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如海,你每天回家都是这样?”

林海笑得自得,“挺好的啊。”

贾赦看看一边陪曼曼玩手绢的贾琮,叹口气,“难怪你耐心越来越好了。”

“恩侯,你回府看莹儿和葳哥,不也是一样。”

“是啊。”贾赦点头,从孙子孙女不来林府,他也挺长时间没过来了。要不是要接贾琮回家过年,他都不会走这一趟的。

贾赦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林海让黛玉把弟弟妹妹带回去,曼曼倒舍不得和贾琮分开。林海只好哄小女儿,过几天琮哥哥还来,哄走了曼曼。

“如海,老二和我说,王氏怕是不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去这个年了。”

“恩侯,我再打发人送些药材,你也捡捡好的送些吧。”

贾赦点头,俩人心照不宣送好药材的意思。贾赦接了小儿子回荣国府。

此时荣国府两条街外的贾政府上,王夫人瘦得脱像,说话都吃力了。她趁着贾政来看她,勉强说道:“老爷,妾身是有一日没一日的了。不能陪老爷了。”

贾政看着自己妻子如今的模样,再难与三十年前迎娶进来的那活泼、明媚、艳丽的新妇叠合到一起。

他强忍心酸,安慰妻子,“如何要说这些呢!宝玉尚小,他还需要母亲呢。”

“老爷,妾身知道自己。宝玉以后只能靠老爷了。”

贾政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宝玉的。”

“兰儿,”王夫人想笑一笑,却已笑不出来了。“那是珠儿的唯一骨血,以后也得老爷看顾了。”

提起珠儿,贾政也心酸起来,聪慧、孝顺、勤奋的长子。贾政拭拭眼角,“你放心,我会好好看顾好兰儿的。”

王夫人微不可见地点头,“以后都要靠老爷了。老爷,妾身的嫁妆,分了三份,元春的那份就是现银了,单子给了我哥哥。”

“好,依你。那单子,舅兄给我看过的。”贾赦有心想问一句,探春和环儿都叫王氏太太的,是不是也该给他们一点儿做念想。想想又闭嘴了,算了,有老太太那里的那份,他们庶出的也尽够的了。

贾政伤感,“你还是好好养着,太医都说是气血不足,不想这些烦恼事,会好起来的。”

王夫人摇头,去年夏天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自己应该不是什么气血不足,怕是遭了什么暗算。从分家到前年妹妹去世,一定是这段时间里。可她反复想了又想,想不出谁能这么恨自己——

林家?要说最恨自己的该是林如海,要是他知道贾敏滑胎的真相。可老太太一定不会告诉他的。他要是真的知道,不会把自家老爷要去礼部升官了。

薛家?会是薛家妹夫恼恨自己,从妹妹手里要了那些药,引出后来这些事儿——有相当长的时间,王夫人几乎断定是薛进,可薛进后来又应了宝玉的婚事。

贾赦?最可能的该是贾赦了,怪老太太当初糊涂,留了他来为瑚儿和张氏报仇。

王夫人熬尽最后的一点儿心力,也没有想出来是谁暗算了自己。浑浑噩噩地缠绵病榻,又挨了十几日,在上元夜的万家灯火中撒手尘寰。

欢乐与哀伤就这样发生在同一时空。

第247章 林海110

王夫人的过世,贾政是早有心里准备。可饶是准备了许久, 当终于变成事实的时候, 还是一下子被打击得懵了。

整个府里, 能主持事务的也就只有李纨一个人。

李纨看看马上就十三周岁的宝玉, 在别人家这么大男孩子,已经能当个大人用了,可他懵懂的样子, 除了哭, 就是哭,帮不上一点忙,还不如自己七岁的儿子。调了宝玉跟前的鸳鸯来帮自己, 让袭人照顾好宝玉。

李纨打发人给荣国府送信、给王夫人的娘家送信、还有自己的娘家等等。

贾赦在兵部得了消息,就过去礼部找林海。

“如海, 老二府里打发人送信。王氏去了。”贾赦声音里的轻松、愉悦, 掩饰不住地溢出来。

林海奇怪地一笑。“你去主持丧仪?”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着?”贾赦接了消息,就让林之孝和吴新登带人去帮忙了, 贾老二估计是傻了。

