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节

柴进喝的酒并不多,但架不住军中酒烈。听得林冲问的事儿是关于武松的,立即清醒了三分,凑近了林冲,小声问道:“殿下,你是怎么想的?那武二郎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我知道你与他兄弟情义深厚,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的。你说是不是?”

柴进点头。

“是啊,没他也会有别人。咳,我和你说在大名府,当初劳军的时候,有没有见过燕青?”

林冲皱眉,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但没什么印象啊。

柴进见林冲在苦思冥想,自己把一碗浓yan的茶汤倒进嘴里,咧着嘴、满腹牢骚地抱怨起来。

“好好的茶叶,不配上干果,居然就这么煎了浓汤来待客。殿下,你这是向野人学呢。”

林冲又给他倒了一碗,坐回他的对面,轻斥道:“喝醉了么?官家不喜欢配着干果吃茶,你忘记了?中京这里荤食多,自然要吃yan茶了。你说的什么燕青,我好想听说过,但又没什么印象。”

柴进晃着脑袋,”罢了,我给你提个醒,河北玉麒麟你可有印象?”

林冲点头。

“对了,那燕青就是他的养子。啊,呸!还不定是什么人呢。都传卢俊义最是稀罕燕青那一身的白肉,请了高手花了大价钱,在他身上纹了松亭叠翠的。大名府的不少人见过他的纹身。我和你说啊大都督,那燕小乙可是个人物,长得俊,又年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尤其是一双眼,最是能勾人魂魄。”

林冲一边听一边皱眉,慢慢想起跟在卢俊义身边的小乙了。他也喝了不少的酒,酒劲上来,抓过柴进问:“你是说官家把他招进宫里了?”

柴进被嘞得喘气费劲,双手去扣林冲的大手。

“哎,哎,你放开我,不然我不和你说了。”

“快说,是不是官家招他进宫了?”

柴进晃头,换得林冲松手,“咳咳,你这样待我,亏我还要把这些告诉你。我家娘子说童贯欲引他进宫伺候官家,被官家拒绝了。官家上元节到京里,当天就有人送了不少小儿郎到宫门前呢,各个都姿色不凡招人怜爱的。”

林冲送了柴进,但盯着他问:“官家可收了哪一个么?”

“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收。你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嘁!你这样还说没武二郎也会有别人?!”

林冲苦笑,原以为自己会看得开想得开呢,原来事到临头了,也不是那样的。 .

第635章 635、扈三娘71

柴进积极要去干召回林冲完婚的宣旨差事, 还是大费周折拿到手里的。因为想和他抢的人太多了,宦官里以童贯为第一争抢者, 被柴进以睿王殿下是准皇夫,礼部官员去宣旨更适宜怼了回去。等把差事抢回了礼部, 他既摆上司的架子,又摆自己作为祖上余荫最厚、出自梁山最适合、礼部官员中最壮实、最周正的年轻人等等,对任何人都不卖情面、不肯想让地扯下脸皮, 才把这美差揽入囊中。然后又在扈三娘那里费了一番周折, 还要柴夫人为他递话,才获得了去中京宣旨的差事。

从筹谋推选皇夫, 自己夫妻在幕后就做了那么多的努力, 怎么能把最后亲迎林冲错过了?以后再想与林冲拉近关系,可是不容易的事情。

柴进一路辛苦奔波,脑子里是不停是算计怎么与林冲交好。如今见林冲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哪里还不趁机表现自己呢。

“林大都督啊,早在你接了官家点你做皇夫的时候, 我就问过你的, 你还记得那时怎么说的吗?你说求之不得!”

柴进一边说一边觑着林冲的脸色, 见林冲听进他的话了, 才继续往下劝说。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纠结这些了,完婚后赶紧生下嫡长子才是真的。官家选你而没有选其他人, 自有她的考量,你要是陷入与那些小儿郎的争风吃醋里,怕会得不偿失呢。”

响鼓不用重锤, 林冲转瞬明白了柴进的提醒,想起自己得到皇夫位置那晚场景、听到的武松与扈三娘的对话。他站起来正冠整衣后,恭恭敬敬对柴进躬身施礼,“谢柴大官人提醒。”

柴进赶紧侧身回避还礼不迭,嘴里说道:“可不敢当殿下的礼,折煞下官了。”

林冲正色说道:“只有拿我当兄弟的人,才会像你刚才那样提醒我的。唉,我也是糊涂了。我这奔着不惑之年去的人,怎么与那些小儿郎一般了。”

