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三更半夜鬼敲门

“黎问音,你过来看看,我们刚才看到的雪景球是这样的吗?”

被烘干了的时言澈蹲在地上看着炸碎了的雪景球,呼唤着她。

黎问音刚在尉迟权的帮助下擦的神清气爽的,听到声音,往沙发外侧爬了爬,够着身子去看。

满地散落的雪景球碎片,和之前看见的截然不同,它那些精致微缩的小房子,以及那些白茫细沙一样的雪,此刻,却是变成了一块块小积木,或拼接,或零落。

连雪都变成了雪白的方正小积木。

初次看是世间万物,凑近一看全都是积木......

和司则翊梦中看到的那个世界好像。

“南宫执,”尉迟权开口问,“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关进去的吗?什么时候?”

“是啊,哥,”时言澈也问,“是不是上官衡他爹妈趁你不注意暗算你?”

南宫执看了眼现在的日期,回忆了一下,说道:“四天前,不是上官昊,是上官穹的接待室。”

上官家主,上官煜的亲爹。

他提到,新年剪彩仪式在即,再加上南宫执知道了黎问音被困镜子的事,出于职责所在,他便去找了天空花园的主人上官穹,希望获取一些有关逃脱的黑魔法师的线索。

结果没想到,他还没见到上官穹本人,就被吸进了这颗雪景球里。

最后一幕他还记得,一位彬彬有礼的使者,送来一个盒子,打开一看便是这精美的雪景球,说是作为主家迟到让他等候了的歉礼。

南宫执对它没有兴趣,但是这是以上官家的名义送的礼物,他不便直言拒绝,再加上礼薄,就伸了手去接过盒子。

谁知那使者忽然脸色一变,抓起盒子一翻,猛地一拍,在那雪景球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天旋地转。

往后,就是被困极寒的雪景球内了。

黎问音听完,问道:“这是黑魔器吗?”

南宫执和时言澈同时:“不是。”

若说时言澈还年轻,或许分辨不明显,那么南宫执则是百分百笃定它绝对不是黑魔器,不然他绝对不会伸手。

最后一点小小的疑虑被他们给打消了,黎问音沉默着盯着地上的雪景球碎片。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我问了,这颗雪景球的来历,”上官煜从外走进来,“是三天前,我父亲送给上官昊的。”

黎问音看向他。

这是上官煜自己都不知道的,上官家的秘密。

——

一天后。

“穹顶之上”。

高阶顶端的房间,布置摆设都会为它的主人量身定制特色风格,以及取上专属的名字,象征着这儿主人的权力威势。

“穹顶之上”正是上官穹在天空花园的专属住处。

在这个美丽的小城般的天空花园里,顶级医院,顶级酒店套房,都位于高处,许是能登上天空花园的人,都会喜欢站在更高处俯瞰众生的感觉。

哪怕在天空之上了,也要在更高的位置,俯瞰天空上的这群人。

上官穹就是这样典型的例子,他的“穹顶之上”在整个天空花园的最高处,可以俯视脚下芸芸众生,这么一栋几层的别墅,浮在高空,立于云巅,非极重要的贵宾,连门都摸不到。

“轰——”

“穹顶之上”的大门被推开了。

踩着一串清脆干净的脚步声,上官煜悠哉悠哉地踏了进来,朝着正中心对镜喝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去。

不只是哪门子癖好,上官穹习惯的座位不是正对着大门的,而是面前的镜子对着大门,而他自己背对着一切,似乎不让来客观察他的神情。

镜子中,上官煜双手插兜,随意轻快,身后还跟着一个祝允曦,二人兴致盎然地左顾右盼,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猜不透上官煜想的是什么。

“你很少主动来我这里。”

凝重严肃的古朴男声,携着厚重的威严,似是警告,又似一位父亲沧桑而无奈的责怪。

正散步一样的上官煜停住了,站在十步之外,笑着问候:“别来无恙啊,父亲。”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上官穹仍未露面,只是通过镜子看着他。

“问候一下,别紧张嘛。”上官煜未往前继续走了,站在距离他的十步之外,这是上官穹可容许的安全区,他一直很提防他。

上官穹一言不发。

上官煜接着问:“我想知道知道,父亲,眼看着明日便是仪式大典,我就要正式继任了。”

“您是否有没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

“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还没有交给我呢?”

