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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说完了这句话, 我等待了一会儿,齐康什么话都没说,不知道是被吓到了, 还是被气到了。

我向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 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 牙齿都在打颤。

“怕了?”我见他这副模样,除了有些许心疼,更多的竟然是愉悦, “别害怕,只要你不想, 我不会送你回去的。”

“许皓然, 我是个人, 不是个物品……”他灼热的呼吸洒在我的手腕上,“不能被你们送来送去。”

“你当然是个人,你在自由的, 你拥有公民拥有的一切权利, 你头婚是自由地结婚, 离婚是自由地离婚,与我再婚也是自由地结婚, 而到现在,如果你想离开,我也没有任何立场阻拦你。我不过是提了个建议, 担忧山高路远、旅途艰辛,愿意送你回去阖家团圆, 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并不想回去, 不是说很舍不得你那便宜儿子么?”

在商场翻滚多年,我深谙骂人不吐脏字的精髓,字字句句都能轻易地戳痛我的对手和敌人,但我从未想过,齐康会成为我攻击的对象。我想多宠爱他一点、多放纵一点,但我又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他不愿意为我做出改变和妥协,那他不配得到我的宠爱与放纵。

“我只是想看丁龙一次,和他说说话,我没想过再回去。”

齐康倒也没有完全不可救药,他放缓了语气,似乎是想让我们之间的争吵降温。

但我脾气上来了,也是争锋相对、不依不饶的性子。

我追问他:“见了一次,下一次呢?如果他考上了平都的大学,于情于理你是不是要去看看他?如果再逢年过节,你是不是又要想起他,又想和他说说体己话?如果他以后出了事,你会不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齐康,你拿他当家人,你拿我当什么?供你日常花销和读书的提款机?陪你上床替你疗伤的傻子?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你还记不记得,分明是我们先认识的,你齐康,是我许皓然的兄弟。”

“……我欠你的我会用尽全力去还,但我不是个木头,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没办法完全放下。”齐康试图平息我的怒火,但他却不知道,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火上浇油。

“既然没办法放下,那你干什么离婚啊?同你那前夫和便宜儿子过一辈子,不是正合你心意?”

这话我说出口就有点后悔——我应该很久都没有这么不体面过了,我像是幼稚了十来岁,又像当年那样歇斯底里、无能狂怒。

齐康没说话,凑过来用手拉我的衣袖,我挣脱开,他又拉,我又挣脱开,等到第三次,他拉住了我的衣袖,讨好似的看着我,我握了握掌心,最后还是没有挣脱开他。

我听他用很轻的、很柔和的声音说:“因为你想让我离婚,你想带我走。我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不想再拒绝你第二次了。皓然,我很在意你,又很想和你在一起的。”

他这么说,我第一反应是他在骗人、他在说假话哄我,但这话我太爱听了,便按着自己的头想让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我的满腔怒火像扎了一针的气球,长长地“嗖——”的一声泄去了,我的理智重新回归,有心舒缓我和齐康之间的僵局,但实在不想主动一步——我很自负,并认为我没什么错。

齐康又向我的方向走了一步,这次是用双手握住了我的衣袖,他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回去不见他了,好不好?”

“不见了?”

“嗯,不见了。”

“也不联系了?”

齐康这回迟疑了一会儿,他说:“其实也没怎么联系过,但如果完全断了联系,我不忍心。”

我压了压火,意识到从齐康这边处理这件事并不聪明,人的性格很难改变,让齐康变得像我一样理性和冷漠,或许是一种奢求。

但我完全可以换个思路,从丁龙那边解决问题,一旦丁龙意识到,他与齐康保持联系获得的只有损失没有利益,他自然会主动选择和齐康断联。

想明白这点后,我对齐康多了一点耐心,直接对他说:“你可以见一次丁龙,但提前约好时间地点,我陪你去。”

“好。”出乎我的预料,齐康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我的心中还是有些不痛快,我做了那么周密的计划,付出了预料之外的心力,甚至还和齐康吵了一架,最后还是有所让步,要去见一见让我很不痛快的人、要去处理一些麻烦的事。

我原本想晾一晾齐康的。

但齐康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打算。

他双手扯着我的衣袖,怎么也不松开。

我出卧室门他也跟着出卧室门,我去书房他也跟着去书房,我想去洗澡他也跟着我去洗澡。

我站在浴室里,脱了一半的衣服,齐康抱着我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有点想冲他吼,叫他“滚出去”,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看着真的有点可怜,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我刚刚凶了他一顿,原以为他不在乎,现在看来,他还是害怕了的。

他那些不知真假的话又在我的耳畔回响,而我竟然希望,那是他的真心话。

最后我没有叫他走,而是将他抵在了浴室的墙上,俯下头用力地亲吻他。

我们洗了个很久、很久、很久的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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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们踏上了前往宁县的旅程。

为了保证旅途的舒适度, 我选择了房车作为我和齐康的车架。

这款房车购置时花费了我几百万,但是使用的频率很有限,又经常保养, 像新的一样。

齐康上了车后整个人就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他转遍了房车里的每一个小房间, 还亲自摸了摸一些内饰。他这样, 倒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了。

我将送他去学车列入了我们从宁县返程后的计划行列,低头继续去做我手头上尚未完成的工作。

我名下集团还处于蓬勃发展期,实话实说, 需要我担忧的事情并不多——我需要思考的,只是该如何花钱、如何用钱生出更多的钱来。

在过去, 集团的一大块收入是房地产, 但从去年开始, 我已经带头布局将这块的业务缩减,转而去进军医药领域。至于软件和游戏,那是我的老本行, 也是看起来最稳的收入项。

说到做游戏, 上次我参与做还是两年前, 那时候我旗下最赚钱的游戏之一出了负面新闻,流逝了一批老玩家, 虽然损失就整个集团而言算不上什么,但抗议的玩家甚至都摸到了我的社交小号下方,把我当做圈里的氪金大佬狠狠吐槽了一通。

我那时候刚忙完集团下属一家公司的上市, 时间相对比较闲,于是就花费了一些时间了解前因后果, 带领团队做了一些尝试和升级,效果不错, 新版本更新后,游戏连续五天上了热搜,吸引了一大批新玩家,也成功引流回了一批老玩家。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我参与游戏更新的事情透露了出去,自此之后,我不怎么登录的社交大号下方,也汇集了一批游戏粉,天天等待着我的新作品。

大型游戏需要耗费极大的心血和精力,但小程序游戏相对来说就很容易了。

我抬头看齐康的背影,久违地萌发了制作游戏的冲动,虽然两年未曾制作,但专业技能还在,很快就做出了一个探索类小程序游戏的雏形。

我远程安排了一个秘书帮我邀请画手、申请小程序游戏版号,对方很可靠地应承下来,但过了不到十分钟,人却换了个头像——似乎是借此来抒发震惊的情绪。

我继续细化这款游戏,齐康早就探索完毕了,现在坐在我的对面,翻开了一本书,看来要用读书来打发时间。

我忙中偷闲,看了一眼他阅读的书的书脊,然后发现那是一本视频剪辑类的书籍。

“在学剪辑?”我明知故问。

“在学,看起来不太难。”

“哦。”我没有给他泼冷水,虽然我很清楚剪辑是一门入行很容易、做得好很难的工种。

齐康学东西很快,前些天看他,作图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我打了个电话,让秘书拿一套我名下公司做的专业辅助设备,送给齐康,方便他练习。

学会了作图,再学会剪辑,或许下一步,就该去开个自媒体账号,尝试做个网红了。

我对齐康抛头露面、赚钱养自己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有些支持鼓励的。

倒不是我有多么正常,而是我确信,我能给予齐康的,比他努力得到的,要多得多,也就并不害怕他翅膀硬了,再选择离开我。

齐康看书看得很认真,我做小游戏也做得很认真。

工作的闲暇之余,我会想,倘若齐康当年和我一样顺利上了大学,那我们此刻的相处情景,大概率会在我们大学时出现。

我们会对坐在窗边,像高中时那样,一起努力学习或工作,偶尔累的时候,只需要抬一抬头,就能看到最喜欢的人的身影。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如果问我什么时候对齐康心动,或许一切的转折点,都在他救了我那一天。

我在昏长而痛苦的黑暗中醒来,浑身酸软、头痛欲裂,入目的先是惨白的天花板,然后是装着半瓶液体的吊瓶,最后则是齐康熬得通红的眼睛。

他的嘴唇很干裂,似乎很久没有喝过水。

我们目光对视了一小会儿,他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对我说:“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问他:“我怎么了。”

“煤气中毒,你差点死了,不过人醒了就没大事了,慢慢养几天就好了。”

齐康说完这句话,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整个人像是终于“活”了过来似的,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

“你救了我。”这话我用的是肯定句。

“是你自己福大命大,幸好你约了今天出去玩。”

“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我约了好几个人,最后非要来我家找我的,应该只有你一个。”

齐康无法反驳这句话,但又不想说其他同伴的闲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问我:“你想不想吃东西?”

