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被吴用的话噎住了,他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一个胆怯、怕死的人。
吴用接着问戴宗,“你可想那扈三娘要是个武功和心性弱一点儿的,会是个什么结局?”
戴宗顺嘴回答:“伏尸的就是她呗。这还用想?!”
答完了吴用的问话,戴宗愣在那里了。是啊,扈三娘和宋江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且是宋江先动手针对扈三娘,怎么能怪扈三娘杀他。
“学究,我这心里就是不爽快。她个婆娘,以后我们还要雌伏与她不成?”
“不然呢?你准备离开梁山?”
戴宗摇头,“离开梁山去哪儿?咱们都在官府的通缉名单上。青州那一场杀官等同于造反,咱们这辈子就只有做土匪,才能苟活罢了。
“你既是要留在梁山,心里就得抛开要与三娘子做对的念头。我是只为你担心,才匆匆先到你这里来。往日里公明就是信任你,派你在右寨的。明儿扈三娘接了大头领的位置,不知道她会不会调整。你若是去了外围,不与她天天见面还好一些。要是仍在右寨,我担心你心里没转过来念头,哪一日你触犯了她,我们谁能救得了你?”
戴宗听了吴用的话,知道吴用全是为自己着想。他沉默一会儿,咬牙对吴用说:“学究,我听你的。我就是怕那些人,明早在聚义厅会与扈三娘做对。到时候少不得要流血的。”
吴用看看林冲,“谁想找死的话,尽管去闹吧。你我也拦不住的。现在公明已经丧在扈三娘的剑下了,再闹还能让公明复生不成。林教头,你认为呢”
林冲点头,“军师说得对。不过李逵现在还爬不起来,别人想闹,也闹不到哪里去的。”
吴用心里一乐,就是这话了。林冲要是有不同意见,刚才就会与扈三娘动手的,而秦明、花荣看起来是站在扈三娘那一边的。
戴宗见提起了李逵,他心里就涌起淡淡的不舒服。自己提拔他、罩着他多少年了,眨眼的功夫,十两银子他就变了心。
“就是李逵能爬起来,他也不是扈三娘的对手。且没了公明哥哥,我看李逵活不了多久。他杀了扈三娘的未婚夫祝彪,还灭了扈家庄的满门。”
戴宗这么一说,林重和吴用都意识到,以扈三娘对宋江的狠厉,李逵的日子开始倒数了。
“唉,这也怪不得别人。”吴用叹息一声,“李逵灭扈家庄满门,本就是不该做的事儿。早几天,咱们梁山谁能想到扈三娘武功这么高。如今倒过去看,扈家庄那时也是实心实意要投梁山的。”
林冲附和着赞同吴用的话。单凭扈三娘今夜用剑芒击断晁盖手里的长剑,他就知道自己没法与扈三娘比试的。自己的□□,抵挡不了扈三娘的剑芒。
“军师你放心,刚才我俩就没说话,明早也不会自寻死路去对抗的。”
林冲替戴宗表态。
戴宗也明白了吴用过来的意思,“对,对,学究你放心,明早我俩不会自寻死路。”
“既然你二人明白了,我去水寨看看阮家兄弟,还有其他人等。”
林冲和戴宗与吴用道了辛苦,送吴用出了右寨,看几个军卒提着灯笼、簇拥着吴用远去。
“戴院长,咱们也歇息了吧。还不知道明早会怎么样呢。”
戴宗点头应了,与林冲分手。他躺着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自己算是宋江的心腹了,不同于林冲这样与宋江隔了一层的人。明儿搞不好,扈三娘就会拿自己立威。看花荣和秦明,是都已经投了扈三娘。再看吴用今晚这架势,该也是投了扈三娘的。自己要想活命,还得明儿好好表现。
花荣回去聚义厅的左寨,进了自己的院子了,见主院的房间仍然亮着灯。他知道崔氏还在等着自己。加快脚步进了屋,果然崔氏坐在灯下做针线呢。
崔氏被丫鬟给花荣的请安声惊动,站起来迎接进门的丈夫。
“娘子,这灯烛伤眼。”
崔氏笑笑,招呼丫鬟打水给花荣洗漱,问花荣在扈三娘那里可顺利过关了。
花荣心不在焉地点头,把丫鬟打发出去了,才对崔氏说:“义兄被三娘子砍掉了头颅。”
崔氏惊呼一声,然后立即掩住了嘴巴。
花荣见把自己妻子吓到了,有点懊恼自己说的太直接了。
“官人,为什么?梁山不是禁了私下动手吗?”
