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节

“母亲,我想你了。”

英国公夫人搂着女儿轻抚其后背,生了三个儿子后方老来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从来都放在眼前看着的,这嫁到天家就大半个月不见,还是母女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好了,好了。也都庙祭过了,以后再想母亲了,就打发人回府送信。”

张嫣偷偷拭去眼角的潮湿,松开了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拍拍女儿的后背,“娘娘归座,臣妇等还没行觐见皇后的大礼呢。”

立冬早就有安排,现在立在坤宁宫正殿里的都是英国公府带进来的。张嫣扫视一圈,搀扶着英国公夫人去就坐。

“母亲可不用给我行礼,这殿里都是从府上带来的,你快坐着。”

坤宁宫里的炭火烘烤着满殿暖融融地散发着果香。世子夫人到底没敢怠慢,带着两个弟妹和五个男孩子跪下去行礼。

“嫂子们快起来。母亲坐在这里,我也不说长嫂如母的话。可你嫁进府里的时候,我不过刚会走呢。这些年来也辛苦三位嫂子照顾我、容让我淘气了。”

张嫣伸手把俩个小侄子拉起来,从三夫人的怀里抱过睡得呼呼的六侄子。立春把三位夫人引到座位上,立夏等几人过去将几位小公子带去一边坐好。

“三嫂,没冻着他?”张嫣掀开襁褓的遮脸被头,看看睡的不知天南地北、被卖了都不知道的小侄子,轻轻掐其红扑扑的脸蛋,同时还不忘摇头否认世子夫人说的那些自谦话。

“没有。亏得娘娘为母亲预备了暖轿,母亲抱着他,这几个小的也都和母亲挤在一起过来的。”

“哎呀,是我想的不周全,该多预备几顶暖轿的。”

“这样就可以了。”英国公夫人赶紧拦住女儿,指着小孙子说:“要不是为这个,我都不想坐轿子的。把他放下来睡觉,抱惯了,以后睡不踏实的。”

“好。听母亲的。”

张嫣站起来抱着小侄子往东边侧殿去,“母亲和嫂子们也过来。前儿皇爷还说呢,要抱了小小子来我们的床上滚一滚,来年也能有个——”

她停了话不继续说了,老国公夫人等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怪不得说要把侄子们都带着呢。张家别的不说,小小子可多着呢,还都是嫡出的。

张世泽再过年就满十岁了,早都跟着父祖见往来的客人了。见小姑姑还想让他也去做“压床童子”,涨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

倒是后面的那几个小的,三下两下就被立春等人扒了大衣裳、脱了鞋子,塞进床里。

“都好好睡一会儿。”

立春与二少爷“打的”熟稔,镇压了二少爷的挣扎,三少爷、四少爷也就乖乖地躺进热乎乎的被窝里了,五少爷早就幸福地眯上眼睛了。

立冬扭过脸问张世泽,“你真的不睡会儿?”

张世泽摇头。

“那你是留在这里看着他们睡,还是跟立夏去御花园逛逛?”

张世泽犹豫了一下,心想一定是姑姑和祖母、母亲有话说的。便犹豫着问道:“小姑姑,我去宫里逛逛可以吗?”

“去。立春你别玩野啦,让曹化淳带人跟着。”

“是,娘娘。”

立春进宫挨了几次罚之后,总算是记住了宫规礼仪。

英国公夫人看着孙子们都睡了,跟着女儿回去正殿。

“娘娘,这些天在宫里可习惯了?”

张嫣点头,“挺好的。皇爷去养心殿处理政事,我就跟着几位公主、郡主,还有信王、潞王兄弟俩一起听课、习武。”

“公主也习武?”英国公夫人觉得很奇怪。

在孝端显皇后(万历帝的皇后)去世以后,宫里再没有召见过诰命夫人。就是神宗、光宗遗留的妃嫔,她们的亲眷想进宫探视也非常难,常常是十次里面都得不到一次允许。也就是一年见个两三次面,知道彼此还活着罢了。

整个内廷与外界差不多是完全隔开了。

“是啊。但她们几个都大了,学不出来什么了。皇爷说让她们能够强身健体也不错。但是她们西学比我学的早,数术也学的比我好。”

英国公夫人真没想到女儿进宫以后是要每天上学的。她忍不住就接着女儿的话问下去。

“谁给你们上课呢?”十来个人呢。

“基本都是翰林院的学士和内书堂的老宦官。那些个老宦官才厉害呢,司礼监的人全是他们教导的。工部侍郎徐大人还给我们讲过一次课。”