“都可以。”

“苹果呢?”

“好。”

齐康就拿起了一个苹果,用衣袖擦了擦,刚想递给我,又想起了我“瞎讲究”的毛病,出了一趟门,不多时,拿了一把小刀回来。

他坐在我的床头,低头很熟稔地帮我削苹果皮,我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莫名地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力量。

我生出了妄想,想长久地和他在一起。

我生出了妄想,想一直得到他的偏爱和关注。

我生出了妄想,想独占他的温柔、他的全部。

那是友情、是亲情、也是爱情的萌芽。

我因为齐康的温柔和善良爱上了他,也因为齐康的温柔和善良失去了他。

他或许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但成了我长久的梦魇,他渡不了我,也给不了我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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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这一路路过了不少知名的景点, 我选了几个去过并且体验不错的,带着齐康去转了转。

齐康似乎很久都没有出门玩过了,因而显得格外兴奋, 在最初的拘谨之后, 他已经学会了很熟练地用手机为我拍照, 再找路人帮我们两个人拍照。

景区里有很多年轻情侣和夫妻, 我和齐康都不算老,融入其中,也算不上突兀。

一开始, 我们是并排走着的,等到看到了第一队牵手的情侣后, 齐康也主动牵起了我的手。

我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温度, 抬头看头顶的蓝天白云与明媚日光, 久违地感到了愉悦和惬意。

我们爬上了一处矮山,山顶处有专供情侣祈愿的祈愿树。

我一贯是对这类项目不屑一顾的,但看到祈愿树上密密麻麻的红丝带后, 竟然也有了参与其中的冲动。

“要去绑一根红绳么?”我问齐康。

齐康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钟, 他又说:“我来付钱。”

我“嗯”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我们走到了摊位前, 齐康没有拿出手机,而是从背包夹层里取出了几张有些褶皱的十元钞票,递了过去。

我终于反应过来, 齐康说的“我来付钱”,是真的他来付钱, 而用的钱竟然是我们上次离开宁县时,他随身带着的那一点点钱。

其实我也清楚, 齐康这些时日里吃穿用度以及读书都是用我的,我在他身上花的钱,远比这几十块钱要多得多。

他这么做,或许还是在讨好我,在哄着我。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想“亲自”求一道红丝带,写上我们的名字,绑在祈愿树上,期望我们能长长久久。

——不管这份长长久久,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他离不开我。

我见他捧着红色丝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

我见他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我的名字,又在旁边写下了他的名字,写下了祝福语。

他祝我们身体健康、吉祥如意、永结同心、万事顺遂。

写完了最后一笔,他特地举起来它,让我看了看。

我点了点头,又夸他:“你的字一直很好看。”

他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奇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但他很快遮掩了过去,露出了很温柔的笑容,他说:“我去把它系上。”

我原本想自己系上的,但齐康这么说了,我便让给了他,说:“你去吧。”

齐康绕着祈愿树走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一个好的地方,但稍微低一些的地方几乎都被系满了,他不太满意地走向了树旁边的保安,和对方交谈了几句,然后又信心满满地回来了。

他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又蹭了蹭鞋子,然后三两下踩着粗壮的树干爬了上去,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阻拦他——当然也没拦住。

齐康上了树,小心翼翼地将红丝带系在一处粗的树干上,又快速地爬了下来。

他这番动作让部分游客举起了手机拍他,他像惊慌失措的鸟,躲避着镜头回到了我的身边,又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问我:“我刚刚是不是不该……”

“保安不是同意了么?如果你能顺利上去、安全下来,也不影响其他人的安全,那就没有做错,”我停顿了一瞬,继续说,“纵使做错了,出了事,有我担着呢。”

“……幸好你没有孩子,你要是有孩子,准保宠出个混世魔王出来。”

齐康小声低估了一句,我瞥了他一眼,有心怼他几句,但不像破坏了此刻的气愤,于是话锋一转,对他说:“我见你爬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树比较矮,你忘了,我最擅长爬树了。”

他这么说,我才隐隐约约想起了几个画面来。

年少的我跟在他的身后,想吃栽在路边的野枣。我看那高高的枝头,拉扯齐康的衣角,想让他和我一起回去找父亲。

“这点小事,没必要找大人。”

齐康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这颗枣树,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叫我松开他,我刚撒开手,他就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似的,三两下爬上了枣树。

我掀起了衣服的下摆,冲做衣兜,捡起了很多齐康摇晃下来的野枣,齐康上得容易,下来的时候故意耍了个帅,明明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非要跳下来。

我小声碎碎念,念叨他要注意安全,以后不能直接跳下去,齐康只是笑,等我念叨够了,才说:“我们一起吃枣吧。”

诸如此类的小事,充斥着我的童年和少年,在那些岁月里,我和齐康总是形影不离,我们也总是过得单纯又愉快。

然而,那些快乐的记忆,却被我不知不觉间遗忘了——

下山的路上,齐康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放松,他甚至随手扯下了路边的一叶野草,对折好,凑到嘴边吹了一小段曲调。

我在这一瞬间明白,纵使我将他带离了宁县,他身上的属于宁县的一些东西,并不会被轻易改变。

当我在写字楼里日夜工作,当我习惯了穿西装喝咖啡,当我的生活愈发“高端”又愈发精致的时候,齐康留在了宁县,他在乡间行走、他在山上爬上爬下、他扯下了树叶随风吹着小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齐康留在了我的过去,而我已经向前走了很远了。

我一直认为,我和齐康之间的问题,在于他无法将我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法真心实意地喜欢我。

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齐康其实和我并不契合,这种不契合并不只是在财富地位上,而是在多年以来生活的环境、三观和思维方式上的。

我不理解齐康对于情感关系的执拗,正如齐康也很难理解我过于冷漠的理性。

这是我们之间,很难跨越过去的一道鸿沟——

这一路走走停停,我们终于抵达了宁县,宁县的高层为我们安排了接洽晚宴,我询问了齐康的意思,将他安排去了酒店,自己则是出面了十几分钟,再寻了个借口出来,刚刚好没错过和齐康的晚饭。

重回故土,齐康却不怎么开心,饭也吃得少了,我们吃过了饭,本想去隔壁县入住,但耐不住宁县高层的热情邀请和殷切安排,不得已在宁县县城住了一夜。

宁县尚未摘掉贫困县的帽子,县上只有招待所还勉强能看,我们入住的时候还碰上了一个插曲,前台负责办理入住的女孩明显和齐康认识,但碍于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去,女孩也不敢多问什么。

等进了房间,齐康帮我脱了外套,我随口问齐康:“怎么,认识他?”

齐康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认识。”

“怎么认识的?”

“……她是丁晓君的表妹。”

“哦。”

小县城就是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容易就能碰到相熟的人。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的心情不受控制地变得糟糕起来,我看了齐康一眼,明知故问:“你说,她会不会直接向丁晓君报个信,告诉他你已经回来了,和我住一个房间。”

齐康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我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了起来,又问他:“你住过这个酒店?”

他“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什么时候住过的?”

“……”

“和你那前夫一起住的?”

“……”

我生出了一点恶劣的心思,摸了摸齐康的脸颊,又轻而易举地将他掼到了床上。

他也很乖,主动去解自己上衣的纽扣。

我稳了稳心神,上了床,凑过去吻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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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们滚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云雨间歇, 我依靠在床头舔棒棒糖,齐康躺在被褥里,没睡觉, 而是面向我的方向侧躺着、盯着我看。

我将吃了一半的棒棒糖取了出来, 问他:“盯着我看什么?”

