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节

熊廷弼的护卫长说道:“这大冷天,又不准上街的,谁不在自己的热被窝里猫着。”

王安点头,终于放在纠缠自己的那道念头,对他们三人抱拳行礼。

“是咱家着相了。差点放过了心怀叵测之人。”

周永春哈哈一笑,“王内相,你要是瞧得起我周孟泰,就凭你今早的所为,我老周听你差遣。”

王安很感动,朝廷的官员可能会因为宦官狐假虎威派他们这些太监,而周永春是因为自己今早的行为认同自己,他激动地周永春行礼。

“谢周巡抚看得起王安。”

轮值的军卒整齐列队来替换浴血奋战了两个时辰的同袍。周永春的家仆抱着棉被包裹的食盒进来。

“熊经略,王监军,我家大人说你们都尚未用早膳,让小的送些吃食上来。”

熊廷弼的护卫长接过食盒,“周大人也没有吃?”

周永春道:“你们在这里吃罢,我看现在的战事不紧,回去巡安府了。”

熊廷弼也不与他客气,三个人就着姜汤分吃了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陈策进来,王安招呼他,“陈总兵,一起垫点儿。”

“谢监军大人,下官就是过来看看,无事儿就回去用膳了。”

熊廷弼把两个肉包子塞到他手里,“我知道昨天后半夜是你在守城,到现在也没吃早膳?你客气什么呢。赶紧趁热吃了,然后回去好好歇着。我看建奴今儿有点要发疯,说不定下午还要喊你上城墙呢。”

陈策见熊廷弼这样说,也不客气推诿了,大口地吃着包子喝着姜汤,总算是找回了活人该有的热乎劲。

他三口两口地吃完,对熊廷弼和王安行礼,“下官要去看看刚才受伤的军卒。”

王安抓起大氅道:“咱家与你一同过去探看。”

熊廷弼抱拳,“辛苦内相了。”

“彼此彼此,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熊廷弼看着王安下了城楼后,对身边的护卫长说:“老夫命好啊,摊上这样的监军。”

“是啊,不添乱还能帮上手做事儿。”

冬日的沈阳城,夜幕降临的很早。酉初的时候,阴沉了整日的天空就渐渐暗了下来,不到酉正就已经快完全黑天了。

疯狂攻城的女真大营里传出了收兵的鸣嘀。

然后呜呜咽咽的号角声,苍凉地响彻在硝烟弥漫的沈阳城的上空,把在洒满残肢断臂的雪地上、蹒跚后退的军卒衬托得更加凄惶。

充作炮灰的汉人,经过一天的激战,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活着的这些也如三十年前的努/尔哈赤兄弟一样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明天的黄昏。

这些汉民在八旗女真军卒的呵斥声中,麻木地将死在战场上的同伴背上,哪怕是残肢断臂也都要捡起来带回军营,作为八旗女真的加餐肉食。

麻木的表情,呆滞的眼光,褴褛的衣衫,有气无力地拄着长/枪、木棍,还各个背负着尸体的汉人,用来形容他们最恰当的一个词就是行尸走肉。

突然间一个背负着伙伴尸体的汉民,在连续挨抽了几鞭子后,仰天怪叫了一声,甩脱了身上背负的尸体,扑向了他身侧的军卒,双手死死卡住那不可一世的小军官。嘴里“荷荷”怪笑着,立时就把那人掐得翻了白眼,附近的一些汉人奴隶都停下了脚步,好像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几个女真军卒跑过来,挥舞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不停地抽打掐人的汉人,立刻将那人抽的背部、头脸都是鲜血。但这样的鞭笞抽打,也未能使得那汉民松手。

一个盔甲整齐的女真牛禄从远处跑过来,从疯狂舞马鞭的军卒腰间抽出利刃,以泰山压顶之势将那汉民一刀劈成了两半。鲜血喷洒而出,围着鞭打那汉人的女真军卒们,不可避免地都被溅了满脸满身。

可是那汉人的身子虽一分两半了,他的双手还死死地扣在掐住的那女真人的脖子上。被掐的女真人开始还用双手去掰脖子上的禁锢,现在已经软塌塌地松下了手臂,随着掐他的汉人被劈开后,他失去了支撑,双膝弯曲,带着两半的尸身轰然翻倒在踩得污糟的雪地上。

