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暑假很快就来了,初试的时间也定下来,这次的比赛是命题式的,参赛者需要在博物馆、图书馆、公园三个地点进行选择,设计出属于自己的风格及特色。景澄所选的是博物馆,他提交的初试作品大胆创新,以某水果大省为参照物,设计出来的效果很符合当地特色。在画好之后,景澄发给秦域,只询问他感觉如何,并未让他提意见。

因为秦域在这方面的能力远高于他,如果让他帮忙修改,那跟作弊没什么两样,即便赢了也不纯粹,他不喜欢胜之不武的感觉。秦域看完之后,有些惊奇。

不知是因为景澄年轻,还是他的思想比较天马行空,像博物馆这种比较庄重严肃的场合,通常设计出来的效果都是比较恢弘大气的,虽然他的外观也比秦域将其翻转,看了又看,眼里不由渗透出了笑意。

景澄还真是另辟蹊径。

乍一看上去,是挺奇怪的,思想保守的人估计不太能接受如此新潮时尚的建筑,但经他仔细观察后却发现,不只是外形吸睛,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它的构造,每一面都朝阳,而且稳固牢靠。当然,这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瞧出端倪,放在一般的参观者,只会注重外形。

“你确定要提交这副作品?”

晚上,秦域将景澄约出来,当面问他。

“我知道这样有点儿冒险,但我还没工作,现在不画自己喜欢的建筑,等工作后必然身不由己,那不是更遗憾吗?”“所以,你做了就不留遗憾了?”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景澄眨下眼,“越挫越勇。”

”你有这么好的心态,那我就放心了。”

“啧,你这讲话的语气特像长辈。”景澄说完,看到秦域脸垮下来,赶紧找补道:“不是有个词叫爹系男友吗?我说那话就是这意思。“晚了。”秦域才不信他的鬼话,佯装无奈摇头,“你对我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景澄坐到他那边,故意问:“怎么才能弥补你?”

秦域果真是个正派人物,还以为他会趁机提条件,可没想到,这人居然一本正经地说:“你拿个奖就是对我的补偿了。”“看来你很希望我能混好啊。”

“因为我知道你的能力配得上那些荣誉。”秦域目光很坚定。

景澄喉咙涩然。

连他本人都没那么相信自己。

有时候,鼓励真的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意志。

有秦域每天给他打鸡血,在初试之前,景澄一遍遍修改和精化细节,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半月之后,他收到了主办方的通知,告诉他可以去尚城参加决赛。以防作弊,此类比赛的最终PK都是要在现场决出的,光初试筛选掉了上千名参赛者,留下来的只有一百名。当然,这种比赛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参加的,必须要有学校以及导师的推荐信。

景澄当初想好参加以后,立刻询问了导师的意见,得到他的支持后才报的名。

眼看着离决赛的时间越来越近,景澄也订好前往尚城的机票。

唐秋云知道他要去参加比赛,打心底里高兴。还问他能不能到现场观赛。

这几年,景澄在他眼里就像是变了个人,从前不热衷这些,如今却是变得积极主动了,懂得为自己争取荣誉。景澄告诉唐秋云,比赛是不对外开放的,但颁奖典礼非常隆重,如果他能有幸拿奖,到时再请她到现场见证。唐秋云激动地连连点头。

景澄这还没去比赛呢,她已经笃定他能够拿奖了,盼着自己能去一趟。

秦域是想陪景澄去尚城的,只是公司的事情实在太多,眼下正是最紧张的时刻,他一旦离开就很容易出现大乱子。景澄当然能理解,他不认为男朋友就该有事事陪着一起的义务,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为自己的事情奔波忙碌才是常态。起飞的这天,秦域亲自开车送景澄去了机场。

他不太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去,跟交代小孩似的,让他落地就第一时间打电话,晚上尽量不要外出,睡觉前要记着把门锁好。担心景澄不舍得花钱住好的酒店,他还特意为他订了尚城繁华地段的一家五星级,要的是位于中间楼层不靠走廊的房间。听他叮嘱那么多,景澄有些好笑。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笨啊?”

“你毕竟小我十多岁。”

秦域不想用他年长者的经验说教,但他怎么说也比景澄经历得多,对社会险恶看得更透彻。

“好。”景澄没有跟他争论什么,乖巧点头,“我都记住了。”

秦域抱抱他,将他送到了安检口。

景澄转身向他挥挥手。

明明只是分开几天,却莫名有些伤感,嘴角上扬的微笑慢慢就淡化掉了。

随着人流往里走,离秦域越来越远,景澄的心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说不上为什么,他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这趟尚城之行不可能太平。

而不久之后,便彻底验证了景澄的心慌不是无缘无故。

落地尚城的第一天,已经很晚了,景澄对这里并不熟悉,也没有到处乱逛,让酒店送了餐上来,接着就躺下了。秦域还在加班,等下要开会,没太多时间和他聊天,讲了几句之后景澄就和他挂电话了。

等到第二天,景澄要去赛事主办方那边进行签到和登记。

这项流程并不麻烦,二十多分钟就搞定了。

忙完后,景澄在附近的小巷子里闲逛,周围高楼大厦平地起,衬得这片城中村格外得宁静祥和。

墙面斑驳,灰色的石板路长满青色苔藓,河畔垂柳依依,轻风拂过,荡起层层涟漪,宛如一幅宁静的画卷。美丽的街头巷尾弥漫着岁月的味道,每一块砖石都像是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路过几户人家,绳子上悬挂的衣服正在迎风飘,景澄随手拿出手机拍照,他很喜欢这种古老的具有风土民情的村落。只是,镜头里忽然出现一张陌生却又让他有种强烈熟悉感的脸,景澄怔在那儿,手机差点脱落。

那个女人从他面前走过,侧脸有颗很典型的红痣,认识的人只要远远看到就能一眼认出来是谁。

望着她穿着绿裙子的背影,景澄定在那儿。

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出来,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侧脸有红痣的人。

那是他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的标志。

胸腔内,心跳犹如擂鼓。

他从未有这种异样的感觉,手心都在发麻,脚下也犹如被电流窜过。

景澄的大脑逐渐空白,什么也顾不得,本能地追了上去。

等人快要转弯的时候,他猛地开口叫住。

女人缓缓转过头来,双目对视那一眼,她很平静。

“我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景澄的脑子转得很快,“修手机的?”

