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叶薇心虚地说:“二公子在外露宿,人生地不熟,夜里应该也很难入眠吧?”

“不会。”裴君琅冷冷道,“只要你别烦我。”

叶薇为难地说:“我也不是故意烦你呀,主要是……怕鬼。”

“借口。”

“真不是。”

叶薇刚要和裴君琅详细说明那女鬼的长相,窗户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方方正正的影子,有点、有点像那一口棺材!

叶薇顿时窒住了声,她靠近裴君琅,压低声音,悄悄说:“女鬼好像来找我们了!”

编吧,继续。

裴君琅冷笑,不置可否。

他倒要看看叶薇还想耍什么花招。

许是知道裴君琅有点手段,叶薇有人作陪,心里也不是很害怕了。

她吹熄了灯,手里抄过一把摆在架子上的长弓,靠近了木窗。

待木窗打开时,一道狭长的身影钻入房内。

叶薇闭眼,手起弓落。

“咚咚”两声,地上倒了两具交叠在一块儿垒成小山的尸体。

裴君琅取火折子,再度燃灯。

屋内亮如白昼,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明亮。

叶薇傻眼了,裴君琅也陷入了沉默。

窗户底下倒着的两个,分明是人。哦,拖家带口来的,还有一口手臂长的棺材。

叶薇伤人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和裴君琅说:“殿下,见者有份。”

裴君琅:……

他听懂了,叶薇是不想独揽这一份罪孽,要拖他下水。

“你杀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和你狼狈为奸,做这种事情?”

这人总是能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出骇人听闻的话。

叶薇被他的话吓一跳,忙伸手试探两人鼻息,随后拍了拍胸口,“他们还有气儿,没死!”

还没一会儿,底下的两个人忽然动了下。

叶薇受到惊吓,本能把弓箭塞到裴君琅怀里,自己小鸟依人躲在他的木轮椅后,瑟瑟发抖。

犹嫌不够,叶薇还要娇滴滴地抱怨一声:“二公子,你下手也太重了,要是闹出人命怎么办?我好担心你。”

裴君琅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把黑锅往他身上甩。

他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安抚地拍了拍叶薇的肩膀:“不怕,小薇。谁让他们看到你我苟且的画面,若是任由他们说出去,被你未婚夫知晓,找上门了怎么办?我一个男子没什么大碍,倒连累了你的名声。”

“……”叶薇瞠目结舌,她没想到,裴君琅能比她更无耻。

三两句话把她塑造成一个有了婚约还出门偷腥的坏女人!

好气!叶薇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于是,叶薇顺势掖了掖眼泪,伏于裴君琅膝上,嘤嘤哭泣,我见犹怜:“小琅,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若非当年为了护我,你的腿怎会被我未婚夫打折,你为我吃了太多苦了,我不舍得你自厌自弃,今生,我只会和你在一起!”

嗯?

裴君琅微笑,衣袖底下的指骨紧了紧——很好,同归于尽是吗?行。

既然要演,那就演得像一些。

他从袖中伸出白润如玉的手指,轻轻钳住叶薇的下巴。

小姑娘的肌理滑腻,手感很好。

本是一腔意气,真碰上叶薇,又觉得僭越。

裴君琅不由松了松指腹,可叶薇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已经望了过来,雾濛濛的,似梅雨季的柳堤。

他不喜欢她这样看自己,下意识避开眼。

又想到叶薇方才故意“羞辱”他的事,裴君琅觉得,他确实要给胆大妄为的女子一个教训。

于是,他难得放柔了嗓音,低低唤她:“小薇。”

蛊惑的、缠绵的声音,仿佛一汪春池,要溺亡路人。

叶薇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君琅,耳廓被他那句软绵的喊声烫到发麻。

她想揉一揉耳骨,又怕裴君琅发现。

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裴君琅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叶薇从来不懂,原来对视时不说话,脊骨会生热。

暗花纹袄裙底下的肌肤炙热,泌出的汗成片,渗透进衣里,几乎无孔不入。

出汗时,衣裳贴在腰脊,带来浅显的刺痛,像是被野蜂蛰。

她不适地低头,不知是想摆脱困境,还是在躲裴君琅……

幸好,这时。

尸堆里忽然竖起一根纤细的指头,女孩子软糯的声音传来——

“我才十一岁,我爹不让我看这些。”

闻言,叶薇惊慌失措,推开裴君琅。

叶薇跌坐地上,和那个穿着黑色袄裙的少女面面相觑。

她先开口问:“你是谁?”