“先去钦天监算算日子, 老太太还在呢。”林海建议。

“好主意。”贾赦就知道, 凡事在林海这里总能找不同的方法。

“琏儿上回去我那儿, 说他媳妇的事儿还没确准。你当准了的办吧, 别冲撞了。”

年后的时候, 贾琏只带了孩子, 去给从温泉回来的林海一家拜年。说凤姐怕是又有了, 因是过年就没请郎中,天寒地冻的,也不敢让她出门的。

“好。多谢如海提醒。”贾赦给林海作了一揖,谢林海提醒他琏儿子嗣的事情。

这事儿贾赦知道,过年不让王熙凤出门,连东院他都不让出,就怕在雪地里滑着什么的。什么过年给老太太、给他、给邢夫人拜年,都是虚的,对他来说什么也不如孙子重要,好好地再给他生个嫡孙要紧。

贾赦去忙,林海吩咐林谨,帮贾政把丧假的事情办妥当了。落衙以后,回府换了素服,和纪氏一起去贾府。

贾府的灵棚,在林之孝等人的帮助下,已经搭起来了。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海一看突然间老了几岁的贾政,想想前几年自己刚穿过来时候的模样,心下唏嘘。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林海有时候都想去问问贾政:王氏害贾敏的事儿,他是真的一点儿不知道吗?

贾赦从老太太那儿知道后,能不掖着瞒着,告诉自己。你贾政也在场啊!

——你贾政就不想想贾赦会告诉自己?不想想王氏把贾瑚害了以后,贾赦已经是仇恨在心了?可不可能还帮着二房瞒自己呢?

这人是啥都不想呢?还是只想能住荣禧堂这般的好事?

林海侧头,让过风里卷起的纸灰,对贾政道声:“存周,节哀。你还有老太太呢,保留有用之身。”

贾政点头,陪了林海去上香。王氏的灵前,跪着宝玉、贾环、贾兰。女眷那边还有珠儿媳妇和探春。

比贾敏好太多了……

林海上香以后,对贾政说:“天气寒冷,存周照顾好那几个孩子。我不方便再过来,你若有事,打发人去我府上。”

贾政谢了又谢,送了林海夫妻俩离开。对于王氏和妹妹的事情,贾政是不相信王氏会害自己的妹妹。他对林海提拔自己去礼部,是五内铭记恩情,可惜林海不需要他报答,他也没什么能拿来报答的。

丧事都是贾赦派人帮忙,贾政看在眼里,心里却万般情绪翻滚。自己自幼不如文武双全的大哥,走到哪里,京城都是贾大公子的光芒。自己费力读书,赢得好学的名声,却不想未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就是管家,只看跟着大哥的这俩人一到,立即就把人手分派了,把事情分派了,一切都井井有条起来……

可贾政,只要想想贾赦之前,在王氏灵前说那些话,心里就是堵得慌。

“王氏,你此番走了,不要怪别人。要怪,只怪你害人在先。你先害了瑚儿、害了我贾赦的发妻。你这一辈子都活得好。末了,这两年的活受罪,但愿能偿还了因你而死的、那些人眷属的伤心。”

贾政当时听得心里发慌,顾不得是在灵堂,还有几个孩子跪在那里呢。扯着贾赦的衣袖就问:“大哥,你说王氏这,这是……”

“报应。”

“大哥!人都去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老二,你想想被王氏的印子钱,逼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那些人。你不会是忘记俗语说的放印子钱,要断子绝孙的吧?珠儿早逝,难保不是她招的报应!哼!她不仅害了瑚儿,还累得张氏早去。王氏她多享了二十年的福,你也别装出这一幅她纯良无辜的样子来。”贾赦的眼睛,往几个跪在灵前的、被他的话惊骇住的孩子们一扫,吓得贾政毛骨悚然。

“老二,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当我会对自己无辜的侄儿、侄女动手?你放心吧。”

贾赦把请钦天监测算的出殡日子给了贾政。看灵堂诸事都有林之孝、吴新登带人处理的妥当。对二人说了几句“好好干,回去老爷自有打赏”的话。然后还是留了足够的人手,在贾政这里帮忙,只叫了贾琏和自己一起回去。