那牛禄急声呵斥军卒去掰开那汉人的手指。

两拇指掰断、十指掰断,才将那躺倒的女真人解放出来。可是那女真人的喉头塌陷,已经没了生气。

站在城墙上远远看着的大明军卒,不知哪一位高喝了一声,“好汉子!汉家的好儿郎。死也要抓个建奴垫背。”

这高喝声顶着西北风送到事发处,那一群围绕的汉民,被呼喝声惊醒,抬头仰望不远处的城墙上高呼的军卒。

一个大明军卒尖声地叫喊着:“掐死他们,掐死他们。”

他身边的军卒也跟着喊起来,城墙越来越多的军卒都加入了呐喊。

“掐死他们,掐死他们。”

那一刀把人劈成两半的牛禄,提着还在滴血的利刃,怪叫着吆喝、斥骂。城墙上的军卒离得远,听不清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猜得出无非就是要挟、威胁。

突然间一个瘦高的汉人拎着后背尸体的双臂,把尸体砸到那牛禄的脸上,一下两下,那牛禄用手中的利刃格挡砸过来的尸身,在利刃插入到尸体的瞬间,那汉人扑上去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十几位汉民在连续的示范下,也甩脱了背负的尸身,短短的片刻,那几个女真人就横尸在野。

然后城墙上高呼的掐死他们中插入了“快跑过来,快跑过来。”

瞬间所有的喊声汇集起来的声浪就变成“跑过来、跑过来。”

这十几位汉民好像呆愣住了,然后有人反应过来,领头往城下跑。跟着那些背着尸体的汉人也甩脱背负一起开始往城下跑。

监督他们的女真军官愣忡了片刻后,呜啦啦地喊着女真话,摘下身上的弓箭开始射向逃跑的汉民。

有人被射中了,踉跄着倒地后,向着城墙方向艰难地爬行了几下,僵卧在雪地上不动了。

城上的军卒开始往下射箭,可惜距离太远帮不到他们。眼看着这些才杀死建奴的汉家好儿郎,一个个惨叫着扑倒在奔向城墙的方向。

夜色浓了,遮住了城下那些倒伏的尸身。城头的西北风里,传出了低低的哭泣,在城楼上不停地盘旋、盘旋,以至多少年后,王安还能想起这晚的那些汉家好儿郎的模糊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时间点是1620年的腊月。

在历史上1621年,也就是天启元年的沈阳城被破,就是因为蒙古奸细的里应外合

第803章 木匠皇帝58

叶向高跟在刘一燝的后面开口, “陛下, 老臣赞成开海。但是现在朝廷已经没了三保太监下西洋时候的那些庞大的海船。现在动手造海船,若是木料现成的, 也要一两年甚至更久。还有准备去西洋的货物,都需要大笔的资金。最重要的是一去可能两三年才能回返。”

叶向高的言外之意就是开海禁是远水不解近渴的事情。

周嘉谟看一眼叶向高, “陛下, 老臣赞成开海禁。朝廷需要从扶桑购进铜锭,也需要从南洋购进粮食。早做开海的准备, 哪怕是三年或是五年后才能获益,现在动手恰是最好的时机。”

英国公突兀地插口, “陛下,既然江浙的商人有跑外海的,朝廷正在紧要的难关,是不是派官员与这些海商探讨探讨?”

在座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英国公脸上。这个探讨之后, 怕是就没有海商存在了?!可是谁也不敢挑头去否定英国公的话。

朝廷禁海多年,这些海商就是被朝廷抄家也是应该的。

朱由校示意刘时敏,刘时敏立即从身后的架子上捧过来一个檀木盒子, 放到天子面前。

“这里装着的就是江浙几家海商的资料。张卿, 黄卿,”朱由校抚摸着那檀木盒子, 感触良多。

“朕要是把那些海商一举抄家灭族, 他们还没犯晋商那种资敌叛国的十恶不赦之罪。但是轻轻放过他们,显然是对朝廷律法的蔑视。你们三司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才好?”