“漂亮姐姐,我是谢……”谢芙刚要开口,很快她的嘴就被年纪更大、城府更深的鲁沉山捂住了,“唔唔唔!”

鲁沉山歪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我们只是路过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鲁沉山拉起谢芙,跌跌撞撞要往门外走。

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槛,裴君琅便冷笑道:“中了绝命蛊,还想走吗?”

“绝命蛊?”

鲁沉山心里一沉,眼眸瞬间变得锐利,望向裴君琅,“你是谁?你怎么会用蛊?”

唯有谢家子弟才会用蛊,为了保持传家术的纯正,凡是有谢家以外的子弟偷学蛊术,都会被谢家人猎杀。

谢芙没有鲁沉山想的那么多,她拉开衣袖,看到手腕上果真被圈了一道红线,这是蛊虫入体的象征。

她惊喜:“哇!你真的会下蛊!你是我爹爹的私生子吗?不然你怎么会谢家的蛊术?”

谢芙嘴快,一下子把家底抖出来了。

鲁沉山头疼地扶额。

裴君琅推动木轮椅靠近他们。

两小只或许是被他凌冽的气势所迫,不由自主腿瘸了一下,后退半步。

两小只瑟瑟发抖:“你、你想干嘛?”

裴君琅唇角微勾,明明坐着的少年比他们都要看起来脆弱,气势上却还是强压了他们一头。

他凤眸冰冷,淡道:“她是谢家的小姐,那你是谁?”

谢芙以手肘敲了敲鲁沉山:“哇,鲁沉山。他真的好聪明,一下就猜到我是谢家的小姐了!”

鲁沉山悲痛扶额,他怎么会有这么猪的队友!

“哦,机关客鲁家的孩子。”裴君琅下了定论。

鲁沉山身份暴露,他也不装了。

他自腰后摸出一枚木球,高举着,道:“既然我们中了蛊毒,那你们也别想跑!这是我鲁家的玲珑炮,落地便能引发一场爆破,此处将会被夷为平地的!”

他话刚说完,叶薇端来一盆洗脸水,兜头泼过去。

哗啦一声。

鲁沉山和谢芙齐齐闭眼,淋了个落汤鸡。

鲁沉山:……

谢芙:……?

裴君琅盯叶薇:“你在做什么?”

叶薇无辜:“任何火药炮弹不都是用硝石、木屑、硫磺等物助燃引爆么?我泼了水,木炮浸湿了,应该废了吧。”

听到这话,鲁沉山丢了球,默默鼓掌:很好,你厉害。

裴君琅笑意渐深:“若是如此。两位……死定了呢。”

谢芙瘪嘴:“鲁沉山,怎么办?我还没抱到漂亮姐姐呢!”

鲁沉山:“……闭嘴吧你。”

叶薇也差不多琢磨过来他们的身份了,想到明日要上山摸蛟蛇蛋,是闯的谢家蛊阵,她脸上的笑谄媚了许多。

“其实,我们二公子也不是坏人。”

谢芙抓了抓鲁沉山的衣角:“漂亮姐姐的声音好好听,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鲁沉山:“……蠢死你算了。”

叶薇温柔地摸了摸眼前比自己低了一个头的小女孩,说:“他只是想请神通广大的二位,帮一个小忙。只要你们肯帮,蛊毒马上就会解开。是不是?二公子?”

叶薇回头,祈求裴君琅。

一想到她达成夙愿就不会烦自己了,裴君琅不耐地配合:“嗯,破阵之后,我帮你们解蛊。”

“那好吧。”生死关头,他们别无他法。

毕竟,也不能惊动谢家和鲁家的长辈,否则回本家以后,鲁沉山和谢芙一定会挨揍。

叶薇和两小只约好明天子时破阵的时间后,就劝他们赶紧回屋里沐浴更衣,免得衣裳湿了吹风感染风寒。

离开寝房,谢芙还在感慨:“漂亮姐姐真是个好人呀。”

鲁沉山:“可是这水,就是她泼的啊……”

没救了,这孩子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叶薇略施小计就得来两员破阵大将,不免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裴君琅眼神复杂。

叶薇总算想起绝命蛊的事,好奇地问裴君琅:“你怎么会想到下蛊?”

她并不蠢笨,知道裴君琅不喜欢她问这些传家术的来源,她也很有默契从不提及,只问些无伤大雅的问题。

毕竟……项上人头也很重要。

果然,别的问题裴君琅不会回答,这件事,他倒是愿意说。

“防贼。”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叶薇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这个贼人,总不会是……说我吧?”

