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了许久他却迟迟不出声,陆霜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的唇最终又合上了。
她恼道:“既然说不出,又何必诓我?以前是我没说过,但我现在说一下,我极厌恶被骗,若是不想与我撕破脸皮,还是不要再骗我了。”
钟黎见她恼怒,手指捻了捻她的手,眼底暗流涌动,道:“你就是厌了谁,也不准厌了我。”
对于她来说,前世完全没有他的记忆,可不告诉她这些事,是他与道仙的约定。
初见时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帮他一把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不曾放在心上。
而他那时忙于立足京城,也很快忘了那个助他进京的小姑娘,只是几年后他在东厂立足,又无意瞧见了她。
少女豆蔻年华,一袭红衣骑在马上,路过繁华街市,引得众人围观。
她脸上神采奕奕,是刚打赢了马球回来,那是他第一次饮酒,坐在酒楼二层朝下望着,许是天意,少女无意抬头张望了一眼,让他看清了她的相貌。
那正是多年前那个雨夜,将满身污泥的他藏进自己马车小姑娘。
她抬头那一眼勾起了初见时的回忆,两幕相融,再难忘却。
可他心动之余也发现,她的目光总是落在身边少年的身上,而那少年正是陈谨弈,是他仇人之子。
于是他红了眼,头一回吃醉了酒。
他想为家人报完仇后,卸下自己的假面再去认识她,可是他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那场看似挑拨的杀戮背后,是整个西蛮国的阴谋,他们的蛊术离奇古怪,他花费多年,也不曾查透彻。
他心知当年是嘉贵妃与礼部尚书胡长坤做了一切,但他曾百般拷问胡长坤,任他剥皮抽筋,他也不愿道出当年真相,为钟氏一脉洗冤。
并非他毅力顽强,而是受蛊所控。
后来他找对了方向,不断去寻解蛊之法,事还未成,齐南帝身体状况却一落千丈。
他再是宠爱嘉贵妃,也不可能将江山交给陈谨弈这个有西蛮血脉的儿子,三皇子势头渐上,陈谨弈终是忍不住要反。
但他反不了的,钟黎也绝不会让仇人之子有所成。
他早就洞悉陈谨弈所图,部下天罗地网,他就在宫里等着他。
他要吊着老皇帝的性命,要找出解蛊之法,让胡长坤亲自解开往事,要他钟氏在史书上彻底洗冤。
此路漫长,长到他看着她嫁为人妻却不得不选择暂时隐忍,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会要了陆霜的命。
他潜心复仇,活在过去,而身边唯一令他欣喜渴望的,却被抛尸荒野。
他匆忙去时,她已无回天之力,只余一双眼睛不甘地睁着,他也不知道她记忆中还有没有他,唯一能做就是蹲下身去将她双眼闭上。
后来胡长坤还是死了,往事少了他这个突破口,钟黎觉得一生失败至极。
他能做的只有杀了陈谨弈,杀了嘉贵妃,可是钟氏在史书上永远是脏的,陆霜也不可能再回来。
他与连孟青合力,帮陈谨睿坐稳了江山后,那位权势滔天的东厂大都督突然没了去向,再也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传闻尘烟道观是许愿最灵验之处,也是他师父的住所,更是世间最纯净清幽之处。
他自诩一身失败,没做好一件事,亦不曾好好爱过一个人。
他回到尘烟道观时,满身戾气,他一身武功得师父传授,回来后却是一事无成。
道长师父说,他若诚心,便在这将修为练满,把这道读透,他在道观跪了半身,阴阳之术,心诚则灵。
他求来了一世重生,又跪穿了道观的地,求了她一起。
但天地间不能什么事都顺心如意,他的允诺是,不能将她所有不知道或记不清的事言明。
用道长师父的话说,就是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晓。
钟黎眸如深渊,拉着陆霜就要往里陷。
“厌了谁也不能厌了他”这句话不是赌气,更不是玩笑,她就是厌了谁也绝不能厌了他!
陆霜被他说这话时的气势惊到,道:“我不曾想厌你,你也不该骗我。”
钟黎道:“我也不愿骗你,从来不愿!”
陆霜咽了口口水,道:“我只是不能理解,你为何说以前就心悦于我,这完全没有道理。”
钟黎情绪平稳了几分,道:“你就当,是我梦到了。”
他一脸认真地说这些,陆霜倒不知道怎么接话,但她很快又想到些什么,用了力窜起身来,严肃道:“所以,当日有人在外散播我的谣言,说我玩弄少男于无情,是你的手笔?”
害得她门庭清冷,吓光了一众想来当面首的少年。
陆霜又补充了一句:“是墩三,还是阿四?”
钟黎大方承认道:“墩三。”
陆霜踢了他一脚,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悦?坏我的名声,惹得那帮少男少女都说我是会吃人的,更有甚者说我变态!”
钟黎两眼无辜,道:“后来我又派人去清理谣言了,你没发现那时谣言很快就平息了吗?”
陆霜:“我还要谢谢你不成?”
钟黎道:“此事你怨我也好,恼我也罢,我都觉得没做错,若是当时再进来几个小白脸,后果我也不得而知。”
“钟黎!”
他在酒劲下眼色逐渐迷离,道:“我在。”
陆霜此时无心欣赏他的色相,道:“你阴暗自私。”
钟黎认同道:“对,我阴暗自私。”
陆霜:“你狡诈险恶。”
钟黎:“对,我狡诈险恶。”
陆霜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高音量道:“你脚踩两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