“咣当”一个大雷砸到这些重臣的头顶,有从海商那里拿到分润的官员, 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派人立即送信去江南。

朱由校仍是平静地抚摸那檀木盒子,等着张问达和黄克缵的商量结果。刘时敏悄悄靠近天子,在朱由校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朱由校笑着点点头,“让邹义和骆思恭安排好人手。”

刘时敏躬身应是立即出去了。

在座的官员多少就有点紧张起来,天子这是要抓谁?要抄谁的家?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去做,可见事态的严重。

朱由校笑容可掬地轻叩木盒,轻描淡写地说出吓得人胆寒的话。

“这木盒里还有一些朝臣从海商那里取得分润的名单。朕的这些朝臣,具体在海商那里怎么占的干股、分润了多少银两,目前都是不清楚的。

可也没什么关系的,海商那里的总帐本会有记载。

涉事的人不要心存侥幸,想着出了养心殿就派人去江南送信,朕现在说出来此事就是想给在座的人一个改正的、挽救自己和家眷的唯一机会。

那就是拿到分润的人,明天小朝会之前要把这些年分得的银子总额告诉朕。当然了违法所得也要规定的期限内交到户部。否则,只能国法论罪。”

朱由校说着就严肃起来。

“朕抄家但不会灭族,但是朕要流放不领朕爱护之心的逆臣全族。三代,不,五代不许科考,不准与非罪的平民通婚。”

英国公立即跟上,“陛下圣明。”

定国公追问一句,“那些参与海商分红的地方官员怎么办?”

“朕的东厂和锦衣卫会去处理的。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的。”

方从哲的手心里开始渗出冷汗。从海商中得到分红利润,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除了银两,他也不清楚一共得了多少东西。除了他,江浙的官员也有不少都能拿到海商的“孝敬”呢。

张问达和黄克缵商量了这么久,总算是达成了共识。

“陛下,老臣的处理方法有两个。一个是抄家灭族,一个是让那些海商与朝廷合作。”

黄克缵这些日子与天子一起做新式火炮的研发,多少抓着了一点儿新君的做事思路。对资敌叛国之事那是绝对不会轻饶,但是要是能对朝廷有益处的事情,“上缴”足够的利益后,天子是可以网开一面的。

这从海商那里分润红利的事情,陛下已经表达了上缴银子就既往不咎的态度,剩下的就是怎么与海商“合作”,从海商那里挖到更多的银子了。

公鼐张口,“陛下,无论是海商还是官员,违反了朝廷律法,就该论罪处罚。”

黄克缵问道:“然后呢?海商都被清除干净,谁去跑西洋为朝廷卖丝绸、茶叶、瓷器?谁去东洋为朝廷买铜锭?谁去南洋为朝廷买稻谷?北方越来越冷,往往是北方出现干冷的时候,隔年南方就会出现水涝。

而连续干旱后就会出现蝗灾。

我们现在是奔着怎么能够安定百姓、奔着怎么能够攒到足够的银两造火炮,消灭越来越强势的建奴的。”

周嘉谟补充道:“现在留在朝堂上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有些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完美,我们只能先与光同尘,遇到一个错处就改正一处,以保证朝堂有足够的人手。”

公鼐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他梗着脖子说道:“朝堂岂能藏奸纳垢?陛下,怎么能容许官员用银子赎罪?”

朱由校跟着他读书多日,早知道他的秉性。在提他做礼部侍郎的时候,就曾对周嘉谟说:“周卿,公孝与是两代帝师,其才能做礼部侍郎是足够的。朕最担心的是他做国子监的祭酒,别把那些监生们都教导的和他一样了。”

如今见他痴气发作,只好笑着安抚他说:“公卿,在座的这些重臣,包括朕在内,有没有百分百一点儿也没触犯大明的律法的?绝对是有的。

可实情真的是十不存一的。

但反过来说朝堂上若全是和你一样的君子,那朕用什么去填饱百姓、从哪里得到足够的银子去剿杀建奴呢?”

公鼐面红耳赤,想要继续与天子辩驳,毕自严拉住他。

“陛下,都是臣等无能,让陛下受奸商、小人之辱。”

会看眼风的大臣们立即站起来异口同声说:“陛下,都是臣等无能。”

朱由校也站起来,诚恳地对所有人说:“众卿都坐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神宗爷要是不罢朝三十年,朝政也不会落到今日让咱们君臣为难的局面。既往不咎,是为了给神宗爷留足够的体面,也是为了扭转如今不利的形式。

公卿,大明朝堂会有一日是你希望的样子。”

公鼐虽耿直也不是愚顽到不开窍的糊涂犟种,见天子这样对他说话,明白是给做帝师的自己颜面,立即歉然地对天子拱手行礼,然后默默地坐了回去。

户部尚书李汝华建议道:“陛下,海商违反禁海令,按道理七非法所得应该全部上缴太仓。但是非常时期就只能用非常办法处理。老臣建议取其非法所得的五到七成,然后只要海商能与朝廷好好合作,就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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