“你还喜欢这个口味的棒棒糖。”齐康用很轻的声音说。

我现在其实已经不喜欢棒棒糖了, 更不用再提喜欢什么口味了, 但床头柜上放着一盘糖,我下意识地摸起了它。

——我不再爱糖,因为糖代表了不健康。

但在这一堆我不爱的各类品种的糖果中, 我不那么讨厌的,或许就是偏爱的。

而齐康还记得我喜欢吃糖的时候最偏爱的种类和口味。

我继续舔我的棒棒糖, 心情却不知不觉地好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 我“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他了。

齐康卷着被子,向我的方向挪动了一小块, 他说:“聊聊?”

“聊什么?”实话实说, 因为现在心情很好, 我不太想和他聊聊,也不想听到一些不太痛快的事。

“我和前一任就在这里住过一夜, 因为孩子闹,我是陪着孩子睡的,什么也没做过。”

“你说这个做什么?”我摆出了一副不愿意听的模样。

“因为, 你好像很在意这一点,”齐康卷着被子, 又向我方向蹭近了一点,“可能是我会错了意, 但我不想让你因为没有发生的事而难过。”

我咬碎了已经所剩无几的棒棒糖,平静地对他说:“你的确会错了意。”

我以为齐康会感到尴尬或者生气,但他又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问我:“我可以亲你么?”

“为什么要亲?”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我有一点后悔,因为这的确是个没什么营养的、还有些愚蠢的问题。

“因为,我想亲亲你。”

他给了一个很朴实无华的理由,而我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我说:“可以。”

他伸出了光裸的手,托着我的脑后,凑过来吻上了我的嘴唇——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个浅尝辄止的吻,但他却亲得很用力也很深入,于是糊里糊涂地,白色的棉被被草率地堆积到了一边,我们赤诚相对,又滚在了一起。

这次结束之后,齐康的四肢都缠绕在我的身上,他的下巴枕在我的胸口,目光依旧注视着我。

我难得地有点不自在,问他:“不睡了?”

他吻了一下我的胸口,对我说:“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我并没有旧情难忘。”

“与我无关。”我这句话的确是嘴硬,我心知肚明。

“我是你的太太,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他这句话说得很认真,我也相信他一定能言出必行。

但他并不知晓,我想要的,不止是一句“不会背叛你”。

我想要的太多,但又难以启齿。我怕我一旦说出口,就会用尽手段,叫它成真。

齐康跨坐在了我的身上,像小动物似的亲吻着我的脸颊和身体,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让我变得愉悦。

我放纵了他的动作,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考齐康这么做的缘由。

是为了安抚我么?

还是为了提条件前,先做一些铺垫?

我将他想得有一点点坏,但直到我陷入梦境,我所幻想的糟糕的情景,一件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也是我们约定去上坟的日子。

我这些年鲜少回到故乡,上坟的事,我远程交给了他人,一开始是雇佣村子里的人,后来手头宽裕了,就从县里找专业团队过去,全程录制视频给我。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我多年以来第一次亲自去给父母上坟。

我想先去“见”齐康的父母,然后再去“见”自己的,齐康却不同意,只说应该先去“见”我父母,又用了很多在我看来有些陈旧的习俗来劝说我。

我其实并不重视那些陈旧的习俗,但我愿意在这点小事上,遂了齐康的意。

于是我们就先去“见”了我父母。

村子里没有什么购买墓地的说法,很多年前风水先生指了一座荒山,那座荒山便成村民们共用的墓地。

我父母葬在山腰,我手头宽裕后,人虽然没有回去,但是有雇佣人为他们重修了墓碑。

我带了几样祭品给他们,然后看着墓碑上属于他们的头像,实话实说,并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

齐康和我不同,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坟前,磕了好几个头,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嫁给我的事,夸了我很久,最后许诺会和我好好过日子。

我一开始听得漫不经心,但随着他的话语,渐渐也有些“入了戏”,恍惚间竟然觉得,对这墓碑说说话,我那过于善良的父母当真能听到似的。

我抬起手,用指尖拂去了我父母墓碑上的灰尘,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我没有和我父母“说”任何有关齐康的事,因为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认为,我和齐康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我经历过“淡忘”齐康的过程,我曾沉迷于灯红酒绿,我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得也还算不错,离开齐康并不可怕、也并非毫无可能。

再深的执念总会有消散的一天,再烈的情感总会有变淡的一天,更何况,我与齐康之间,远远称不上心意相通、两情相悦。

我又凭什么会认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又有什么必要在父母面前许下虚假的承诺。

我父母的坟墓在山腰,齐康父母的坟墓在略向下的位置,地段不算好,墓碑也有些破旧。

但墓碑前却已经放了几样贡品,地面还有尚未消散的酒香和燃尽的烟头。

有人祭奠过他们了。

是谁祭奠过他们了?

我有了一个并不想承认的猜测,又转过头去看齐康。

齐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弯下腰,将前一个人的祭品摞起来推到一边,把我们带来的祭品摆在坟前。

他依旧是跪在了松软的土地上,一边烧纸,一边念念有词。

他说他过得还不错,刚刚考完了试,又说了离婚再婚的事,只是将离婚的缘由含糊了过去。

他说得有些认真,但我着实不想跪拜任何人,想了想,便在坟前鞠了一躬。

齐康扭过头,看向了我。

我猜他是想让我也说些什么,但这话他又说不出口。

我其实不太懂祭祀的流程,犹豫片刻,便拿起了一叠纸钱,扔进了火堆里,然后对着齐康父母的头像说了唯一的一句话:“我会照顾好他,二老不必担心。”

——我的确会照顾好齐康,无论我们最终会在一起,还是会选择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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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上过了坟, 我和齐康一起从山间小路向下走,这一路倒是碰到了不少齐康的熟人,齐康一般会看一眼我的脸色, 发现我没有攀谈的欲望后, 就上前热情地打个招呼, 聊上几句。

对方一般会问上一句“上山做什么”, 齐康也不扭捏,直接回答,上山去给两家的父母上坟, 紧接着又会介绍我,介绍词是“这是我结了婚的丈夫, 以前机械厂车间的许主任您还记得不?那是他爸爸。”

村民有的是真的不认识我了, 有的隐隐约约认识我, 但又不太愿意或者不太敢和我攀谈,于是便会看看我,回忆一会儿, 然后说:“哦, 我记得的, 许主任是个好人,孩子也有出息, 齐康啊,你有福气的。“

一般这种对话不需要我多说些什么,我只用“你好“、“谢谢您还记得我爸爸”这两句, 便可以退居“二线”,旁观齐康交际。

齐康的表现也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以为他是木讷的、不善言辞的,但回到宁县之后, 他的话变得很多,对于人情世故,也比我想象得更擅长一点。

想来也是,他毕竟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了,年少时学习成绩也不差,那时候也是乐观开朗的,总不会一直闷不做声、不与人交际的。

然而,在平城的时候,他却总是安静的,我曾询问过管家,得到了答案是“太太很安静,非必要不会和家里的工作人员说话”。

我是二月份带他去的平城,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依旧无法在我们的家中,像在宁县一般“从容自在”。

我将心中的不快强行压了下去——我不想表现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虽然我的确是这么个性子。

等到我们终于走到了山脚下,和我的司机及助理会和的时候,我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转过头问齐康:“有没有想去吃的餐馆?“

齐康摇了摇头,说:“招待所包午饭,回去吃吧。“

“好。”

车辆在乡下的土路上行驶,因为来回的村民和孩子有很多,司机谨慎地开得很慢,也因为车子开得慢,有不少村民可以停下脚步围观我们,也有调皮的孩子试图凑到车前,好在被同伴或者家人及时制止了。

实话实说,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正如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村子,也不太喜欢这个村子里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称得上是一个“忘本”的人,虽然我捐了一大笔钱用于村子修路,也打算再捐一笔钱帮助村里的孩童上学——但那仅仅是因为怜悯,并不是因为喜欢。

我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我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多逗留的意愿。

因此,当齐康在我的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村子里的八卦,如数家珍地介绍着窗外的孩子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愉悦,我只觉得吵闹。

我闭上了双眼,权当自己在闭目养神,齐康也适时地停止了话语,他变得很安静,车内也很安静,一时之间我们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我在这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确不算是个好人,甚至不算是个好相处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打算改变——