父子同乘一车,一路默默无语地到了荣国府,他让贾琏回东院,照顾好凤姐和二个孩子,而他自己径自去梨香院。

从那年八月十五分家以后,贾赦就再未与贾母见面。王氏的死,他迫切地想找人分享。林海早知道缘由,再说,也得不到什么意趣。

老太太!贾赦一下子就想到贾母,只有老太太才是最适合与他分享。

贾赦让人整治了一桌素席,抬去梨香院。

贾母看着几年未见的长子过来,恍惚间还以为是早过世的公公。凝凝神,才认出是贾赦。看贾赦一身素服的,心下疑惑,大过年的,这是谁死了?邢氏?王氏?贾母不由地就激动起来。

“老大,老二他……”

“是王氏。老二没事儿,他那人啊,就会装。咱们看着,他守不了一年的,最多半年,就会搂丫头睡的。”

贾母长出了一口气,政儿没事儿就好。

嗔怪道:“那是你亲兄弟,说这些话儿作甚?”

“母亲,我当他是亲兄弟,他呢?可当我是他亲兄弟了吗?”

“如何没有?”

“母亲,那些年,他踩着我的旧事,母亲忘记了?”

“不过几句话,就值得你记在心。”

“我这又如何了,不过只说了他一句,还没弄得人人皆知。”

贾母沉默了,唉,长子对次子的心结,是难解了。好在老大给老公国教导的心性好,不然她得日夜为老二性命担心。贾母看着贾赦命人把素席安放好了,还放置了二个酒杯。不免狐疑地问:“老大,你这是……”

“来和母亲说说话。这酒是林海酿的,最能舒筋活血的,适合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喝。”

贾赦给贾母和自己斟酒,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母亲,你尝尝这酒如何?”

酒早烫在鐏中,一倒入酒盏,酒香四溢,只闻酒香就不是凡品。当然,这是林海加了一点灵泉水酿的。

“老大,我这几年为你父亲,拜佛、念经、茹素,这酒,就不破戒了。”

“随母亲。”贾赦断过贾母身前那盏,倒入自己的酒盏里。呵呵,怕自己下毒?

“母亲,你知道吗?王氏死了,儿子真高兴啊。”贾赦又呡了一口,慢慢品尝着酒香。

贾母理解儿子这种感想。仇人死了,自然开心。不对,老大的话不止这意思。

“老大,那王氏的死,你插手了?”

“当然了,她拿药害了敏儿,我这当大哥的,要给妹妹报仇的。她还害死了瑚儿,累得张氏离世,我这做父亲、做丈夫的,也要为子为妻报仇。”

贾赦端起一盏酒,全倒入喉里,咳了一下才继续说:“母亲,我和林海送了那么多补气血的珍贵药材,她这才拖了几年,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真让王氏得了大便宜了。当初该让薛进少下点药,让她遭足二十年的罪。”

贾赦的语气里满是惋惜。可这些话对贾母来说,有点像晴空霹雳,这信息量有点大。

“你、林海、薛进,你们仨一道?”

“怎么,不可以?”

“你们仨个大男人,对王氏一个……”

“母亲,”贾赦拦住贾母的话,“别说王氏是弱女子的话。她害妹妹的时候,可心软了?她害瑚儿的时候,可心软了?她放印子钱,逼得别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时候,她可心软了?”

贾母默然,看着一杯一盏不断喝酒的长子,说不出来话。

“可惜啊,我还是不如王氏,不能向她儿子动手。”

贾母默默地给贾赦倒了一杯酒,“老大,你是老国公夫妻教养大的,年轻的时候人品、相貌、才学,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又得了张氏那如花美眷。文有张家,武有贾家,早早圣人就赐予恩侯的字。老二处处不如你,我这当娘的,再不偏疼他一点儿,老二还能长成个好人样吗?”

贾母把心里话说出来,顿时轻松了。

“老二只比你小了一点儿。可从他出生,就活在你的影子里。你父亲说他的根骨不适合练武,可我这当娘的,和你父亲也没想到,他做学问也不开窍啊。”

“唉”贾母叹了一声。转而对贾赦哀求道:“老大,都是我这当娘的妄想,想十个手指能一样长短。老二,那是个半糊涂的,王氏这一去,怕是他的日子都过不好。你往后多照应照应他,让他得个善终吧。就当是我做这亲娘的,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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