他笑着说,一字一顿,明明语气很和善,却没来由地寒意渗骨,令人头皮发麻。

座位后的上官穹不动声色,继续观察着他的神色,良久后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些遗憾:“小煜,我知道,你还是在怪我。”

“嗯?”上官煜轻哼。

“你怪我曾经对你太狠,怪我硬逼着你成长,怪我用了些手段夺走了你的童年。”

上官穹不容置喙的威严似乎卸下来了半分,流露出一丝沧桑遗憾,像在无声的叹息。

“可是小煜,你要知道,我是你的父亲,我是为了你好,我是想救你,如今马上要把上官家交给你,你也应该长大了。”

“救...我......?”

十步之外的上官煜听到这几个字,似乎短暂地茫然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信地笑了笑。

上官穹看着他的表情,继续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现在你也应该要知道了。”

“你自出生就患有绝症,活不过很久,我和你母亲都是医生,却救治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无奈之下,不得已才用了些非人道的手段,只为了救活你。”

上官煜似乎听懵了,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

上官穹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我是你的父亲。”

一直都是你的父亲,默默隐藏真相,苦守这么多年不忍袒露的父亲,一位父亲而已。

“............”

正当上官穹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看着镜子中十步之外的上官煜原地发愣,看他露出一个宛若孩童的无措表情时。

一只苍白的手,如鬼一般,恍然轻轻覆在了上官穹的肩膀上。

耳旁传来轻笑声。

“说的这么深情,不会你自己也信了吧?”

——

上官穹的瞳孔骤然紧缩,猛地转首看向身边神不知鬼不觉过来的人。

这一眼,又是几乎惊散灵魂。

上官煜。

在他身边的是,上官煜。

“别这么害怕,父亲,我可是你亲儿子呢。”上官煜笑着抬起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他的脖颈,掰着他的脸,硬把他脸转过去重新看着他的镜子。

恐惧滋生蔓延,上官穹在镜子里看到,十步之外,还有一个上官煜。

那个因他的话而迷茫无措的“上官煜”,仍站在他熟悉的十步之外,正笑着透过镜子向他挥手打招呼。

恐惧。

纯粹的恐惧。

三更半夜鬼敲门的恐惧。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上官煜对他的话很是惊讶,他掰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镜子,自己也津津有味地看着镜子,笑道,“我倒是想问问父亲您,是想做什么。”

上官穹一言不发。

“没想我都把您毒成半瘫了,您还这么有能耐。”

首先,上官煜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上官穹这些年要坐在座位上背对着来客的真相,不留一点情面。

“上官煜!”上官穹怒了。

“我只是来讨要我应该有的东西的,您既然装傻不肯给我,那就别怪我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上官煜轻轻笑着,苍白修长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镜子欣赏。

“默默守护,苦心经营,为了救我的绝症不惜一切代价,又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哪怕遭受我的虐待也不肯告诉我真相?”

上官穹攥住手,紧紧地盯着他。

“天哪,好深情的角色剧本,你不会自己编着编着都信了吧?”上官煜讶异。

上官穹:“信不信由你,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是吗,原来你一直都抱有一丝幻想,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煜有些嘲弄地笑了笑。

“我怎么看见的,听见的,是你不舍得你的位置,想夺舍我的身体,将你肮脏龌龊的灵魂转移到我的身体里,以这种方式实现永生呢?”

上官穹面色煞白。

“怎么样,我说对了吧?”