用过了午饭,我花了几个小时处理工作,然后和齐康正式谈将我们的父母迁坟的打算。

齐康试图转移话题,但没有成功。

他看起来很想拒绝这个提议,但在离开平成前他已经答应过了,因此也没办法拒绝。

我用伊卡艾的指甲刀修剪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这几天找人算个日子,必要的仪式我们直接走完,然后再回平城。“

“总要和家里其他亲戚朋友商量一下吧?“齐康满脸都是不赞同,”迁坟是件大事,我们慢慢来不行么?“

“朋友管不了我的事,至于我的亲戚,都是些巴不得我早死的货色,“我停顿了一瞬,盯着齐康的眼睛说,”你认为,你那些亲戚,值得你去同他们商量么?“

齐康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怕惊扰了爸妈的亡魂。“

“人死了就是死了,祭奠他们是出于孝顺,相信他们还有亡魂留存在世间,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齐康不再说话,但很明显,他生气了。

我打电话给助理,将这件事安排了下去,同时还叮嘱对方“多请几个风水先生,算好时辰,事情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等我挂断了电话,齐康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他说:“许皓然,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轻笑出声,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手机转了一圈手机——这动作是我从我那些攒局的“朋友”身上学到的。

“因为你离不开我,也做不到惹怒我。”

撕开温情脉脉的表象,这才是我们之间真实的关系。

我没有强迫他,但他又不得不听从我。

齐康的胸部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但他没有反驳我的话语。

我给他优渥的生活,又把最好的教育资源摆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这次高考成绩不佳,自然是需要继续补课,学籍也要继续挂靠在我名下的私立学校里。

如果他这次高考成绩很好,如果他要上学,那学费生活费也是一大笔支出。

他自然也可以像过往一样,靠打零工养活他自己,也可以靠着助学贷款勉强读完大学,我知道他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即使我现在抛弃他,他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但他会失去很多机会,也会失去很多可能,大概率会永远沉沦在社会的泥沼之中。

没有什么,比看到了光明又要重归黑暗更让人难以忍受。

只要齐康有一丝一毫的野心,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他就不会蠢到真正惹怒我——即使他一直在为离开我而未雨绸缪,积极学习各种谋生的技能。

齐康长久的沉默证明我的判断依旧没有出错。

人总是这么难懂又易懂的动物。

我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感受着他的倔强和柔软,我说:“新的墓地很大,也很气派,咱们爸妈都会很高兴的。”

“如果他们觉得孤独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我听得清。

“为了我们夫妻关系的和睦,他们会愿意的。”

齐康又不说话了。

我猜他应该在心底骂我,我虽然没有证据,但却认为自己猜得完全正确。

我们夜里没做什么。

我又不是禽兽,没有在别人难过时“趁人之危”的打算。

齐康辗转反侧了很久,最后我不得不抱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睡吧。”

齐康不再动弹了,但我也不知道他最后几点睡着的,反正说完了那句话后,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齐康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床头的椅子上翻阅书籍,翻的还是那本视频剪辑的书。

无论是学作图,还是学剪辑,都是他在积累离开我后独立生存的技能,我很清楚,但我装作不清楚。

他很快发现我醒了,合拢了书,问我:”早饭想吃点什么?”

我思考了一会儿,问他:“你以前打工的那家包子怎么样?”

“还不错,老板很爱干净的,离这儿也不远,我去买给你?”

我点了点头,说:“再要点粥。”

齐康很快就离开了,我的助理也很快进来了。

我没有让他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只是让他去找丁晓君做了一轮《民法典》普法教育,效果看来还不错,至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

助理走后没过多久,齐康也拎着早饭回来了。

他今日待我远不如昨日,倒不是不够温柔体贴,而是太过温柔体贴。

——像是把我当成了金主,而非丈夫。

我慢吞吞地吃过了包子,喝了小半碗粥,明知故问:“还在生气?”

齐康对我说:“没有。”

“撒谎,”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点像是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就这么不想听我的话?”

“没有。”这话说得更加硬邦邦的。

“不想移坟就不移好了,”我叹了口气,“但你总得让我帮你爸妈修修坟墓吧?”

齐康瞬间抬起了头,脸上的惊讶完全遮掩不住,他说:“你改主意了?”

“对,我改主意了。”

“……”齐康深呼吸了几次,才诚心诚意地说了句,“谢谢。”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难得良心有一点点痛。

我改主意并非是因为我放弃了这个计划,而是助理回来时带来了一条来自宁县高层的内幕消息,那座荒山已经被县里包给了某家公司,很快就会开展大规模的迁坟活动。

与其现在折腾顺便让齐康恨我,倒不如等待几个月,让齐康感激我。

齐康在这个时候又有点傻了,甚至是傻得有点可爱。

逼迫他的明明是我,但我一旦不逼他了,他竟然感激起我了。

他竟然感激起我了。

起床之后,齐康问我安排,我想了想,说:“我想逛一逛,你就带我随便逛一逛吧。”

齐康说了句“好”。

我们在县城闲逛,一开始还是有点距离的,但在齐康碰到一个熟人,并且向他介绍我是他的丈夫后,我想了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我们都是手牵着手的。

我们手牵着手,遇到了他的前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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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丁晓君今年四十多了, 他穿着县城鲜少有人穿的黑白格子大衣,头上戴着浓密的假发,身上喷着香水, 皮肤紧绷细腻, 乍一看, 倒是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几岁。

在我眼里, 丁晓君几乎一无是处,之所以加上这个“几乎”,就是因为他有一副尚可的皮囊。若是让不知丁晓君底细的人来见他, 十有八九,会赞一句“英俊”的。

这副皮囊搭配上甜言蜜语, 让他在十多年前攀附上了丁龙的母亲。丁龙的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嫁给他, 结果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 据说丁晓君他只犹豫了三分钟,就对医生说“保小”,丁龙的母亲死在了手术台上。丁龙的外公外婆因为悲伤过度, 在几年后撒手人寰, 丁晓君继承了岳父岳母和妻子所有的遗产, 找了份清闲的工作,没过多久, 就遇到了齐康,遇到了刚刚成年的、正在复读的齐康。

我不清楚齐康和丁晓君是怎么认识的,也不清楚他们交往期间的过往, 但他们很迅速地在一起了,甚至还办了酒席, 只是碍于齐康的年龄还不到,尚未领结婚证。

在他们尚未领证的时候, 也就是齐康的二十周岁以前,我还会“叨扰”一下他们的生活,但在齐康年龄到了又迅速领了证后,我便没有了“叨扰”他们的立场和理由。

破坏他人婚姻是可耻的,至少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是这样的。

经年之后,再见丁晓君,才越发察觉出此人的狡猾和狠辣,他能哄骗齐康十多年,多多少少,是“用了心”的。

丁晓君见了我们,倒是躲也不躲,避也不避,脸上甚至挂上了灿烂的笑容,远远地就挥了挥手,边向我们这儿走,边喊:“林总,林夫人,真是巧了。”

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齐康用力握紧了我的手心,像是急切地在我的身上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

上次我们三人相见,还是在县里的民政局,我陪着齐康和丁晓君离婚,丁晓君一直在笑,齐康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于是我干脆将两人分开,让丁晓君签完字就滚蛋,再让齐康进来,办后续的手续。

上上次见,就是我陪着齐康去“抓奸”,丁晓君此人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床上除了丁晓君外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丁晓君见我们进来,第一反应是扯了被子挡住了他们两人,等事后我随口问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他嬉皮笑脸地回答:“我总要照顾好我的顾客的,那可是两千块呢。”

丁晓君此人不学无术,娶了齐康没过几年,连班都不上了,齐康每日从早干到深夜,勉强能维持家中的生计,然而再让丁晓君多加挥霍,那是绝不可能的。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丁晓君就在外面做起了“皮肉买卖”,这笔收入赚了多少他便花了多少,决计不会把一分钱花到丁龙和齐康身上。

齐康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但一直抓不到什么证据,问得多了,丁晓君便会单方面地打齐康一顿,齐康倒是年轻力壮可以躲,然而他躲了,丁龙便会成为下一个出气筒、被打得遍体鳞伤,久而久之,齐康也就不躲了。

——直到那次我们“抓奸”,一切才终于真相大白、浮出水面。

然而,即使证据确凿,丁晓君此人依旧不愿意离婚,甚至还拿着《婚姻法》和相关案例大声朗读内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和旁人发生了性关系,但这并不是长期的性关系,是短暂的,我和齐康的感情并没有破裂,即使告到市里去,我不同意离婚,一年半载这婚也绝对离不掉,就算离掉了,我没有收入,丁龙一定会判给齐康,你愿意当后爹,我求之不得。”

我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每一项都足以让丁晓君“闭嘴”,给丁晓君足够的教训。

然而,现在是法制社会了,我没办法对一个社会公民做出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外的惩戒,废了丁晓君很容易,但为此脏了手、留下隐患、惹上麻烦就不值当了。

因此,我选择了对于我来说更便捷的方式,我问丁晓君:“想不想要一笔钱?”——

丁晓君热情洋溢地站在了我和齐康的面前,态度甚至是有些恭敬讨好的。

他身体的幅度很大,夸张地问:“您二位什么时候回来的?要待几天?我请你们吃个饭?”

