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大哥,你这终于得了侯爵,什么时候摆酒庆贺啊?”

“那里有什么银子摆酒,不都还朝廷了。”

“不对啊,大哥,那笔银子是分家前留出来的啊。”

“老二啊,你怎么这么傻啊。啊?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儿,啊?”贾赦一看到贾政傻傻地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爹一代权臣,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儿子呢?

“老二,你动脑子想想,欠银子多是勋贵,能一次还清的没有几家。你大哥我这么还银子,本就是招人恨的事儿,再为第一个还银子得了侯爵的事儿庆贺,是招勋贵来荣国府砸啊?!”

贾政被贾赦喷懵。“怎么会来荣国府砸?”荣国府摆过几十年各种名目的酒宴,还从来没人砸荣国府酒宴的。

贾赦只好耐心给他掰,“你大哥我和清流就没什么交情,兵部都是一些粗糙的、会借酒耍疯的兵痞子堆里混出来的,人家本就为还不上银子愁呢,荣国府摆酒,最后能剩几个好盘子都不容易。”

贾政那里会信贾赦这样的话,“都是朝廷官员,往来的都是有交情的四王八公。咱们荣国府多年没有这样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贾政还要继续往下劝说贾赦,贾赦看他那不知道变通的模样就觉得窝心,开口截断贾政,“老二,要是砸坏的东西,你包了,哥哥我明天就发帖子大宴宾客。你干不干?”

“这?”贾政心想,怎么要我包啊?

“你不想包,宴客的事儿就算啦。你去看看老太太,早点回去,雪大路滑不好走的,你别再冻个好歹的。”

贾赦不想听贾政再叨叨,招呼小厮进来,送贾政去梨香院。

贾赦赶走贾政没一会儿,小厮进来传话,说是吏部侍郎程大人来拜访。贾赦立马跳起来,“快迎进来。”自己也顾不得披厚衣服,匆匆往外走,去迎程荫。

程荫这还是认识贾赦以来第一次踏进荣国府。虽满府都被厚雪覆盖,但恢宏的荣禧堂还是在默默昭示着贾家先祖的功勋。程荫被贾府门房恭恭敬敬地迎进待客的门厅,才喝了几口热茶,就听门外脚步匆匆。送信去里面的小厮跑了回来。

“程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小厮的话音才落,贾赦跟着就进来了。“繁森,你这可是稀客啊。”挽了程荫去荣禧堂的书房。

程荫捧着热茶暖手,对贾赦说:“我来恭喜侯爷了。”

贾赦站起来对程荫拱手,“若无繁森,这爵位没如此容易。”

“该你的,终是你的。不过我此来说的是另一件事儿。”程荫看贾赦被勾起兴趣了,撂了茶盏站起来,慢悠悠地说:“圣人要用张家了,打发我来告诉你让张家返京。圣人说‘张家现在还能教举人读书,那就是还有能人在。若是张家有可用的,也可解无人可用的燃眉之急。’”

贾赦跟着程荫站起来,听程荫说完,伸手捂住双眼,好半天才木然落座,放下双手。红了眼圈,略哑着声音,“繁森,麻烦你带话给今上,我即派人去接张家兄弟。”

“恩侯,今年的恩科推迟了,你知道吧?”

贾赦当即摇头说:“不知。我对这些没兴趣。”

程荫也不与贾赦辩驳林海是否和他说过,“如海上了折子,以今年天寒,建议今上推迟科举。大概时间会在三月初吧。”

“你是说让张家人参加科举?”

程荫站起来,笑笑,“走啦,回家吃饭去。”

贾赦赶紧拉住人,“吃了再走。”留程荫吃了丰盛的晚餐,又拿了两个林府送来的玻璃走马灯塞车里,说是给孩子玩的,亲自送出了荣国府的大门。

回身就让林之孝交代门房,程侍郎任何时候来,任何时候都要立即迎去荣禧堂。

贾政被贾赦赶去梨香院,心里恼火,气得不得了,却又拿贾赦没办法,就跟贾母抱怨。

“母亲,你说大哥这人,越来越不识礼数了。过年,老一辈子的勋贵,他一个也不请人做客,把老关系都断绝了。年后,他升得了兵部的四品郎中,儿子建议他请客庆贺,他把我舅兄拉出来羞儿子,说怎么不看看王子腾这年纪,都是二品大员了。这回他得了荣国侯爵,居然说请客会招致勋贵借酒耍疯,又说勋贵都是兵痞子堆里混出来的。母亲,你……”

贾政被贾母掐的手疼。

“老二,老大年后得了兵部的四品郎中?你上次怎么没和我说?”