上官煜笑着看他。

“只是你没想到,我那时候哪怕只有五岁,哪怕只剩一颗脑袋漂浮在营养舱里。”

“我却一直在看着你。”

“一直,清醒地看着你哦。”

三更半夜鬼敲门。

——

“穹顶之上”,最高处,上官穹和上官昊以至于上官衡,本质上都是一类人。

掌权的感觉令人着迷,似最大的瘾,一旦尝到了这种滋味,他们认为,没有人会愿意放手,更何况上官穹是跟上官昊争斗多年后才得到的位置。

他不可能放手,也绝不会放手。

可他不满足于此。

位置稳固住了,威胁减少了,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死亡的忌惮在一点点的增长。

或者说,比起死亡,他更忌惮的,是死亡带来的失权。

死都不是最可怕的,死亡后这个好不容易夺来的位置就必须要让给其他人,才是上官穹最不愿意面对的。

哪怕这个人,会是他的亲生儿子。

看着妻子肚子里日益长大,还没有生出来的孩子,一个可怕的计划在上官穹的脑子里产生。

他将它告诉了妻子,太好了,如他所料,妻子是他最中意的合作伙伴,一下就同意了他,条件是若计划成功,她也要。

计划便是,夺舍自己孩子的身体。

他们命名为,“永生计划”。

自己的孩子是最合适不过了,理所当然地继承自己的家业,基因适配,天赋适配,这会是自己最好的容器。

上官穹欣喜若狂。

取名为煜,光辉、灿烂,象征着自己辉煌的前程,自己的再生之火焰。

于是,在上官煜出生后,他便和妻子配合着一起,肢解了他,保存改造他的身体,泯灭他的自我意识,让他能为自己所用,小心地避免不适配而造成的排异反应,让他进一步成为自己最好的容器。

上官穹当然没忘了外界的看法。

他编造好了一个完美的剧本,大概就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出生就是痴呆,而自己这个父亲却不离不弃,对他仍寄予家族的厚望。

等到了一定年龄,时机成熟,便将自己转移到他的身体上。

而这时,便是父子深情感动了上苍,老天开眼,痴呆多年的儿子竟然变好了,胜任家族厚望,照顾归隐的老父亲。

这边是他的,永生。

妻子的要求也很简单,她要他成功后,为她找一具年轻女孩的身体换给她,并且下一任他的妻子也得是她。

上官穹同意了,不涉及他的权威,他愿意配合,二人的配合下这会是永世的永生。

想法很好,实践成果也挺不错。

唯一的差错就是......

无论他们怎么消磨,怎么试图泯灭。

上官煜的意识,不死不灭。

在某一天,灌满药材气味和冰冷机械冷铁味的实验室里,上官穹突然发现,只剩一颗脑袋浮在营养舱里的上官煜。

他睁开了眼。

充满稚气的脸庞,清澈见底的眼眸。

他安静地睁着眼,注视着上官穹所做的一切。

怎么会还能睁开眼呢,按照流程,他早该失去意识,自我灭亡,安静闭眼,往后也只会是个空壳容器的痴呆。

上官穹看着他,那一刻,与他对视,密密麻麻的冷意爬上脊背。

他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甚至被分解的只剩一颗脑袋的亲生儿子。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莫名的恐惧。

这种恐惧如鬼影缠身,上官穹整宿整宿的夜不能寐,可是不愿舍弃这么好的身体,这么好的容器,于是硬着头皮接着完成计划。

他没有选择立即除了他以绝后患,因为他心中的恐惧,对着莫名的“睁眼”而恐惧,恐惧鬼的存在,恐惧自己除了他,他会立即变成厉鬼来纠缠自己。

越是掌权,越是忌惮,越是迷信。

虽然上官煜的情况失控了,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这一具投入这么多的躯体,就像不愿放弃一个大投资项目一样,想着最后一把夺过他身体的使用权就可以了。

没有除掉上官煜,这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上官煜就是那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在他身体拼接完成,真正意义上“出生”的第一天,就笑着蠕动着嘴唇,快速无声地说了什么。

现在想来,应该是——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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