齐康沉默地低下了头,他似乎并不想和他的前任丈夫说哪怕一句话。

我开始后悔没有随身携带助理或者秘书出行,因此不得不和我厌恶到极点的人对话,即使我需要说的只有一句:“我不太想见你,你可以滚了。”

我这话说得很平静,丁晓君的脸色也没有变化,他向我嬉皮笑脸地又说了句:“祝您二位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然后麻利地走了——倒没有滚着走,但如果我出的价码够高,想来他也是不介意的。

丁晓君从出现到被我们打发走,总共出现了不到五分钟。但他走之后,我和齐康足足有三十分钟一句话都没说。

我在等待齐康对我说些什么,齐康似乎也在等着我对他说些什么。

在回到宁县之前,我是很不想让齐康和丁晓君再碰面的,然而不想什么、什么就会来,还是碰到了,也还是被恶心到了。

在我忍不住想开口之前,齐康开了口,他说:“前面有一家面馆,是以前高中南门那家搬过来开的,要不要去尝尝味道?”

我回了句“好”,虽然我已经记不清高中时南门的面馆什么面比较好吃,也记不清那家店老板的模样了——

我们很快就到了那家面馆,面馆的生意还不错,我们到的时候不算饭点,里面还坐了八成左右的食客。

穿堂的服务员还认识齐康,冲他打了个招呼,又用眼角的余光扫我,齐康很认真地对他说:“这是我的丈夫,姓许。”

“许先生好啊。”那人冲我打了声招呼,并没有等回应,又问齐康,“你最近去哪儿了,老板这儿缺人,你要闲的话,明天过来就行。“

“我过几天就要去外地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齐康有点局促,他看了看我,似乎是害怕我会生气,“我要两碗牛肉面,大碗的,再单要一份牛肉。”

“一碗加葱一碗不加葱?”那服务业习以为常似的问。

齐康的表情有些慌张,他迅速地说:“两碗都要葱花。“

然而,我并不是个愚蠢的人,我便知晓了,这家店是齐康和丁晓君以前常来的店。

我总爱将我和齐康青梅竹马挂在嘴边,但事实上,齐康和丁晓君相处的时日并不比我们短。

他们做了十多年的夫妻,足迹遍布整个宁县,倘若没有我这个意外,或许会继续纠缠下去。

你看,这么想,我仿佛是个插足的反派似的。

我仿佛是个插足的反派似的。

我心里不痛快,但等面条端来上后,我低头尝了一口,却发觉这家面条的确好吃,也的确符合我的口味——看来也是齐康精挑细选过的。

我们吃完了面条,齐康付了账,用绑定了我给他的卡的手机支付软件。

那服务员拿印着付款二维码的塑封纸过来的时候,还很新奇地看了齐康一眼,似乎是想问对方“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但碍于我在场,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们离开了牛肉馆,不远处停着我名下的车辆,我的司机和助理都下了车,等待我和齐康上车。

齐康停住了脚步,问我:“你刚刚叫他们过来?”

“吃饭前发了消息,”我算得上坦然回答,“这样如果再遇到不想接触的人,可以连句话都不用说。”

“我刚刚……不想和他说什么。”

“是不想,还是不敢?或者,是又不想又不敢?”

我在齐康的身边落下了这句话,并没有听他的回答的意思,而是移步走向了车辆。

齐康很快也跟了上来,我们上了车,一路无话,很快回到了招待所。

我们不得不在这里再住一天,因为明天是齐康和丁龙约好见面的日子。

头一天见过了老的,第二天还要去见小的,我应该都很多年都没过过这种让我自己不痛快的日子了。

所以我在回到房间并关上门后,直接说:“明天你不要去见丁龙了。”

“不是说好了,咱们一起去见么?”齐康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懵,“都约好时间地点了,孩子还在那边等着呢。”

“第一,不是咱们一起见,是你去见,而我去旁观你;第二,丁龙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和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第三,今天见了丁晓君我很不痛快,为了让我心情舒服点,我希望能取消和丁龙的见面。”

我认为我说得还算条理清楚,但齐康听完之后,却给了我一个我并不想要的回答。

“要么,我自己去见丁龙,你忙你的事,我去去就回?”

我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于是我笑着对他说:“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好脾气的、特别容易被敷衍的人?”

齐康摇了摇头,但他没说话,似乎正在斟酌言语,避免刺激到我。

“也别等明天了,要见面的话,今儿一起见。”

我顺手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张助理的号码,等待对方接通后,直截了当地说:“叫丁龙滚过来,我们现在要见他。”

齐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将手中的手机扔到了床上,对齐康说:“我厌恶丁晓君,厌恶丁龙,厌恶齐媛媛,厌恶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齐康,你最好想清楚,别让你自己也成为我厌恶的人。”

齐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说:“许皓然,你这些年,变化真的很大。”

“某种程度上,拜你所赐。”

如果当年齐康和我一起去了大学,或许我和宁县依旧会藕断丝连、残存一些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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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但齐康偏偏做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也剪断了我与宁县的最后一丝羁绊。

余y言 u生

他是一切的缘由,偏偏他又茫然无措,仿佛真的不知道我现在的变化, 与他当年的选择息息相关, 仿佛真的不知道我曾经有多么深爱他。

——我是告过白的。

在他二十周岁生日前, 在我得知他与丁晓君只是摆了酒席并未领证, 在我从旁人的只言片语知晓他过得“算不上好”的时候,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到了宁县, 堵住了刚刚下过夜班的他。

我风尘仆仆、气喘吁吁,以为自己是来拯救齐康的英雄, 但开了口, 却磕磕巴巴、满脸涨红。

我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爱你”。

年轻的齐康像看个怪物似的看向我, 他沉默了很久,他对我说:“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我并不爱你。”

——抱歉, 我已经结婚了, 我并不爱你——

或许过了很多年后,我会不情不愿地承认, 我当年的告白的确突兀又莽撞,再加上那时候我和齐康已经许久不曾联系,得到拒绝的回答合情合理, 我不应当为此而生气。

然而当时的我,却难过得仿佛天塌地裂。

我不止听到了齐康的拒绝, 更像是听到了房门彻底合拢的声音,我想让齐康回到我的身边, 然而无论是用言语、用金钱、还是用爱情都无法变更他的决定。

他心如磐石,也已经选好了想要走的道路,无论前方是鲜花还是荆棘,他都甘之如饴。

而我,不过是漫长人生的一段插曲。

他对我说“抱歉”,把“我爱你”留给了他的丈夫,纵使他知晓对方并非良人。

我总是逼迫我自己不去想、遗忘掉那些过往,因为齐康在过去的一些选择,的确伤透了我的心。

但偏偏做不到、忘不了,我见齐康还惦念着他那便宜儿子,心头竟然翻滚出了恨意。

倘若杀人不犯法,丁晓君父子恐怕早就被我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了。

倘若……不犯法,齐康也不要在想着见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然而,我还是要做个守法的公民。

所以我只能吞吐着棒棒糖,等着助理把丁龙送来。

齐康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到了行李箱前,从里面翻出了一个书包和几摞参考书。

这些书是他用过的,书包是他用自己仅存的那点现金买的。

——他那点现金,给我买了祈福的红绸,却也给丁龙买了个书包。

他没有动用我给他的钱,或许是也知晓,倘若用了,我必定会发现,也必定会和他当面对质。

他此时此刻,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好父亲。

一个忍辱负重的、挂念着儿子的好父亲。

我试图去理解他,抛开我所处的位置、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他,但我无法理解。

没有血缘关系,寄生虫和宿主之间,也能产生所谓亲情么?