贾政有些赧然,低声说:“儿子上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

“老大得了侯爵?”

“是啊。大哥今天还了八十万的欠银,因他是第一个还银子,圣人就给了他荣国侯爵。”

贾母简直要被自己的二儿子蠢哭了。这那里是第一个还银子的事儿,这是老大投了今上,今上收了他,要栽培他,又升职又给爵位的,这是预备让老大以后掌军权呢。看看老二,还要和自己继续抱怨老大的不通情理,贾母觉得贾政四十多岁,还是这样不开窍,也真是没办法。算啦,平安喜乐活到老吧。

“老二啊,你大哥就随他吧。现在他是这一支的族长,你别逆着他,万一吃亏了,母亲在这梨香院也护不了你。去吧,早点回去,雪大路滑的。回去喝点姜汤,泡泡热水,去去寒气。”

贾母撵走一心来吐槽,却没说个痛快的二儿子,起身去前厅的佛堂上香。跟着她的婆子,虽说都是贾赦安排的、老国公夫人的旧人,对贾母不贴心,也还是用心照料的。看着天寒地冻的,就开口劝她,“老太太,还是等明儿再去礼佛吧。”

贾母摇头,伺候的婆子们,也只好在佛堂多摆几个火盆,又立了屏风,撂下棉门帘子。

“国公爷啊,老大得了侯爵了。可就是以后要掌军权啊。”贾母跪在佛前,嘴里却是在与贾代善念叨。既有为荣国府能再次起来的欣慰,又有没按照贾代善所设计的摆脱兵权的担忧。

“国公爷啊,你说老大会不会接了元春出来呢。我知道,你要活着的话,是不会愿意送元春进去的。可是那时候是没法子啊。老大困住,不能出府。老二在工部,他哪里是能在工部干出头的人啊。现在老大得了侯爵,要是元春能进一步有了皇子,老二一家也就起来了。唉,现在啊,就怕老大把元春接出来,那大丫头就白在宫里荒废这么久了。”

贾母早还奢望贾赦能逆了她的话,把元春在宫里拱个不高不低的位份。现在怕的就是贾赦接了元春出来了。

唉,这个老大,现在真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听话,什么时候逆着干了。

贾母在佛堂跪了快半个时辰,俩婆子进来,不管贾母怎么不愿意,还是给她裹严实了大氅,挟了她回去后面卧房。不仅灌了浓浓的姜汤,又按着贾母泡脚。这天气,要是随老太太在佛堂跪病了,别看老爷对贾母恨的不见面,那也是他亲娘,没伺候好,照样会打板子的。

贾母这一夜因为贾政带来的消息,没睡着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贾赦以后掌兵权的事儿。好容易睡着了,却梦见太上下旨——废了今上的皇位。然后是甄贵妃所出的皇子,和老千岁的儿子,在争抢一个圣人戴的12旒衮冕,一人扯着一头不松手,太上带着一群勋贵,就不动声色地在一边看着。她看着那冕旒在二人手里撕断,生生地将她吓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守夜的婆子听到贾母的动静,就问她是不是要起夜,贾母也没说自己做噩梦、出冷汗的事儿,由着守夜婆子扶着去解了手,回去眯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贾母就觉得头昏沉沉的,人也恹恹地不想吃早饭。吓得几个婆子赶紧去找林之孝,报上老太太不舒服的事儿。

第186章 林海49

林海还了欠银,拿回凭条, 轻轻拢到手里, 想想, 去了礼部陈尚书那里。

林海对陈尚书恭敬施礼, 然后将户部回执给陈尚书看。

“陈师,弟子已经还清户部欠银了。”

“好。”陈尚书对林海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立即去还欠银很高兴, 看了一眼欠条, 揉揉眼,“一万零一百两?你还了一万一千?”就这么点欠银?