裴君琅讥讽:“你挺有自知之明。”

“……”叶薇沉默。

嗯,怎么说呢。她觉得,裴君琅对她的印象也太差了!

她就是做贼,也不会爬窗啊!

毕竟那窗台太高了。

第二日,子时。

青竹推着裴君琅的木轮椅,同他还有叶薇一道来紫金山脚下。

路上,叶薇问:“www.youxs.org,但声音没变,往后世家子女见面,谢小姐和鲁公子会不会认出我们?”

裴君琅不屑地道:“便是认出来又如何?你一个微不足道的世家庶女,他们能要挟你什么?至于我,好歹是天家的皇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可不敢代替家族站位,和皇家杠上,怕他们作甚。”

听裴君琅胸有成竹的语气,想来他早早想到这一层了。

叶薇连连感慨:“难怪你有恃无恐。”

少年勾唇,冷嗤一声:“况且,他们有没有命活着都有待商榷。”

这是要杀人吗?叶薇眨眨眼,不置可否。

她不是什么善心人,如果这样做能为自己省掉一些大麻烦,她不介意裴君琅用极端手段肃清障碍。

山下静悄悄的,唯有黑峻峻的树影,随风张扬摆动。

偶尔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叶薇知道,那是其他蠢蠢欲动的破阵者。

毕竟今日谁都想拿到蛟蛇蛋,守在此地的人,不止叶薇一个。

叶薇下意识靠近裴君琅,小声问:“二皇子,这些人没有进山,难道是在等人先试阵吗?”

“自然。”裴君琅单手支下颚,很厌倦这种杀戮争斗,“一群猪狗,竟想把我们当成饵料。”

叶薇还想问什么,可很快,人声盖来,是鲁沉山和谢芙。

他们惜命,不敢爽约。

但其实,两小只早早就尝试了各种解蛊的法子,最终无功而返。

蛊虫分很多种,有的是爬虫蛇兽、有的是虫子的汁液。

像鲁沉山和谢芙手上那一圈红线,就是蛊虫凿碎了酿的蛊汁,这种液体钻入人体内后,会附着于皮肉纤薄处,形成一道松散的红斑。

连着看就像是一个圈。

他们发现,裴君琅很有能耐,养的蛊虫不是凡品,谢家能解百蛊的解药都无法消蛊。

那就说明,裴君琅并不是按照谢家惯有蛊术方子来研习的蛊。

他有自己的路数,甚至自成一派。

这种人很可怕,要么是不为江湖人所知的野路子,要么是天赋异禀的天才。

无论哪种,今日鲁沉山和谢芙都逃不开了。

他们无法破他的蛊,除非找到制蛊的药方子。

两小只蔫头耸脑地走来。

谢芙看到叶薇,一双溜圆的猫瞳亮起,笑着喊:“漂亮姐姐!”

叶薇抿唇一笑,揉了揉谢芙扎得乱七八糟的发揪揪,“喊我‘小薇姐姐’吧。”

“好啊。”谢芙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她里面挨上去蹭了蹭叶薇的掌心,“小薇姐姐身上好香!”

“是桂花皂子的味道,你喜欢吗?我可以给你一块。”

“好啊好啊!阿芙好高兴!”

裴君琅看了叶薇一眼,欲言又止。

她上次是不是还要拿皂子和他卖钱来着?怎么对上孩子就不收钱了?

鲁沉山的心思比谢芙重,他本能忌惮满肚子坏点子的叶薇。

大手拎着谢芙的后颈子,把她硬生生揪回来。

谢芙气得手脚乱动,“你干什么?干什么?!”

“嘘,别吵!有危险。”

鲁沉山微微皱眉,大家听到他的话,不约而同静下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不过一刻,那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喉管被人拦腰截断,血液淹没了颈子,人断气了,霎时没了声息。

叶薇和裴君琅面面相觑。

她乖巧地接过推木轮椅的工作,催促青竹:“你去探路,二公子由我来保护。”

裴君琅听到她不自量力的话,冷笑一声。

青竹没有异议。

他踢踏树枝,一个旋身飞跃至高处,居高临下观察地形。

这时,诡异的铃铛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一声又一声,撼在人心上。

眨眼间,树枝震颤,沙沙作响,猛兽蛰伏。

叶薇害怕,但她手无缚鸡之力,能做的,便是取火折子燃灯为他们照明。

不远处,无数个黑影笔直地拔地而起,他们高举着双手,身子骨僵硬,踉踉跄跄地横冲过来。

说是跑,倒不如是爬动。

叶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尸阵!”谢芙反应最快,她小跑到叶薇面前,抬臂挡住身后的人,“小薇姐姐,我保护你!”