在我的腹诽中,在我的忙忙碌碌中,丁龙被助理带进来。

丁龙长得并不像丁晓君,他相貌平平,因为吃得好,甚至有些肥胖。

我在他身上是看不出什么可爱的,但丁龙倒也有些聪明,进了门,直接冲齐康喊“爸爸”,齐康的手抓紧了自己衣袖——他的心理建设,几乎是白做了。

“一千。”

我开口说了一个数字,齐康和丁龙都转过头看向我。

“一千,丁龙,买你后退六步。”

丁龙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齐康,但脚下却没有犹豫,很听话地后退了六步。

我取出了自个的钱夹,点了一千元,装进了档案袋里,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继续,不是要叙旧么?”

丁龙的目光盯着我装钱的公文袋,很有礼貌地说:“您同意我们叙旧么?”

“同意啊,当然同意,”我又从钱夹里抽出了一叠钞票,“你们随便聊聊,想聊什么都行。”

齐康开了口,他说:“今天太晚了,改天再聊吧。”

我嗤笑出声,点了一千元继续塞进了档案袋里,对丁龙说:“去和你爸爸好好聊聊天,把他聊开心了,这一千也是你的。”

丁龙听了这话,倒是用了用脑子,他说:“我特别爱我爸爸,你的钱我不要了。”

他说得大义凛然,我却只想笑,于是问他:“脚上的鞋多少钱?”

“……”他没说话,似乎也知道,这是个不应该在齐康面前提及的话题。

“你爸爸给你买的新鞋,舍得不要么?”

丁龙的表情变得犹豫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天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刚来就回去,不大合适,”我将棒棒糖咬碎了,吞咽到了肚子里,“聊吧,就当我不存在。”

齐康和丁龙面面相觑,谁也不说第一句话,仿佛我在强迫他们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似的。

最后,还是齐康打破了沉默,他说:“我带了一些参考书给你,你回去好好学习。”

“书就不用了,家里都有,”丁龙的声音硬邦邦的,并不领情,“书包也不用了,我刚买了新的。”

“你最近,和同学们相处得还好么?”

“凑合。”

“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哦。”

“最近成绩还好么?”

“行了,你还有要问的么,我该回去了。”

丁龙的态度很不耐烦,也很不友好,似乎远远超越了齐康的预估。

他们之间生硬地聊了十多分钟,最后齐康再也想不出什么问题,只能抬起手,试图摸一摸丁龙的头发,很不幸的是,丁龙他躲开了。

我对丁龙的表现十分满意,毕竟在齐康出门买早餐的时候,我叫助理去丁家跑一趟,这一次,我给了丁龙一条康庄大路,作为交换,他要逐步退出齐康的世界,循序渐进地和对方断绝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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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丁晓君没读过多少书, 他想要的只有一大笔钱。

丁龙作为他的儿子,读过不少书,现在是准高三生, 再过不到一年, 他就要高考了。

齐康离婚以前, 是丁龙的免费家教, 但架不住丁龙没什么天赋、人又懒惰,丁龙的成绩只能勉强维系在班级中游。

等齐康离婚以后,短短的四个月, 丁龙的成绩一落千丈,现在在班级里已经是吊车尾的存在了。

按照丁龙的成绩, 不要说考上一本, 恐怕上个本科都很勉强, 要么花大价钱去读大专,要么就要继续复读一年。

丁晓君对丁龙的学习丝毫不上心,但丁龙自己不是个傻子, 他倒是很关心自己的前程, 因此我的助理去他家的时候, 他先是狮子大开口表示要上国内重点大学,在得到“绝不可能”的回答后, 又转而提出要出国留学,至于费用,则是由我全力提供。

助理并未一口答应, 而是给我发了消息,我并没有做过多犹豫, 直接叫助理答应下来——在我看来,用一笔钱将丁龙打发到国外, 物理上断绝他与齐康之间的联系,还算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或许是我和助理“太好说话”,丁龙刚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嚣张,但还好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他与助理的约定,开始入了戏。

丁龙和齐康的对话终于不算圆满地结束了,临走前,丁龙倒是还记得管我要走了那个装钱的档案袋,齐康将辅导书装进了背包里,递给了丁龙好几次,最后还是被丁龙随手扔到了门口的地板上。

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在丁龙摔门而去,而齐康半蹲下身一本一本地捡起辅导书的时候,问齐康:“他这么对你,你都不会生气的么?”

齐康手上的动作不停,他只是说:“丁龙还是个孩子,我同他生什么气呢。”

“你溺爱他,就是在谋害他。”

“我没有溺爱他,他犯错的时候,我是会管教他的。”

“你所谓的管教,就是拦着我,不让我将他写的那些肮脏东西曝光出去?”

“他还没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我们什么都没发现,你猜他会不会将这些计划付诸行动?”

“……”

“齐康,丁龙随了他父亲了,生来就是个坏种。”

“他不是个坏孩子。”

“你这么认为?”

“……”齐康迟疑了一瞬,他没有点头,而是叹了口气,“总要给犯错的人一次改过的机会。”

“如果丁龙和你素未谋面,与你毫无关系,你知道他干的那些事,还会劝我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么?”

“……”

“齐康,”我放缓了语气,试图和对方推心置腹,“丁晓君和丁龙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是毁了你这十来年生活的罪魁祸首,你和他们没有任何法律上和生理上的联系,你应该像抛掉包袱一样地抛掉他们,然后你就会过得很轻松自在,直接重获新生,你可以试试看。”

“许皓然,对你而言,我是不是也是一个包袱?”

“不是,你是我合法的太太。”

“我有时候觉得,我就是你的包袱,你抛下了我,或许会立马松快起来。”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包袱。你在转移话题么?齐康。”

“是。”齐康将装满书的书包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沙发上,他站直了身体,语气平静,却与我针锋相对,“人和人是存在感情的,丁龙对我而言,不是一个可以随便丢弃的包袱。”

“那你就舍得让我难过么?”

“你多少岁了,丁龙才多少岁?”

“在你的心中,丁龙比我更重要,对么?”

齐康没有说话,但有时候沉默,就代表了一种答案。

我后退了一步,冷笑出声:“齐康,你说我好像变了很多,那现在这句话也可以还给你,你不是好像,你是真的变了很多。”

“不是说好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么?”

“不是约定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以后要一直在一起么?”

“不是哄过我,这个世界上,我对你而言最重要,连齐媛媛也比不上么?”

我以为我全都忘了,那些因为朦胧的好感而做出的幼稚举动,那些齐康像是纵容像是哄人又像是许诺的话语。

原来我每个字都还记得,也像个幼稚的人,相信它们都是真的。

“许皓然,”齐康看向了我,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们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见过面了,没有联系过了,你去年夏天回来一次,回来又走了,今年一月份又回来一次,满打满算,我们刚相处几个月。”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走?”

“因为我无家可归,”齐康扯起了嘴角,却笑出了眼泪,“我嫁给丁晓君是因为这个,嫁给你也是因为这个。我爸妈已经死了,妹妹在国外,我已经没有家了。”

“你……”

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么?