林冲说着话把柴进按到椅子上做好,“柴尚书、柴大官人,你若始终能把我当兄弟看,你就受了我这一拜。这是先谢你以后看到我糊涂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的。”

柴进也就不再躲了,坦然受了林冲一拜,然后起身还礼。

再落座,俩人说话就有推心置腹的味道了。

“豹子头,林大都督,既往满梁山的好汉,我就最佩服你的心思正、行事正、武艺高强、文采也好。你这患得患失的,就是太把官家放在心上了,才会有关心则乱、陷入迷障的一时糊涂。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儿,兄弟我一定会提醒你的。”

柴进是酒后吐真言的模样,林冲略前倾了身体也听得认真。

“再说了,官家许了你仍做大都督,就免了以后出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绝良弓藏的事儿。对你是好事儿,对梁山的所有好汉也是好事儿。有你挡在前面,大家才可以安居乐业的。你说是不是?等以后太子继位的时候,军都督府的兵权是握在亲爹的手里,他也安心,你说是不是?可见官家点你为皇夫所谋之大。那些小儿郎就是进宫了,也就是逗官家一笑的。他们入不了官家的眼、也占不了官家的心。”

林冲频频点头,“你说的对。那些小儿郎暂时不会入了官家的眼。但是以后……”

不用林冲多说,柴进也明白,以后天下安定了,难保不会有小儿郎入了官家的眼。

“殿下多虑了,有武二郎在呢,什么人敢抢、能抢的了那位置!我是真的佩服殿下有运筹帷幄、未雨绸缪的先见之明啊。”

林冲呆愣了一下,然后扯扯嘴角难堪地笑笑,急忙忙为自己辩解。

“柴大官人,我允了武二郎的时候,只想着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只因为我与他投机、情谊深厚,可没有你说的那想法。”

柴进仔细打量林冲的脸色,见他虽然急着为自己辩解,但神色坦荡全不似作伪,长叹道:“所谓成大事者,无论哪一个都是福泽深厚的。既往我还不信这样的话,如今见你这般行事的才明白,那能够举一得三,举重若轻,说的就是你了。无意中就给自己谋来最大的帮助。在别人是事倍功半的,到你这里就能事半功倍。”

林冲赧然羞涩,不肯接柴进对自己的夸奖。

“柴尚书,过誉过誉。林冲只是一个粗莽的军汉,哪里有你说的这般谋略。要说我福泽深厚,林冲的前十年可是……”

“否极泰来啊。梁山的好汉没一百也有八十了。数数看这几年成婚的有多少人。官家那样文武全才的标志娘子,居然没人敢向官家求亲。若不是你福泽深厚让官家相中了你,单是武二郎在未成亲的好汉里,那可是独占鳌头的人物。别人要去争、要殚精竭虑地去算计,而你只是凭心而为、得来全不费工夫。是吧?这才是有福气的人。你等明年官家有妊了,再奏请官家召武二郎回去,他也在北边建立了足够的功勋了,册封郡王,呵呵……”

林冲点头,对柴进再次抱拳相谢,感谢柴进为自己着想。

是夜,林冲孤枕难眠,先是想起在禁军做教头、想起与娘子恩爱的时光。然后捋了一遍之后的跌宕坎坷,又想起自己在攻打祝家庄时初见的扈三娘。

一身大红劲装、艳丽夺目的小娘子,拍马舞刀追赶宋江,可自己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几个回合把她打下马又用蛇矛点在她的胸前。

就是扈家庄想找一个归降的借口,也太胆大妄为了一点儿!

她怎么就不怕自己要了她的性命呢?

她怎么就不怕梁山的贼匪祸害了她呢?

能说她艺高人胆大?

唉,还是个小娘子啊。没见过贼匪的手段,不知道好汉饿三天也提不起刀枪的。

李逵那厮砍杀了扈家庄的所有人,哼,让那厮死的便宜了。早知今日将与三娘子结縭,该把他千刀万剐了才对。

可要是李逵没杀了扈家庄的老幼,扈家庄如愿归顺到梁山,自己那时候会娶他吗?

林冲摇头,心里告诉自己——不会。

绝不可能的。

自己对扈三娘动心还是因为她的文才武略,天底下再没有小娘子能与她并肩。没哪个小娘子能够堂皇地成为女帝……

可这样的女帝,没可能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他又开始想宫门前那些未见过的小儿郎,满脑子都是怎么样的俊俏。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宿,快天亮才迷迷糊糊入睡了。却梦见的却是自己正与扈三娘燕好得趣,就见一小乙赤/裸着雪炼似的白肉,胸脯脊背满是引人入胜的苍松翠亭花绣,来拜见扈三娘。自己想看看扈三娘的表情,就见武二郎突然跃了出来,对着想偎去扈三娘怀里的、看不清面目的小乙大打出手。

自己极力想靠近扈三娘,但却看不清她的面色。

急得他想跳起来却动不得……

直到门板被啪啪啪地拍响,才把林冲从噩梦里惊醒。

“谁在外面喧哗?”