崔氏在清风寨见过宋江。虽然宋江其貌不扬,但是整个人还是特别守礼、说话、做事都极其有分寸的。
“唉,”花荣叹息着把刚发生的事情,细细地说给了妻子。
崔氏沉默了很久,久到花荣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听到妻子极小声的一句。
“义兄这做法,可不是君子之道。”
花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就听妻子接着问:“这对官人可有什么妨碍吗?”
崔氏对害得自己丈夫由官变成匪的宋江,心里藏着极深重的恨意。她只是碍于夫妻情义及木已成舟,斟酌了要是自己露出对宋江的厌恶,徒然只增加丈夫的为难且也与事无补,才没有表示出来罢了。在得知宋江被扈三娘砍掉了头颅,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丈夫跟前掩饰住了自己的高兴。
花荣犹豫了一下,“扈三娘现在没什么人手,我与妹夫今夜还站在她这面,对我俩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
“那就好。” 崔氏略略放下心。
这一晚,吴用匆匆忙忙地把梁山走了一遍。更远的地方,由晁盖派人去解释。他们俩都不希望明天在聚义厅出现和扈三娘唱对台戏的场面,至于李逵和王矮虎这俩重伤的,晁盖和吴用都选择性遗忘了。
留着给扈三娘让她好出气吧。
天色微明,吴用才回到了他下榻的院子,只胡乱地睡了一会儿,就又爬了起来。他暗暗让漫天神佛祷告,保佑今儿的大首领交接仪式能够顺利完成。等他到了聚义厅一看,连派去东西南北是个酒家主事的孙新、顾大嫂等人都已经到了。人人都顶着两黑眼圈,看来昨夜梁山上,是没有谁能够安睡了。
这半年来,跟着宋江上梁山的不少,投奔及时雨这个名号而来的也不少。这些好汉中,参加了青州和江州之事的,与宋江的关系都比攻打祝家庄才投奔来的那几人深厚。聚义厅里自然分成了几群,都在窃窃私语、忧心忡忡,等着扈三娘和晁盖现身呢。
晁盖踩着时辰,和公孙胜、秦明、花荣一起去后山接扈三娘。这也是他与吴用商议好的。既然让位,就让的漂亮点,要给足扈三娘面子。他们这几个因劫生辰纲而上梁山的,对上以宋江为首的那些好汉,势力是弱了。但是扈三娘只有秦明、花荣,早点投靠过去,也不会是坏事。
吴用盯着铜漏,终于等来了在聚义厅外探看的军卒,飞跑进来报信。
“军师,晁天王陪着大首领来了。”
第583章 扈三娘19
随着军卒的报信声, 分成了几个团伙、窃窃私语的好汉们立即停了议论,都往聚义厅的大门口看去。
那军卒继续对吴用说道:“公孙先生陪晁天王去迎大头领,不肯跪着认主,被大头领罚了。晁天王打发小的先向军师说一声。”
那军卒禀报完了, 不管愣在那里吴用, 悄悄退出聚义厅。能被选出来跟在头领身边的, 都是心思灵活的人。相信自己把公孙先生被罚的话说了, 军师能够领会晁天王的心意吧。
吴用转头去看林冲, 征求林冲的意见。林冲苦笑了一下, 公孙先生可是有手段的人, 军师有什么不明白的。
吴用向林冲点头, 扈三娘要大家认主,哎呦,这个大头领可不像晁盖那么好糊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
想到以后的日子, 吴用就想起那天与扈三娘、花荣的对话,自己该好好表现表现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聚义厅外传来军卒的行礼声音。跟着就见扈三娘仍然是一身孝服、外罩银甲, 手持短剑,当先走了进来。
走在扈三娘左侧的晁盖, 看起来神态、衣饰都很正常。而走在扈三娘右后半步的位置上、竭力装作镇静无事的公孙胜,就显得狼狈了许多。虽然不至于冠带不整,但道袍在地面滚出来的泥土痕迹、皱褶,都明晃晃的昭示着他不久前遇到了意外。
至于在扈三娘身后跟着的秦明和花荣, 则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是好汉们惯常见到的大宋军官的嚣张,尤其是秦明,比他到梁山这些时日以来、宋江未死的时候,多了不止三分的精气神。
一行五人在众好汉鸦雀无声的注目礼中,走到了銮台前。晁盖率先停下了脚步,看着往日属于他的座椅,如今已经属于了这个昂首踏上台阶的女人。
五级台阶并不是很高。
扈三娘也不复那日上擂台,用了轻功“飘”上去。她踏上台阶的每一步都很沉稳,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身后围观的这些好汉的心上。当扈三娘走到那高高的、代表梁山大首领的座椅前、徐徐转过身来,就见林冲高声断喝:“拜见大头领。”
林冲的声高气壮,把所有的好汉吓了一跳。更让人吃惊的是吴用在这喊声里,先跪倒在地了。然后林冲也紧跟在吴用的后面跪下了。
晁盖、公孙胜、秦明和花荣都跪了下去。
这几人可是梁山的前几位。
那些还站着的好汉们,心里都是万马奔腾的了,这是什么情况?上梁山的时候,都不需要跪拜大头领;前些日子分派给个人的驻守之地的时候,也不需要跪拜的。
众人正在怔忡呢,却见顾大嫂一扯丈夫孙新的衣袖,恶狠狠地低叱了一句,“赶紧跪下,拜见大首领。”
顾大嫂的那低声,聚义堂里谁听不见?