我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今天一整天,我已经活得足够狼狈不堪了。

我明明已经谋划了一切,用金钱开路让丁晓君和丁龙远离我们的世界,等待县里启动对荒山的改造后将我们的父母的坟全都迁到平都,我将带齐康离开宁县,最好此生都不必回来。

我想要的结局,会按照我的谋划有序而平稳地抵达我的面前。

然而我想要的,不止是一个“结局”。

我想要齐康真情实感地喜欢我,我想要齐康独一无二地偏爱我。

然而今晚的齐康,却打碎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他直白地告诉我——那不可能。

他残忍而平静地提醒我,阻隔我与他之间的,不止是被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丁晓君和丁龙,更是近十年未曾谋面的冷漠与生疏。

他不懂我,我亦不懂他,我们的生活在截然不同的方向已经延伸了太久,强行地扭合在一起,只会令彼此都不适和痛苦。

然而,我的心中却并没有“分离”的念头。

我喜欢齐康,但我对他的情感,又不止喜欢这么简单。

我抬起手,摸了摸齐康的发顶,他的眼泪流个不停,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很勉强,我凑过去,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泪痕,玩笑似的说:“是咸的。”

过了几秒钟,我又补充道:“是因为我而流下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急,丁家父子都会有符合逻辑的属于他们的不太美妙的结局。感谢在2023-02-23 23:02:35~2023-02-25 01:3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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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在我的记忆里, 齐康不是一个很爱哭的人。

他比我大一岁,却和我一起上的学,因而在过往的记忆里, 他总是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

我小时候, 附近的几个村只在隔壁村有一个乡镇小学, 为了上学, 我们不得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从被窝里爬起来,然后结伴走一段长长的路,赶去学校。

春夏秋还不算太遭罪, 但一到了冬天,每天早上的路程, 就成了一段仿佛永无止歇的折磨。

倘若碰到了下雪或者雪后, 那可更是“雪上加霜”。

那时候我爸妈都要到厂子里上班, 是决计不可能送我去上学的,村子里其他人家大多也都一样,一般都是孩子们自己结伴去, 如果孩子实在不想去, 那就晚点去, 或者干脆不去了。

我和齐康结伴,他每天早上都会早起一点, 然后站在我家的栅栏外喊:“许皓然,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我爸妈上班的时间比我早, 家里我睡醒后大多都只有我一个人,我小时候起床后, 会掀开锅盖,从里面端出食物快速地吃一点, 然后收拾好书包等齐康喊我。

齐康一喊我,我就背上书包,有些吃力地推开厚实的房门——北方的门上会挂着厚实的棉被,很沉,但也很保暖。

我缩了缩手,也冲齐康喊:“出来了出来了,来得及来得及。”

我们并排向前走,如果遇到了雪天或者雪后,就干脆手挽着手,村里的道路只有少数是清过雪的,大部分地方连个脚印都没有,一脚踩下去,雪能没过靴子,也能没过小腿,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然而有雪的地方还算好的,倘若碰上雪融化又结冰的地方,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会摔个屁股蹲,然后因为疼痛久久地爬不起来。

我的平衡感不算好,村里小伙伴很容易能学会的“打冰滑”我很难学会,家里也没有什么余钱买防滑鞋,因此一遇到冰面,十有八九就会摔倒。

但我和齐康一起结伴走后,就不太担心了——因为齐康会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带我绕过他发现的冰面,也会在我不幸踩到冰面时,用尽力气防止我摔倒,即使我摔倒了,他也会第一时间停下脚步,抱着我、拉着我,让我顺利从冰面上爬起来。

我记不清他有多少次担忧地看向我,也记不清他有多少次很温柔地抱了抱我,对我说:“不怕不怕、不疼不疼。”

因为有他,漫长的冬天也不再变得那么难捱,漫长的道路也仿佛缩短了距离,那些迈过厚重大雪、穿过光滑冰面、迎着如刀寒风的上学的岁月,经年之后也不觉得苦,竟然觉得有些腥味的甜。

我们小升初后,从村子里转到了县城读书,我们开始住校,因为是一个村子来的,又是一起来报道的,宿管阿姨大手一挥,将我们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齐康像我的哥哥似的,把下铺让给了我,甚至还先帮我整理好了床铺。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几乎时刻都在一起。

他的身量迅速地抽高,也因为外表英俊、成绩优异成了班级乃至年级的“风云人物”,不止村子里的女孩子们喜欢他,县里的女孩子们也喜欢他。

我比他小一岁,因为打小身体不好,发育也要迟缓一些,在班级要做前排,经常会被人喊“小个子”。

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爸爸会每天晚上帮我辅导功课,但上初中后,就没有了这种“好待遇”,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个头小、其貌不扬、成绩差、来自农村、性格内敛不爱说话,集合这几个元素,很快地,我就成了班级里被霸凌的“候选”。

之所以只是“候选”,无非是因为齐康与我是一个村的,我们关系极好,还是上下铺,他们动我之前,总要看看齐康的态度,或者要先把齐康支走。

齐康总是与我在一起的,然而齐康有个妹妹,比我们小两届,他偶尔要去处理他妹妹惹下的烂摊子。

有人说三岁看到老,也有人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全靠“缘分”,如果我和齐康是天生的兄弟,那我和齐媛媛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和。

齐媛媛并不是齐康父母的亲生孩子,她身上流淌的血,和我倒有些沾亲沾故——她爷爷是我奶奶的亲弟弟。

我奶奶当年偏心,靠装病毁了我爸爸的学业,又骗走了我爸爸辛苦打工赚来的学费。

齐媛媛生理上的爷爷则是重男轻女,这个思想延伸到了齐媛媛生理上的父亲身上,齐媛媛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女孩,轮到她的时候,几乎无人期待她的出生。

齐媛媛的生母在县里医院生产——因为她怀孕的时候,肚子尖尖的,很多人都说是男孩,夫家人也稍微上了上心,将她送到了县医院待产。

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齐媛媛的生母很清楚,这孩子如果抱回去,十有八九,要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要么就会莫名其妙地生病死了。

她咬了咬牙,想把自己的孩子送给旁人领养,然而那时候整个宁县的风气都极差,又与外界关联稀少,哪里会有人愿意家里多一张嘴。

齐媛媛的生母求了一圈,终于托人求到了齐康的家中。

齐康的母亲生齐康时损伤了身体,两个人膝下只有齐康一个儿子,又很喜欢女孩,见这孩子可怜,便做主收养了下来,并且起名叫齐媛媛。

齐媛媛幼时还是有几分可爱的,甚至有几分孝顺,然而村里人风言风语,齐媛媛也渐渐地发现,自己并非家里亲生的孩子。

齐媛媛的生母在送走齐媛媛后,又高龄生下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相对舒服了一些,便偶尔会准备些零花钱偷偷地送给齐媛媛,还会带着自己的老公、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找齐媛媛私底下说说话。

齐康的父母看出了不对,有心阻止,但对上小女儿每次偷偷出门后回来时亮晶晶的眼睛,最终也没有说出伤人的话语,默许了这种并不应该存续的联系。

齐媛媛拿着双份的零花钱,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周围自然围了一圈贪小便宜的同龄人。齐康的父母劝她几回,每次她以她哭闹着要回自己家而告终。

或许是因为人的基因,也或许是因为人的环境。

总之,在齐媛媛和她的亲生父母、姐姐、弟弟,以及那些因为小恩小惠捧着她的“朋友”相处了数年以后,完全见不到幼年时半分可爱的模样,她变得极端自私和敏感,偏偏又管会伪装,拼命地抓紧能够抓到的每一分利益。

村子里人普遍都很穷,齐家两个孩子读小学的时候还不明显,但当齐康读初中后,学费虽然是免费的,但学杂费、书本费和住宿费是一大笔开销,齐家人不得不减少了还在读小学的齐媛媛的零花钱。

齐媛媛为此大吵大闹,甚至不知道听了谁的怂恿,直接拿小刀割腕自杀。

齐康也因此匆匆忙忙地请了假,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都没有回来。

班级里的同学不知道齐康什么时候会回来,渐渐有流言说齐康以后不会回来了。

于是,我就成被霸凌的“预备”对象转成了“正式”对象。

起初不过是冷漠的面孔,和仿佛不经意间的推搡。

然后是当面的辱骂和莫名起来的讥讽嘲笑。

最后,他们开始动手动脚,把我支出去,再在门框上放一通冰凉的水。

我其实记不清那些过往了,但我记得,我有向班主任求助。

我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男人,他长得膀大腰圆,看起来很有威严,我知晓班级的同学们都害怕他,都很听他的话。

他听完了我的抱怨,将手中的杂志随手放在了一边,他说:“那你想要怎么样呢?许皓然,你是擦边才进的这个班级,去别的班级,你这个成绩,别人也不会要你的。”

“……他们欺负我,打我,还弄坏我的东西。”

“哪儿那么严重,好好跟他们沟通,要是做错事了就道个歉。”

“我没做错事,”我埂着个脖子,像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是他们在无缘无故的欺负我。”

“……”班主任避开了我的视线,他开始翻阅那本他已经放下的杂志了,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瞥了一眼我,说,“原来你还在这儿啊。”

我出了办公室的门,我并没有得到来自老师的任何帮助,反而因为“向老师告状”,而得到了更加不公正的对待。

我怕得发抖,却也恨得发抖,初中一个月会休息两天,住校生可以回家中休息。

距离下次休息还有将近半个月,学校里用于拨给家长的电话机早就坏了、无人检修——这意味着我没有任何求救的对象,只能想办法自己破局。

在新一天的新一次霸凌中,我没有再隐忍躲避,而是发了狠,和对方厮打成了一团,最后打出了血。

学校也很奇怪,单方面霸凌的时候没人管,对打互殴的时候人来得倒是很快。

我们很快就被带到了办公室,班主任训斥着我们,叫我们息事宁人。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笑着说:“他们想弄死我,我不反抗是个死,反抗也是个死,要死我也得拉个垫背的。”

“——你不怕背上处分么?”班主任色厉内荏地威胁我。

“怕啊,我更怕没命,老师,县里的孩子是你学生,我这种村里的孩子就不是你学生了么?”