“是啊,借了多年了, 多少加点利钱。”

陈尚书点头,心里默默赞许林海, 虽是勋贵出身, 也有清流的气节,不愧是读圣贤书考出来的。

林海回到府里的时候,纪氏正与黛玉赏灯。正院里挂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不少的灯笼, 有林府库房里收藏多年的精品, 也有林诚、林谦才打发人从小商铺才买来的虽简陋但时新的款式。精美绝伦的各式宫灯和红纸糊的、幼儿提着玩的、竹篾扎的简易灯笼夹杂在一起, 错落有致地挂满了正院的回廊, 把正院映的如同白昼。

黛玉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盏小小的荷叶灯笼, 高高兴兴地在堂屋里转圈玩。见到林海回来, 立即过去显摆。

“爹爹, 爹爹, 看这个,这个精致吧,漂亮吧!”

林海顺着黛玉举到身前的小手看那灯笼。金银两色、约莫近尺长的细细挑杆,灯笼只有大半个橘子大小,是上好的白玉琢磨成极薄的玉片,配了磨薄的红色的玛瑙片,又在边上镶嵌了翠绿的几片小小的荷叶,似乎是翡翠。精致的小灯笼里点燃了小小的蜡烛,烛光暖溶,越发显得灯笼玲珑小巧,晶莹剔透。林海从记忆里翻出这盏灯的来历,原来也是曾祖为家里的女孩儿预备的。

“是。是精致漂亮。这是我曾祖为家里女孩儿预备的。”林海给母女解释,“等了多少代了,家里终于有一个女孩儿了。”林海摸摸黛玉的头发。“晏晏好好玩,这灯可能天下就这么一盏呢。”

“这么小巧漂亮的灯笼,妾身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纪氏点头,原来是林海曾祖父准备的,这得是多盼着有女孩子,才能准备了这么精巧的玩具。

“爹爹,晏晏明日想去接表姐来看灯。”

“好啊。多带些人,穿暖和了,外面冷着呢。”林海明白黛玉是想给迎春看这精致的灯笼,这才是这么大的小女孩该有的性情。

“谢谢爹爹。”黛玉和纪氏很亲昵,但有什么要求从来都是和林海提。纪氏知道这孩子还是在心里把自己隔开的,但能和继女处到现在这样,她已经是非常满意了。

吃了晚饭,林海又陪着小姑娘玩赏了一会儿灯笼,才对恋恋不舍的黛玉说:“晏晏,该回去睡觉了,明天再玩。”

黛玉扭了一会儿,要和林海搂脖,林海把黛玉抱起来,拍拍后背,小姑娘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富嬷嬷回去睡觉了。

送走了女儿,林海陪纪氏聊天。“婉容,白天吃的可顺口?”

“都好,劳夫君挂念了。”

“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去做;没有的,就打发管家去买。想玩什么,府里没有的,也打发管家去买。”

“好。”

“不用替你夫君省。”

纪氏就对着林海抿嘴笑。嫁到林家,她才体会到原来在娘家的日子虽也是富裕,但林家的日子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豪奢生活。黛玉的日常所用就精致、精巧、贵重。年前的时候,林海带她去看了林家历任主母的库藏,不仅告诉她那样的话,“婉容,林家几代只有娶进来媳妇,没有嫁出去的女儿。留在这里的东西,都是要流传给儿孙的精品。你喜欢哪样,就拿去用,以后也都是传给咱们儿子的。”而且,还把钥匙给了她一套。

自己说要先给黛玉留出嫁妆来。

林海回答,“晏晏的嫁妆不从这里出,这些都是留给儿子的。她有我曾祖早预备给女孩子的嫁妆,还有她母亲的嫁妆,然后再给她添些铺子、庄子和时兴的东西,比起公主出降,也只多不少了。”

纪氏从怀孕就感到非常安心,想起年前林海给自己的库房钥匙,更是心喜。她基本没什么孕吐,林海也每月请人过来给纪氏检查一次,又让林诚、林谦的娘子早早请好稳婆、奶娘也要在家生子媳妇里挑好备着。

“夫君,如果这一胎不是男孩儿呢?”纪氏心里还是在意这一胎是不是男孩。

“肯定是的。不是再生。”

“夫君,是不是归荑、莺歌也让她们生?”纪氏娘家就有庶出的兄妹,母亲掌家,庶出妹妹与她相处甚好,庶兄也是父兄的好帮手。她原在安南的时候,家里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练武场和学堂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林海五服内就没有什么人,她是真的为林海没有兄弟姐妹感到孤单。她不仅感到家里现在的冷清,也为儿子将来少了亲兄弟、叔伯堂兄弟的互相帮扶担忧。

“你不介意庶出子,将来会分薄了嫡子的家业?”