“这边没有,从前面直走出去,拐个弯能看到一家,不过技术不好,不推荐。

女人讲话很洒脱,标准普通话,没有本地人吴依软语的方言味道。

景澄越看她越觉得熟悉,可是话在嘴边,却没有勇气问一句。

会有那么巧吗?

如果她真是他的妈妈,她会认不出来他吗?

直到这一刻,景澄才发现,原来他的期待比恐惧更甚,他是想要再见一眼妈妈的,比起那个没正形的父亲,妈妈带给他的温暖更多只是,他害怕失望,那种期待落空的感觉真的难受。

算了,不管了。

景澄一咬牙,想要直截了当问出口,可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低声道:“你有孩子吗?”

女人目光怔了下,显然奇怪他问这个做什么。

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表情,眼中竟没有起丝毫的波澜。

但凡她真的有遗弃过一个孩子,听到这种话题都不可能如此淡定吧。

“我....”景澄还记得妈妈的名字,那时他还那么小,却一天都没敢忘。

只是,后来的他才从唐秋云的口中知道,妈妈告诉他的名字也是假的。

女人显然不耐烦应付了,转身就要走。

景澄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淡然与冷静,快步跟上去,慌乱解释:“我是想说,您的孩子应该了解这附近哪里修手机比较好....“我没孩子。”话音未落,女人直接打断。

没孩子吗?

盯着她那颗痣,景澄的心脏狠狠抽疼了下。

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个女人当成了妈妈,可想而知听见她否认,心里会有多难过。

“你看起来岁数很大了,我以为孩子起码二十几岁了。”景澄故意这样说。

“你不会是骗子吧?”女人狐疑扫了一眼,转身要走,不忘警告道:

“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完,她快步往前走。

景澄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里面满满当当装了很多菜,俨然力气很大。

普通家庭两三天也吃不完这么多,她难道是开餐馆的?

景澄的脑子很乱,原本的憎恶与愤恨在此刻突然瓦解了,他坚持了那么多年,忽然之间又变成了一个渴望被爱的小孩。那时被唐秋云带回家,她给他买了好多只能在橱窗里看到的玩具,带他吃了只能在外面眼巴巴看着的肯德基,还把他打扮成小王子。按理说,他应当开心的,拥有了那么多渴望的东西,可事实是,他每日都会陷在那种惶恐不安的心境里,暗暗期待着妈妈能够来接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游乐园带他玩了一天,并不是出于爱孩子,而是给他最后的补偿。眼前起了雾,景澄抬眼只见女人的背影在

日光下晕成了模糊的圈。

“妈妈.....””

心底无奈地呐喊一声,景澄委屈抿住唇,在她消失之前快步跑过去。

他不想让妈妈消失。

并非是他有多么爱妈妈,而是为了满足幼时那个小小景澄的心愿。

不幸的人,会用一生的时间去治愈童年。

气喘吁吁停下来,看到那个女人进了一家面馆。

景澄抬起头,看见上面的招牌是“天天吃面”。

他刚刚的异常已经引起了那个女人的警惕,如果闯进去,说不定会被他赶出来。

在门口站了会儿,景澄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那个女人拿着扫把走了出来。

她的手撑在杆上,拧着秀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望着景澄,“你认识我吧?”

景澄已经不打算和她戳破了,如果她真的是妈妈,那样直接地否认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实,即使他表明了身份,她会认吗?况且,他也没打算要认回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他只是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了解抛弃他的原因,将拖油瓶甩掉后有没有过得更好。“不认识。”景澄面无表情,

”我想进去吃碗面。”

“你不是跟踪我才到这儿来的吗?”女人的警惕心很高,死死盯着景澄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你难道得罪了很多人吗?不然怎么会这么问?大白天的,我也不可能害你。

景澄刻意避开她的问题不答,要往里走。

在他经过女人身边时,她目光流转,将他的耳廓认认真真打量一番。

而景澄进到店里后,要了一碗招牌面。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儿的意义是什么,因为在看见那张脸和那颗红痣时,思维就全乱了,眼下的他全凭借本能在做事。”你的面好了。”

女人把滚烫的冒着热气的一碗面端到桌上,“不够可以续。”

景澄动筷之前,先拍了张照片。

之后发给秦域。

[我好像疯了。]

[怎么会随便遇见一个人就觉得她是我妈呢?]

无意识打下这两行字。

很显然,景澄心里也清楚。

不太可能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秦域透过这两句话就看懂了什么意思。

[你现在什么心情?]

[麻木。]

[想问不敢问。]

[不敢问的原因是什么?]

[怕她不是,也怕她不认我,认为抛弃我是理所应当。]

[你成长得这么优秀,她不认是她的损失。]

[况且,我们为什么让她认?你该让她后悔。]

看完秦域的回复,景澄突然不纠结了。

他平静地吃完这一碗面,味道完全陌生的面。

之后,放下筷子,沉默起身就要走。

事到如今,纠结答案已经没意义了。

他们纵然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也不可能相认了。

可女人却在他下台阶时追出来,站立于他身后问:“为什么问我有没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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