班主任注视了我一会儿,最后烦躁地摆了摆手,说:“滚出去。”

事后,我因为这次打架事件一战成名,那些窥视的、恶意的视线也从我的身上移开,然而却并未消失,而是在寻找着、评估着新的猎物。

我这边的问题得以解决后的第四天,齐康匆匆赶了回来,我偷偷地给身上的伤疤擦好药,坐在下铺上、语气平静地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才回来?”

齐康叹了口气,过了半响,才说:“齐媛媛闹了自杀,我爸妈劝不动。”

“她又想要做什么?她到底跟谁学会的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许皓然——”

“她是你的便宜妹妹,可不是我的。”

“……”

“她到底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

“你在骗我,齐康,你总爱为了她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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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哪里有总为了她而骗你, ”齐康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在哄小孩子——即使他自己也是个不大的孩子,“她毕竟是我妹妹, 我就是不想同你说她的坏话。”

“她也不是你亲妹妹, 这些年一直在瞎折腾、也不怎么学好, 你对她的事最好多长几个心眼, 不然会吃大亏的。”

我这句话劝得很认真,齐康却叹了口气,说:“她姓齐, 管我叫哥哥,自然就是我亲妹妹了。她虽然有些任性, 但心眼不坏, 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我将手中的药膏放在了一边, 身上的伤口还是有些疼,我盯着他正在睡的床板,很认真地对他说:“齐康, 有些时候, 亲人也是靠不住的。”

“打折筋骨连着筋, 除了亲人,还有谁能靠得住呢?”

“还有朋友, 还有恋人。”

“他们就不会背叛么?”

“或许也会。”

“以诚待人,用真心换真心,总不会有错的。”

齐康的这句话说得没什么问题, 但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我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做个好人,齐康善良而正直, 他想做个好人,我似乎没有任何立场去反对他的决定。

但我或许天生就不是什么良善人, 也或许是因为之前的被霸凌的体验激发了我骨子里的冷血,我本能地认为,齐康不应当这么善良,那样会对他不利。

那天的对话后没过多久,齐康又被他妹妹折腾回去了一次,他回来后脸色变得很差,精神也有些恍惚,在月考中的成绩也下滑得厉害。

我拽着齐康去了学校后的小树林里,仰着头看着幽魂似的他,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恍惚了一瞬,看到我,却很勉强地扬起了一个笑容,他说:“许皓然,我家里有点事,你不要问,我会处理好的。”

“你妹妹又以死相逼,想要你做什么?”除了他那妹妹,我想不出第二个会折腾齐康的人。

齐康摇了摇头,他想中止和我的对话,他想隐瞒他齐媛媛做了什么好事。

我却不依不饶,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袖,对他说:“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就打电话去问我爸妈,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他们肯定听到了风言风语。”

齐康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最后败下阵来,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我妹妹想让我换个学校,这样能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

“换个什么学校?”

“隔壁县正在筹备组建初中,很缺我这样的学生,听说,只要成绩不太差,不止免学杂费和住宿费,还能给一笔入学的奖学金。”

“隔壁县的初中房子都没建好,老师什么样也不知道,齐康,你疯了么?”

“……明年就建好了。”齐康的目光游移,并不敢看我。

“那你要明年转学么?”

“……我可以先休息一年。”

“齐媛媛想让你辍学么?她疯了么?”

齐康张了张嘴,发现没什么能帮她解释的,又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他说:“明年她就要读初中了,家中实在出不起两个人上学的费用,我先休息一年,这样可以攒下一部分钱,等到明年我去隔壁县的初中了,再收到了一笔入学的奖学金,这样我们都可以上初中了。”

“你爸妈一直勤俭节约,怎么可能出不起两个人上学的费用,再不济,向街坊邻居借一些,也不至于让你先辍学。”我虽然成绩不太好,但脑子并不算笨,越想越觉得这事很蹊跷,“实在不行,我跟我爸妈说,先借给你家一些。”

“……”

齐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齐媛媛惹出了事,家里的存款全填进去了,已经借了一轮钱了。”

“什么事?”

“……她弄坏了一件来县里展览的古董。”

“报警了么,会不会是个骗局?”

“报警了,巡展的工作人员报的,那的确是古董。”

“……齐媛媛怎么会去看古董展?”

“她大姐是那边的工作人员,直接走了个后门,带她进去看的。”

“然后就出事了?”

“嗯。”

“那她大姐什么意思,没看好孩子,总归她有责任吧。”

“一推二干净,甚至对领导说,她不认识齐媛媛,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进展区的。”

“……”

“媛媛一开始想瞒着,后来瞒不住了,就开始闹自杀了。”

“然后你们就帮她平这个账?”

“一家人,不帮又能怎么办?”

“你要辍学,那齐媛媛呢?她也辍学?”

“……”

齐康没说话,但我猜到了他的答案,这家伙一定是想着“妹妹”不容易,选择用自己辍学一年,保全妹妹的学业。

然而我认为他正在犹豫要做的决定简直愚蠢到底,一年后隔壁初中能否开办是个问题,开办后愿不愿意招收齐康、愿不愿意支付奖学金是个问题,齐康一年不读书回头能不能跟上是个问题,那新开的初中教学资源会不会很差劲更是一个问题……

有这么多的问题,齐康却视而不见,精神恍惚地思考了几天,看他的态度,甚至是想答应的。

我有点想骂齐康是个傻子,但想了想,我骂他也无济于事,还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至少,齐康不能辍学。

最后我说出口的是:“齐康,别想这事了,我会想办法帮你。”

我担忧着所有齐康如果现在辍学后可能遇到的问题,然而最担忧的,是我会和齐康分离——那时候的我,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我和齐康分开后,我该怎么学习,又该怎么生活。

齐康是我最亲密的兄弟,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我那时候唯一用心交往的朋友,除他其外,其他人不过是认识的“熟人”罢了。

最后事件的解决方式很简单,我打电话给了我的父亲,寻求了他的帮助——我虽然有心帮齐康,但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初中生,是很难得到金钱,也很难说服他人的。

而我的父亲不一样,他是个成熟而可靠的男人了。

我的父亲曾经读过高中,他有一些关系尚可的同学,最后在同学的帮助下,和县展览馆的高层取得了联系。

齐媛媛虽然打碎了古董,但这事可大可小,大的话当然是原价赔偿,但考虑到齐媛媛还是个小学生,家里又十分贫困,自然可以做相应程度的减免。

免去了一部分费用,齐家人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自然也就不需要齐康再辍学了。

这期间我父亲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但他没有丝毫的怨言,他对我说:“我帮齐康,一是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你求我帮他,二则是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孩子,做出毁了自己学业的决定。”

怎么说呢?

如果我父母没有出意外,他们还活着,纵使我去读了大学,他们也不会对齐康当时的处境坐视不管,一定会想办法拉他一把,让他继续学业。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好人未必长命,善良的人未必有好的结局,有时候,低劣的人甚至能短暂地顺风顺水,以为已经规避的命运却又以某种形式重新降临。

我阻止了一次齐康因为齐媛媛的缘故做出错误的决定,但山高路远,我还是没有能成功阻止第二次。

人的性格也决定了人的命运,齐康的父母都是善良而柔软的性子,他们也将齐康养成了这副模样。

——像一根蜡烛,不停地燃烧着自己、消耗着自己,点亮了他人前行的道路,却无法阻止自己毁灭的脚步。

于是我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吹灭了他的烛火,阻止了他继续“燃烧自己、奉献别人”。

但我不想他再做什么圣人了。

他改不了,那就逼他改——即使他可能会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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