于是这聚义堂就出现了这样的奇观,跪着的——是吴用和林冲在前领头。
跟随林冲跪下的是杜迁、宋万、朱贵,这几位是原来就在水泊梁山的贼头,在林冲和王伦火拼后活下来的。
跟着吴用这一列的是劫了生辰纲的、晁盖的这一伙人,公孙胜、阮家三兄弟、刘唐、白胜。
近处的就是花荣、秦明。在他俩身后的是裴宣、蒋敬、萧让、金大坚。
远处的一伙人,就是顾大嫂那一伙才来梁山的:孙立、孙新、顾大嫂、解珍、解宝、乐和、邹渊、邹润。
犹豫不决的那些人,看着已经跪下的、与宋江关系密切的花荣,各自的脸上表情不一。这些好汉已经从吴用和昨夜在场的军卒嘴里,知道宋江就是因为花荣郎舅与扈三娘走的近,才引发了昨夜挑唆杨雄等的事情。
可现在花荣和秦明领先地表示对扈三娘的臣服。
他们是该先叱责花荣对宋江的背叛呢,还是先向扈三娘动手,把她从大头领的座位上揪下来。
黄信、燕顺、郑天寿等都有些他们上梁山是奔着宋江的义气来的,现在宋江折戟丢命了,他们顿时茫然起来了。
扈三娘看着聚义厅里还站着这些人,知道这些人都是宋江的拥趸。
她散开威压,向站立的这些施加。有功夫差了一点儿的,立即就跪了下来。这人一旦跪下了,撑不住扈三娘的施加的压力,更是无法站起来了。
有站着的,有陆续跪下的,大厅里的气氛紧张得落针可闻。
“晁天王,你提议的不流血,你看可行吗?”
晁盖俯下身,他早听见陆续跪下的声音,扈三娘这么问,就代表他的身后还有人不肯跪,还不肯认扈三娘做大头领。
唉,何必呢!自己这个大头领昨夜都立即让位了,难道这些人真的是不怕死?
晁盖只能为自己考虑,他闷声回答扈三娘:“全凭大首领做主。”
扈三娘开始点名,“欧鹏,你不服气我做大头领?要与我比试一番?”
宋江领人一打祝家庄的时候,欧鹏曾与扈三娘马上交手几十个回合。他不觉得自己弱了扈三娘、比不过扈三娘。
站着的人,多数都有点这样的心理。至于前几天扈三娘干脆利落地赢了花荣的事情,他们看花荣这么积极地拜倒了,认为是扈三娘与花荣做了手脚。
欧鹏想为自己争一争,或许赢了扈三娘、有为及时雨宋江挽回名声的可能。
可就是在欧鹏犹豫的这一瞬间,扈三娘手里的短剑出鞘,剑芒划过欧鹏的发髻。欧鹏周围的人惊呼出声,眼看着欧鹏的头发飘散下来,头顶是光秃秃的锃光瓦亮的头皮。
欧鹏在好汉们的惊呼声中,伸手一摸头发,立即吓得变了脸色,知道扈三娘是给自己留了性命,扑通一声跪倒,伏地高呼。
“小人欧鹏拜见大头领。”
在欧鹏周围的好汉,看着欧鹏光秃秃的头皮,立即都跪了下来。
聚义厅里只剩了宋清一个人还在站着了。
“宋清,你呢?”扈三娘问过来了。
宋清咬牙,恨得紧握双拳。自己哥哥死在扈三娘的剑下了,如今是要杀自己了吗?所有人的心神都集中去了呆立在大厅一角的宋清身上。
扈三娘伸出手指,“宋清,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不想死的话,就在三个数之内跪下,一、二、三。”
宋清没动。他从到了梁山以后,在哥哥的庇护下,分得提调筵宴的职位。梁山上上下下的好汉们,谁见了他不恭敬三分。而今哥哥已经死在扈三娘剑下,让自己奉她为主,死也不可能。
扈三娘催动剑气,威压使得所有人低头,不敢抬头与扈三娘眼光相接。就在这一片寂静里,宋清的头颅与身体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