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断箭一起掉落的还有另一只箭,正是这支箭将赫连晨的箭击成了两段。
陆霜回头望去,见远处一人一马正踏着一地枯叶缓缓行来。
光线透过山林老树的间隙,斑驳散落,忽明忽暗地照在那人身上,陆霜眯起眼睛,隐约辨出来人似是钟黎。
待他又行得近些,轮廓渐渐清晰,那般姿态身段,也独他一人有。
他依旧戴着假面,一副漠然之态,深秋里众人出行都穿了带有薄棉的外裳,或是加了有兽毛的衣领,他仍是一身玄色单袍,腰上束的锦缎宽带是位极人臣的身份象征。
赫连晨也认出了他,他身周气压骤降,声音低沉下来,喃喃道了一句:“好箭法。”
他遭了挑衅,好胜心大起,又挽弓瞄准狼王。
此时侧方马蹄声突然急促,狼群受了惊,攻势有所散漫,陆大黄得以喘息,但也因此,赫连晨又不得不重新预判狼王的走位。
那声急促的马蹄声又骤然停止,一眨眼的静谧后,一支黑羽箭穿云破石,以追风逐电之势飞驰而来,“嗖”的一声从陆霜身前飞过,正正射中那再度发起进攻的狼王。
利箭穿骨,血刃封喉,巨大的冲势下,那狼王被击飞出数步远,这一箭击穿了它的喉管,整个狼头被悬在箭身之上。
狼王侧身倒下,嘴里呜咽地呕出两大口鲜血,再也发不出一声悲鸣。
狼王一倒,群狼很默契地迅速后退,陆霜缓过神来,想趁机再猎几头,它们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没有首领时,狼群绝不会贸然行动,这也是这个族群能在林中与虎豹争夺半片天下的前提。
狼群跑远,侧边的人马也走近了来。
赫连晨默然地放下手中的弓箭,眉头微微下压,两眼呈倒三角之状,狠厉而无声地看着那一人一马踏血而来。
陆霜看了钟黎一眼,饶是她平日里再做出不待见他的模样,饶是她活了两世自以为对什么都难再起波澜,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眼,那一秒,惊为天人。
尽管他戴着假面,她大抵也可以看透他假面下的脸是凛如霜雪;知道他是宦官身,却能忘却一刹,视他是烽烟沙场上的少年战将。
她心里头惊艳了那一瞬后,飞快别开眼去,只想着陆启霄将来若是能有这番气势姿态那才好。
陆霜很快恢复了平静,称了他一声“大都督”,便翻身下马跑向陆大黄。
陆大黄遍体鳞伤,但也好在都没有伤及要害,伤口大多都在背上臀上,看着实在是鲜血淋漓。
陆霜帮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抱到了无风的马上。
陆大黄也不知近日来是吃了多少,大几十斤的重量让陆霜都吃惊了一下,道:“你这不让人省心的蠢狗,平日里云岚和圆丫是将你当猪喂了?”
陆大黄委屈地噎了两声,尾巴有气无力地晃了晃。
陆大黄:训练辛苦,偶尔多吃两口。
无风帮了把手,把陆大黄顺利放到自己马上,陆霜道:“带他先回营地处理好”,说罢她又将那头老狼和狼王的尸体扔到后面绑好,道:“都一并带回去先。”
虽说坎坷了些,但也到手了百分,陆大黄伤得还不算太冤。
无风离去后,陆霜重新回到马上,她实在是受不了赫连晨与钟黎同处的局面,两人都不太愿意说话,但平静中有感觉又波涛汹涌。
她甚至觉得在他们俩中间,连多呼吸了一次都是错的。
他们不说话,她说还不行吗?
陆霜道:“半日时间过去了,宸王若是还不着急,那我与大都督先去别处猎了。”
她这话说完,钟黎在假面下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伸手倾身过去拽了一下陆霜的缰绳,将她身下的马往自己这边牵了牵,低声道:“走了。”
赫连晨冷哧一声,也调转了马头,道:“呵,陆霜,本王去猎野猪,你不跟着一起吗?”
他这话也不需要陆霜回答,说完自己便狂笑着扬起马鞭一骑绝尘而去。
他这人又疯又狂,喜怒无常,陆霜想赶他时赶不走,他自己想走时是一刻也不多留。
陆霜总算得了清静,问钟黎道:“大都督带路吗?”
钟黎点了点头,让马儿往前小跑了两步,走在她侧前方。
两人两马就这么缓缓往林深处走去,不急不躁,不紧不慢。
那厢,无风把陆大黄带回营帐时,主大营那边很是热闹。
云岚看到陆大黄伤成这样,吓得花容失色,忙取了药酒来,又问无风道:“可是家主也伤到了?”
无风道:“家主无事,只叫我把陆大黄送回来。”
云岚这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陆大黄的狗头以示安慰。
陆大黄用嘴指了指地上两头狼的尸体,示意云岚夸他。
云岚没有陆霜那般能很快与他会意,半晌没明白陆大黄在讨夸,道:“别乱动,包扎呢!”
陆大黄:……
无风又捡起那两头狼,道:“我将这些送过去,还要再接着去猎,只是不知主营那边那么热闹是为何?”
云岚道:“家主就带了我们二人出来,我一直在这守着,也不得空去看,你顺便去看看吧。”
无风点了点头,提着狼走去。
他没料到,主营处之所以热闹,是因为陈谨弈已到。
陈谨弈得了赦免之后,快马加鞭赶来猎场,只可惜还是稍稍晚了一些,齐南与西蛮的两方人马已经去林中比赛狩猎了。
本来也就是与齐南帝和嘉贵妃打个照面的事,但坏就坏在,陆倩还活着,且被他一起带了回来。
只不过她去的时候是半残的,回来时是半疯的。
陈谨弈知道了她的身世,对她的折磨全都是丧尽天良的法子,他贵为皇子,如何能接受自己被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野种骗得团团转,亏他还给过她那些富贵和名分,他简直就像一个笑话。
风水轮流转,唯一得益的是最早身为粗使丫头的双儿,在那尘烟道观时,陆倩与双儿的身份可以算是调转了一番,她为了活着,竟然要去给那个贱婢端茶倒水,任由她打骂报复。
更折磨的是,她知道陈谨弈狠,但没想到他这般没有底线。
他辱她,但不再幸她,他要她做出猪狗之态供他观赏,以泄他被赶到尘烟道观之愤。
她本就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再加上月余的身心折磨,便呈现了疯傻之症。
方才,因陈谨弈的疏忽没将人关好,她才在主营大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