽,闷得太久了,再也是喝多了,否则也不会昏头到自己出面,随便叫个侍卫过去,把那小子吓退了,也就把事办好了。
过后有人递话,告诉他府里的长吏,被打的薛家儿子是王子腾外甥的时候,他就开始希望薛家儿子养几个月好起来,再没想到,薛家当家的长房独子就这么去了。
薛家子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他虽不至于为其赔命,灰头土脸是免不了的,被剥一层皮,怕也是要的。
思忖及此,要说忠顺亲王没有一丝后悔,那是不可能的事儿。薛家与同在金陵的、他的外家,一向交好,虽说这个皇商没投靠他,这些年他通过甄家也没少得薛家的孝敬,当然,他母子得势的时候,内务府看他的面子,也没少给薛家便利。可现在被御史弹劾,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了,他那点点儿的愧疚,就飞到九天云外了。
忠顺亲王出列,寒着脸,厉声问弹劾他的几个御史,“是薛家那小子先动手的,本王挨了几脚后,才喊人打他。可有错?”
那几个御史当即被问住。因着要弹劾忠顺亲王,他们也早与戏园子的目击者聊过。事发之日,在场的人太多,而且金銮殿上也不是能容说假话的地方。真的是薛家子先动手的。
“可是,王爷……”
“难道你要本王打不还手,被他打死吗?”忠顺亲王厉声逼问,不给御史机会,说什么罪不至死之类的话。
忠顺亲王见逼住御史,往上对今上拱手,“皇兄,薛家教出这样不敬皇室的子弟,哼。”
忠顺亲王的想法是反正已经得罪了薛家,要是能借此把薛家抄了,断了王子腾的财路,看他还敢和自己炸毛。
当今往殿下立着的朝臣巡视,见众多的人都低头不语,礼部却有几人在看着自己。就点了礼部陈尚书说话。
陈尚书出列说道:“薛家子先动手殴打王爷,是为了什么?”
忠顺亲王立马噎住了,琪官是戏子,但不是他私家的。虽然他私下把琪官当作禁脔,戏班子的人都知道,常去捧琪官戏的知道,可是薛家子不知道啊。
忠顺亲王愣愣神说道:“本王管他为什么,敢先动手殴打本王,就是藐视皇室,就该抄斩了全家。圣人,本王说的可对?”
王子腾气得在一边攥着拳头,他是瞎了眼了,既往鼎助忠敬亲王的时候,没把忠顺亲王顺道恁死。
他王子腾手握重权多年,这样不把他王子腾放在眼里的人,真是太久没……
今上看着张嘴要说话的林海,点名道:“礼部林大人,你怎么看这藐视皇室的事儿?”
林海出列,“臣想问刑部一句,可有查问在场的目击证人,忠顺亲王是否在薛家子动手前,向薛家子表明是当今朝廷的忠顺亲王?若有,那就是藐视皇室。当依律处罚。”
刑部尚书示意应天府府尹出列,应天府府尹郑靖接着向上禀告,“臣在事发翌日,询问了在场的几十人,没人说忠敬亲王曾经表明过身份,所有笔录俱在衙门,有证人画押。”
刑部尚书跟得极快地总结了一句:“那就是普通的斗殴致死人命。”
刑部诸人,对那些利用宗室和勋贵身份,在京城里为非作歹的这群恶棍、渣滓,早就想把他们绳之以法了。对送上门的忠顺亲王,处理好了有杀一儆百的功效,怎么能让他轻易脱逃了去。
形式直转急下,忠顺亲王哑口无言,隔了几息,恼羞成怒大喊,“京城不认得本王的,有吗?”