世子夫人妯娌几个彼此看看,很迷惑这做皇后的小姑子的日常。

“娘娘,你不用处理宫务吗?”世子夫人忍不住问道。

“用的。等休沐的时候和皇爷一起看宫务,陪皇爷在乾清宫与公主、信王用膳一次。每天的课业可多了呢,有时候做到掌灯都做不完。我今天请假了,明天就要补上的。”

英国公夫人在心里叹气,这日子过的,新嫁娘天天和小姑子、小叔子,还有堂叔、堂姑们一起上学。该干的管家理事的活儿,等男人休沐的时候一起做。谁家的新嫁娘是这样的啊?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还是皇帝啊。

亲娘能不为女儿担心吗?

“是你自己要去上课的?”

张嫣摇头,“皇爷安排我去上课的。”

看着母亲担忧的神色,她忙解释道:“皇爷说了,宫里的事情,谁该做什么,都有现成的规章制度。以前是怎么做的,现在就还怎么做了。坤宁宫和乾清宫都各自有主管太监,我只管查看他们有没有做好事情就够了。再说了,还有立冬她们那些女官帮着我呢。

仁寿宫的事情还是刘太妃管,东六宫也还是李庄太妃管。皇爷说我不用在那两处费心的。”

说着话,张嫣两眼灵动地扫视立冬几个,“你们下去歇着,有事儿我会叫你们的。”

立冬立即领头行礼退了出去。

张嫣手里转着一个桔子,压低了声音说:“母亲,皇爷说仁寿宫那几个都是蹬着鼻子要上脸的,让我不用搭理她们。东六宫的那些女人也都一样。都看着慈宁宫好,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太后的命。

他可没兴趣给自己找不自在。不短她们吃用穿戴,就对得起父祖了。”

英国公夫人气得在女儿背上拍一巴掌。

“什么话都往外说。”

“哎呀,母亲,我这不是怕你和嫂子们不放心嘛。”

世子夫人赶紧打岔问:“娘娘,天子对你可好?”

“挺好的。把西六宫都交给我了。哼。”

哼,是什么意思?没听说天子在西六宫放了妃嫔啊。

二夫人笑着问小姑子:“可是西六宫有人给娘娘添堵了?”

张嫣莞尔,“西六宫都变成皇爷的库房了,装的全是抄各个王府得来的东西。还有成国公府的呢。我是说皇爷还有好多个库房。甲子库、乙字库等,那都是历代皇帝传下来的。”

英国公夫人忍不住又在女儿背上拍一掌,然后又舍不得地抚摸女儿的背部。

“你什么时候变成贪财的了!是宫里不给你用度?还是府里给你的嫁妆就不够用啦?”

张嫣撅嘴。

“哪里啊。我是在说咱们府里,父亲就是有私库,母亲那儿也掌握着府里的大头呢。我这里就只有宫里的一小部分。”

“府里早交给你大嫂管家了。我那儿只有自己的嫁妆。就是太后也没有把宫里所有的库房都管着的。都交给你,你就不嫌累心?好好学你的功课,要是不如几位公主、郡主,该丢人了。”

张嫣不服气道:“皇爷说了,我只要有两门功课能第一就够了。武学这门我保证是第一。还有一门,唉,母亲,这另外一门难了。”

她把桔子掰开,分给三个嫂子,“二嫂你帮我想想呗。”

二夫人在娘家的时候就有才女的名声,与心思灵活的二哥是国公府里最有才气的一对了。见小姑子问到自己头上了,二夫人笑着建议:“弹琴?下棋?作画?”

“弹琴是不可能了。潞王的琴技太高,教琴的师傅是教司坊的,都不敢指导潞王,还向潞王请教呢。下棋也是潞王最厉害,皇爷都不让子给潞王的。潞王兄弟俩把琴和棋都占了。

信王为了争一门第一,在作画这一科下了两年功夫了。”

三夫人出主意,“问问天子,看天子能不能帮你选?”