还没有看见扈三娘的表情,这让林冲很生气。他干哑着嗓子喝问了一声。虽然屋子里已经亮堂,估计时辰是不早了,他仍是难消气恼,想着该把近卫换人了。

“哥哥,是我。日上三竿了,我来喊哥哥用早膳。”

武松在门外答道。

林冲听得是武松的声音,立即收敛了怒气,两手使劲搓脸,让自己醒过神来。嘴里应着要立即去开门,一起身就发现了亵衣的脏污,不禁就难堪起来。迅速地把被褥一团,裹了一件外袍去给武松开门。

武松站在门外,精神抖擞,带进来一股清新。

“哥哥怎睡到这好晚?”

武松抽抽鼻子,林冲下意识地转身去开窗。

“昨夜柴大官人饮多了酒,我就又陪他饮茶解酒走了困,快天亮才睡着。那些亲卫居然不知道喊我去军营,真是该打。”

武松心里了然地扭过脸,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

“我与花荣去过了军营。哥哥先洗漱,我去厅里等。”

林冲到厅里已经是小一刻以后的了,他头发上尤带水珠,眼底下面是隐隐的青色眼圈,暴露了他前一夜的不曾安枕。

武松站起来搓搓手,让林冲上坐,心里想着自己也是差不多一夜未睡,早起还能去军营与军卒一起操练,忍不住就有点洋洋自得了。

“哥哥,我派人去请柴大官人了,他也晚起了,还没用早膳呢。”

林冲看着武松神采奕奕的,就露出羡慕的表情。

“估计他也是没睡好吧。还是二郎年轻好啊,什么时候都这么有精神。”

“那当然是的喽,去年才过了我的本命年。”

走到门口的柴进脚下一个趔趄,他的想法要是给林冲知道了,肯定会说一句我俩才是心有灵犀。

——原来他比我小了这么多!

——原来我比他大了那么多!

饭桌上的武松兴致尤其好,那完全是建立在林冲和柴进气色都不佳、俩人都比不得年轻的自己有精神的郁闷上。嘁,上年纪了,不能喝酒就不要喝酒了呗,喝多了还睡不好的。害得自己抢着喝,才多喝着那么点儿。这半年多了,就捞着这么点儿酒喝,这军中真不是人呆的啊!

等着再吃了一会儿,喝进去半碗粥了,武松才又想起林冲即将回去完婚,馋酒的郁闷心情,也彻底阴郁了下来。

三个人的脸色看着都不怎么好了,近卫非常奇怪,这是怎么了?好好都不高兴了?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回汴梁?”武松闷声闷气地发问。

“这两天我抓紧把事情交给你和花荣,然后就回去。”

林冲看着武松年轻、放射着光彩的脸,突然明白了柴荣的意思。还有谁能跨得过武松、在女帝身边呆着住呢。小意讨好官家的人会越来越多,能够在官家面前坦荡率直的、且得官家信任赏识、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只有武松。唉,自己真是糊涂了,居然对好兄弟起了芥蒂心思。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啊。

“二郎,我回到汴梁就向官家请奏,早点调你回去。也该换孙新出来领兵练练了。”

武松立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大大的真诚笑脸,搁下筷子站起来对林冲行礼。

“谢谢哥哥念着兄弟呢。”

花荣正好跨进来,笑着接话:“大都督得了什么好东西,别忘记兄弟我啊。”

柴进一口粥呛进喉管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他弯腰捂嘴,好容易平复了,发现林冲和武松都看二傻子一般的眼光在看他呢。

那嫌弃的眼光好像在说都多大的人了,喝粥还能呛到!

林冲喊亲卫进来把早膳收拾了下去,武松赶紧长臂伸出,一手掐了一个肉馒头往嘴里送,还没吃好呢,怎么就收走了。

三日后,林冲带着军中将士们的祝福,和缓过劲的柴进一起,策马扬鞭踏上返回汴梁的归程。直到整个马队都消失了,武松还痴痴地望着烟尘缓缓沉降下来的前方。

“武二郎,武二郎,武、都、督!”花荣连喊了几声,“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城里人多事杂,秦明还得有些日子才能到,咱们俩的担子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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