叶薇一怔。

她没想到危急时刻,谢芙竟会主动为她拦住攻来的尸人。

她刚要劝阻,裴君琅便抬臂拦人:“你以为谢家的孩子是吃素的吗?”

“她还是小孩子……”

叶薇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芙敲了敲抱在怀里的棺材,放出她藏了许久的妹妹。

“骨碌碌。”

妹妹掉出棺材了。

那是一个比谢芙还要矮上两个头的女孩,黑裙乌发,发尾绑了红绳,和谢芙一样,挂了两枚铜板。

简直就是缩小的谢芙。

谢芙高举双手,气沉丹田。

不过凝神一会儿,自她的袖口忽然伸出无数细线。

不知那些细线有什么关窍,蛇一样的灵活,竟死死缠住了尸人娃娃。

谢芙抖动十指,仿佛拨动琴弦一般,驱动妹妹朝前走。

起初,尸人娃娃还走得磕磕绊绊,很快,她的动作便敏捷了起来。

小小的傀儡女孩,直接冲杀进尸群里。

那么多的人,对上一个小女孩,肯定是胜券在握。

然而。

只是瞬间功夫,黑影尸潮便轰然倒下,一颗颗人头应声落地,顺坡滚来。

谢芙只用了零星几招,就砍下了来袭的第一波尸人头颅!

胜利了?

妹妹的嘴角被谢芙操控,扬起诡谲的笑。

她像是活的一般,连蹦带跳跑到谢芙怀里,被女孩儿结结实实抱住。

谢芙满眼希冀,望向叶薇:“姐姐,阿芙厉害不厉害?”

“阿芙最厉害了。”叶薇欢喜地摸了摸她的头,又碰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笑说,“妹妹也很厉害。”

叶薇碰上傀儡尸人的时候,掌心的触感滑腻冰冷。

这时,她才确定,妹妹的确不是活物,而是一具用腊油防腐重制的尸身。

妹妹被夸赞了。

谢芙愣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会夸她的妹妹。

家里姐姐们嫌弃她愚钝,把武器当作伙伴。

玩得最好的鲁沉山不会说妹妹坏话,但是他胆小,很怕妹妹。

叶薇是第一个肯夸赞妹妹表现出色的人。

她莫名有点鼻子酸酸的。

很快,谢芙又笑起来:“妹妹也很喜欢小薇姐姐。”

两人还没高兴太久,忽然又来了一波尸群。

这一次的尸阵太厉害了,他们的动作迅猛无比,前仆后继涌来,比平时蛊市的阵法要强悍上百倍。

“居然用了这么强的阵法,看来这次的蛟蛇蛋有点不同。”裴君琅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朗声问青竹,“操控尸人的子弟们都在哪几个方位?”

青竹四下查探了许久,回答:“八门尸阵,正南方向尸群最少。”

“那是生门。”裴君琅指点鲁沉山,“去破!”

“看我的!”鲁沉山早早准备好了许多玲珑炮,他一手一个,铆足劲儿往正南方向抡。

“砰!砰!砰!”

连炸三枚玲珑炮,一时间火光冲天,烈焰熊熊燃烧。

尸人身上挂着的细线瞬息被烧断了。

傀儡师助阵失败,尸人一个个没了行动能力,倒在地上。

谢芙欢喜:“哇!我们赢了!”

叶薇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今日有惊无险。”

就在他们以为危险褪去的时候。

那些尸人忽然齐齐在地上抽动,仿佛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皮肉绽开了,骨头也被冒出来的浓烟冲散。

尸人皮囊尽碎,白烟自他们的骨肉涌出。

絮状的烟雾弥漫,从四面八方飘来,有夜风助力,一下子把几个少年少女团团围困。

裴君琅回过神,脸色阴沉地道:“不好!这些尸人是幌子,毒烟才是关窍!”

难怪那些守阵的傀儡师任由他们发现阵法的弱点,诱导他们去烧断催使尸人前进的丝线。

原来,真正的蛊毒,藏在尸人的身体里!

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落入了圈套!

叶薇明明捂住了口鼻,但那股香烟却很霸道。

钻入她的口鼻,窒住她的喉管,几乎是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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