纪氏未语先笑,“夫君,林家这样的家业,就是有十个儿子,也比别人家一个儿子得的多得多。庶出的养好了,与嫡出的也是助力。再说嫡庶有别,夫君是有规矩的人,定会把儿子都教导好的。”纪氏看着林海抚在她腹部的手,轻轻地说:“夫君,妾身是二十八岁了,要是十八岁,可以自己多生几个。这一个也能在三十岁的时候,多几个兄弟互相帮扶。”

林海给纪氏的想法震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呀,这个孩子三十岁的时候,我早过了七十岁。人生七十古来稀,还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么久。是该给他多几个亲兄弟做臂助。可是,婉容,你知道吗?晏晏的娘亲就是担心庶出子分薄了嫡子的家业,给后院的姬妾都下了绝育药。”

“天!”纪氏惊呆了,转过脸看着林海。“怪不得的。夫君,妾身原来还担忧呢,夫君膝下只有一个幼女,怕妾身不能给夫君绵延香火……”

“你是担心我有隐疾吗?”

纪氏有些尴尬,“哪里,哪里,夫君可不要这样想。”

林海笑笑,轻刮下纪氏的秀气的鼻子,“先记账了。”林海搂住纪氏肩膀,“婉容,你知道莺歌的出身,她们这样的女子,自小就被喂了药的,怀孕的事儿,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你要拿定主意了,下次太医给你诊脉的时候,顺便也给莺歌看看,能不能调理好,不能存什么奢望。但愿她年纪还小,也来得及。”

纪氏点头,“莺歌是个聪明的,也知道进退。夫君既收了她入内宅,妾身就按内宅的规矩待她。既莺歌还有得时候等,老爷再收俩个人吧,兄弟们一起长大,感情也深厚。”

林海直觉他和纪氏对内宅女子的认知、庶出子女的认知上有差异,可这差异——等以后再说。现在是能多一个人可以怀孕生产,三子七孙的目标,就多一个能达到的机会。

“不要。内宅人多了,不是什么好事情。归荑的性子,我是看久了,知道了的。莺歌本性就不是争强好胜的,是天生的性子单纯,也与从小被关起来养大的有关。万一收进来一个心大、心思多的,怕是会扰了内宅的清静。再说我也到惜福养身年纪了。”

纪氏笑笑,也不和林海争辩,“都听夫君的。”这或许是文官和武将的不同,自己父亲四十岁也没少收人。不过以自己的年龄,生两个还好,再生多了,怕是得不偿失了。以后看着有合适的,再给林海添人吧。归荑虽柔和,让她生一个儿子也就够了。

林海继续和纪氏说归荑,“归荑是个稳重守规矩的,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她娘亲原是先母身边得力的掌事丫鬟,也是能够识字读书记账的。她父母亲先后染病去世后,她不到十岁进府,然后就一直在书房伺候。去年我把其他人送去家庙,可没舍得送她走。你确定要归荑生吗?归荑比你年轻、美貌、更深知我的,你不怕她以后在后院……你不怕我将来宠妾灭妻?”

纪氏抓住林海的手,“夫君,您怕自己吗?您会把所有的规矩、理法都置之度外?您怕不怕将来这一个,还有晏晏,对您不再崇敬了?怕不怕他们也蔑视规矩、礼法,胡乱行事,然后被所有认识他们、知道他们的人蔑视?”

“怕。”

“所以,夫君啊,宠妾灭妻的事儿,不会发生在我们府里。” 只要当家主母能把握住内宅大权,男人不逾越了规矩,内宅不会乱的。

林海对纪氏的认识又深了一层,怪不得她父母亲敢让她千里迢迢进京参加选秀,纪氏有她自己的独到之处。或许是有这样思想的女人,才是这个时代的合格的大家主妇吧。

“婉容啊,贾氏要是像你这么想,怕是林家的孙子都启蒙了啊。”

“所以现在是纪婉容做林家主母啊。好啦,夫君,去归荑那里吧。免得我奶娘又担心得不敢睡觉。等天暖和了,妾身把边上的小跨院,收拾出来给归荑。”

林海起身叫了服伺纪氏的春柳、石溪进来,看着纪氏安顿好了,又吩咐守夜的婆子把廊下的灯笼都一一熄灭了,才轻松愉快去了书房。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