世子夫人看看为功课犯愁的小姑子,再看看积极为小姑子出主意的妯娌,与婆婆对视一眼,要不是有要张家小子们来压床的事儿在前头,她俩都该怀疑皇帝和皇后是怎么过日子了。

二夫人见小姑子是真的为难,便说:“书法呢?我知道娘娘不喜欢练字,可是娘娘练武的时间久,腕力远远超过普通人。若是娘娘的武功超过一同学习的,那娘娘若是能静下心练字,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成绩。”

世子夫人赶紧说:“对啊。娘娘能练得好飞刀,手指灵活,书法自然能够练得好。”

三夫人也跟着说:“选书法。楷书行书草书隶书,那么多样字体,娘娘一定会有一样写的最好的。不就又得了一个第一。”

英国公夫人揽着女儿坐着,听着三个媳妇为女儿出主意,恍惚觉得自己还在英国公府里,好像女儿没出嫁、丈夫没回府说天子择了女儿做皇后的时候。

那时候每年冬天,娘几个就这样坐在她的屋子里聊天,身后就是睡在热炕上的孙子。

但是满大殿的温暖果香、女儿身上的淡淡熏香、手底下的雀鸟绣纹,都提醒她女儿如今已经是大明的皇后,不再是英国公府里的娇娇女。

她看着面容娇嫩得能放光、眉眼已经舒展开来、一颦一笑都洋溢小妇人光彩的女儿,不用多问就知道闺房之事和谐,天子与女子相处的很好。

她也从女儿话里也知道了东六宫和仁寿宫的那些老太妃,并不能难为到女儿。

没有琐碎小事缠身,也没有长辈苛刻刁难,可不就盼着明年能得了儿子吗?

巳时初,内殿的几个孩子睡醒了。三夫人匆忙抢在头里去照顾自己的小儿子。还没穿戴好呢,小家伙就往她身后伸手。

“姑姑,抱。”

三夫人回头,见皇后娘娘进来了,便笑着两手紧忙着给儿子穿衣服:“娘娘,你看小六还记得娘娘呢。等三嫂给他把了尿再给娘娘抱。”

立秋很有眼力见地带着一个宫女,及时地搬来子孙桶。几个男孩子站在床边往雕花的恭桶里放水,只有二少爷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拽紧了裤带不肯在众女人面前撒手。

立冬赶紧拉着他下床穿鞋,“二少爷跟立冬来。”

第897章 木匠皇帝152

英国公夫人算算自己前后进宫用了超过三十年的宴席, 唯独这一次是真正地好好地吃到了嘴里的一餐,也是最开心最舒服的一餐。

天子给张家人足够的脸面, 在乾清宫的偏殿摆了两桌,还让人把屏风撤了去。

“都是自家人,就不摆那屏风了。”

没有起居注的史官跟着做记录,王安自然是没有一丝的顾及, 凡事以天子的话做行动的准绳。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屏风立即被撤了。男一桌、女一桌地开了家宴。主位归了天家夫妻,次主位就是英国公夫妻。

英国公虽既往就是被天子倚重的勋贵第一份, 也从来没有与神宗、光宗坐的这么近过。等到了天启帝,更是从登基就没有在宫里摆过宴席。

在乾清宫和养心殿里用了那么些顿的工作餐,君臣之间也是有距离的。

英国公世子是特意从辽东回来送妹妹出嫁。他曾跟着天子一起去辽东,行军途中不知道多少次一个桶里舀过汤、一个帐篷里用过餐,故而他是张家表现最轻松的一个。他一边笑着劝酒,一边与天子说一些辽东的事情。

君臣对话的轻松惬意,很快将张之枨也带了进去。他说起西南之行,酒到半酣, 说起彝人和土人的残忍狠厉,啧啧有声地感慨,要不是火炮得力,禁军对那些叛匪短时间内, 除了用人命填,还真的是没什么好办法的。

其实三兄弟之中,属老二张之枺的头脑最灵活。让英国公说就是这个孩子投错了胎, 该投胎到书香门第里去考进士的。可是他前面有文武都不弱的大哥,后面还有乖巧肯用心努力的弟弟,于是他就是成了无数人家中做夹板的那一个。

没法上进争世子大哥的光辉,也没法跟幼弟在父母亲面前夺关注,始终做夹板在长兄和幼弟中不显山不露水地成长着。等小妹出生后,他一个小少年郎,更不愿意跟小妹妹争父母的注意了。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或许会以为张家老二是个沉默寡言、没能耐的人。

但是朱由校可不是这么认为的。锦衣卫的报告说张之枺是很聪明、挺灵活的人,骆思恭的报告对张之枺评价很好,说其就是没有英国公府的背景,以他的性格、为人和能力等,也会在新一代的武将中成为领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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