呵呵,呵呵……
忠顺亲王立在大殿当中,感觉朝臣看他的眼光都是赤/裸裸的蔑视,简直跟看二傻子一般。
维持大朝会秩序的御史,立即持笏对当今启奏,“圣人,臣弹劾忠敬亲王君前失仪,咆哮朝堂,扰乱朝堂秩序,按律当罚。”
当今哪里会错过这个递到手里的机会,立即说:“即按律处罚。”
这失仪,扰乱朝堂秩序,按律是当罚。可是罚也有很多种。叱责几句是罚;撵回家闭门思过是罚——思过几天乃至几年都是罚;夺了官职,甚至下狱都是罚。当然还有最羞辱人的,就是掀了袍子,扒了外裤,当庭打板子。
跟在今上身边,侥幸从小内监活到现在的,哪里不知道今上的心思,怎么会不知道该做什么。立即有人就去叫来了几个大力内监,还有俩个持了沉甸甸的红木杖责大板的内监,一起跟着到了朝堂。
今上温和地说:“初犯,减半。”
忠顺亲王的脸立即就白了,他知道自己千小心,万小心,刚才一个恼羞成怒,还是亲自递给了今上、光明正大收拾他的借口。这顿板子打下去,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会让他半年起不来,而且从此以后,让他是彻底没脸在人前出现了。
狠,老四,你够狠!忠顺亲王恨自己,早些年,怎么就没把这小子整死。
站在前面的朝臣都往后退,站在后面的往前挤。太上最宠爱的幼子,被当堂剥了裤子打板子,这可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儿。往后退的是大朝会站在前列的、三品以上的官员,到了一定地位,是不想也不愿见他人,这样被剥光了脸面的难堪;往前挤的,是立在朝堂最后的五品官员,当中更有昔日被忠顺亲王整治过的人,咬牙切齿的“该”、“该”,在沉寂如水的朝堂上,不绝如缕,清晰地传到每一位官员的耳朵里。
几个大力内监向忠顺亲王围过来……忠顺亲王惨白了脸,活了三十年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时候。既往跟随着他的那一系官员,到了这时候,都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跪在朝堂向今上磕头,口中的哀恳,凄厉无比:
“圣人,圣人,请饶了忠顺亲王的板子,改罚其它吧。”
“圣人,要为宗室留几分脸面啊。”一直与忠敬亲王很好的宗正,见今上要在朝堂打忠顺亲王,怕圣人今日开了口子,打顺当了,以后宗室的人,可还能有好?忍不住出面为忠顺亲王求情。
今上绷着脸,不言不语。冷冷地看着堂前磕头如捣蒜的官员,冷眼看着为忠顺亲王求情的宗室、勋贵。曾几何时,他在后宫被忠顺、忠敬亲王欺辱的时候,宗正不知道吗?那几个被忠顺亲王下令打死的小内监、打残、打伤的内监,难道没跪下求情磕头吗?有谁?有谁伸出手救他了,啊?啊?
对了,有程荫,挡在他身前替他挨打!
有贾赦!有先太子!
——从贾赦出面后,他再没挨过打了。是呵,真的是过去的年头多了,他竟然忘了如天神一般救了他和程荫的贾家大公子呢。
当时他心里怎么想的来着?是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报答贾赦的救命之恩吧!
今上往贾赦那看去,见贾赦低着头,神色难辨。他又朝程荫看去,见程荫激动的咬破了下唇,血珠就那么突兀地在唇边,悬悬欲坠,双手却紧握在身前。程荫从做他的陪读,替他挨了忠顺、忠敬多少拳头、挨了多少踢。而今,他要慢慢地为自己、为程荫讨回来。
“繁森,你看着,你看着,朕今日给你报仇。”今上看着程荫,在心里暗暗说着。“君前失仪,咆哮朝堂,扰乱朝堂秩序,按律当罚。呵呵,今天的御史太合用了,朕以后一定拔擢他。礼部尚书、林海、应天府府尹郑靖,也是该拔擢的。如果刑部尚书一直这样,哪怕他继续中立,朕也拔擢他的儿子。”
这咆哮朝堂的事儿,算什么呢?时不时的就有朝臣因为政见不一,对吼对喊,砸朝会上屡见不鲜。而现在今上要以此罪名,责打忠顺亲王,呵呵,知道内情的都低头不语,忠顺亲王幼年时候在宫里,少打了当初还是小透明皇子的当今吗?!
今上这报复,呵呵,真是光明正大啊。呵呵,呵呵呵……
就在这时,有内监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太上圣谕,召圣人、忠顺亲王即刻去慈恩宫觐见。”
“臣接旨。” 忠顺亲王如同架在脖颈的砍刀离了他,立即高呼了一声。
第197章 林海60
太上把今上和忠顺亲王叫去慈恩宫, 一个内监都没留, 说了些什么, 除了皇家那父子仨人, 也没有能人知道。
但是忠顺亲王出宫的时候,变成了忠顺郡王,同时伴随的惩罚是禁足半年。
甄太妃跪在太上跟前, 眼泪如泻闸的洪水一般。她太知道太上皇的秉性了, 这时候只跪着哭, 只哭着请罪,哭着请太上皇责罚。
“三郎,都是奴不好, 娇惯的老七成了这样。”
太上皇心疼甄贵妃,偌大的一把子年纪了, 还脱簪赤足请罪。“爱妃, 快起来。你这样让朕的心都疼啊。这养儿不教父之过。老七也是醉酒了,才办出这样的糊涂事儿。也是他不知道甄家和薛家的渊源。”
甄贵妃顺着太上皇的手劲站起来,“臣妾哪里敢对他说那些事情。臣妾进宫,妈只叫我好好服侍圣人, 都叮嘱了几百遍,别的事儿,不许听、不许问、不许说的。”
太上皇点头,自己的精奇嬷嬷最是注重规矩的人。甄贵妃是她唯一的爱女, 更是教导的严谨, 规矩从来不错了一点儿的。外人都说自己宠爱贵妃母子, 娇纵老七,哼,宠爱贵妃是因为贵妃懂事理,明白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从来不给自己添烦恼。老七要不是让自己娇纵的不像样了,早把君位传给他了。还能轮到老四?!
可老七这事儿吧,就像当今说的那样,做的不地道啊。不罚,容易伤了勋贵的心。提起金陵薛家,谁不知道是紫薇舍人的后裔。老七怎么会对金陵薛家一无所知呢?这借口太假、太假了。那薛家是几辈子都在暗处跟着历代圣人,为父祖做了多少难出面的事儿啊。可人家的长子嫡孙,却被自家的儿子给打杀了,唉!
该怎么补偿一下才好,不能让跟着徒家的勋贵们,寒了心啊!
这事儿,得和儿子好好商量商量。太上皇抚摸着俯在自己肩上,犹自轻拭珠泪、小声抽噎的甄贵妃,一面哄她不要哭了,一面琢磨该怎么安抚了勋贵。
…… ……
大朝会的一幕,很快就被京城里的有心人,传的家喻户晓。
薛进看着不吃不喝,已病倒了几日的妻子,沉默无语。薛姨妈从知晓了林海在朝堂为自家说话,就愧疚地拿帕子遮了脸。是啊,就是叫他薛进能说什么出来呢?自家妻子帮着大姨姐,无缘无故地害了人家林海的嫡长子。可今天在朝堂上,忠顺亲王要对自家抄家的了,林海却站出来维护了自家。不是谁都能、谁都敢,在朝堂这样说话的。
贾政不是也上朝了吗?他可为自家说了一个字?
王子腾为了外甥儿忙里忙外的,不提他对薛家、对薛蟠那些想法,定罪也要论迹不论心的。他现在对王子腾只有感谢,总算还是有银子没白花啊。
蟠儿不在了,他是真伤心、也真难过,但也有暂时解脱了脖子上吊索的轻松。
薛进看着仍然用帕子捂脸的妻子,轻声说道:“娘子,你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吧。宝钗也病得躺倒了,女儿还指着你呢。”
薛姨妈呜呜咽咽地哭:“老爷,我这是遭了报应了。是吧?老天该一个雷劈死我啊,何苦要了我蟠儿的命啊。”
“娘子,你还是起来吃点粥水,去看看宝钗吧。那孩子心思重,我怕我们连女儿也留不住了啊。”
薛姨妈听了这话,挣扎着起来,薛进赶紧叫丫鬟们,给薛姨妈端来熬出油的白粥,配了糟鹅掌、酸辣笋丝等小菜,薛姨妈喝了大半碗粥。让丫鬟搀扶着下地,穿衣服去看女儿。
宝钗原就发烧,薛蟠这一去,这几天是吃了就吐,原本玉润珠圆的银盆脸,瘦得还没有巴掌大了。薛姨妈见了女儿瘦骨伶仃得要脱相的模样,心疼得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落,擦都擦不及。
“我的儿,你如何这般模样了!这是想要妈这条命吗?”
宝钗虚弱地拉着薛姨妈的手,“妈,哥哥要不是为我去买玩意,怎么会遇上这样暴戾的忠顺王?都怪女儿,怪女儿,是女儿害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