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878年,席勒帝国首都,博宁顿。
灰色的雨幕将城市笼罩,云层之下蜿蜒的博宁顿河静静流淌。
漆黑的钢铁桥梁横跨暗沉沉的河流之上,将这座城市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两部分。
贵族和绅士们多半居住在上城区,下城区则遍布着赌场、妓院、屠宰场和工厂,蛛网般支离破碎的小路将下城区切割成一块块藏污纳垢的街区,污水如同呕吐物一般在工厂后巷的排水管里横流。
雨水落在这片低矮房屋与工厂组成的城区,房屋外黄铜支架上一点一点如泪水般滴落。朦胧的远方立着高高耸起的起重架,粗大的钢铁骨架像是古代史诗中巨龙的骨骼,一座座林立的工厂在雨幕中仿佛一头头漆黑的巨兽,伫立在丝丝缕缕的雨丝中,仔细看去,却又无法分清那些究竟是“巨兽样的工厂”还是“工厂样的巨兽”。
一块弯折了的路牌立在街角,路牌上的字迹因为岁月的磨损显得有些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三个字——北角街。
这是一条年代久远的老街,是博宁顿下城区那些工厂之间,中的某一条,它并不算什么繁华地带,相反可以说像下城区大多数街道一样是藏污纳垢之所。jiqu.org 楼兰小说网
道旁的煤气路灯一明一暗,一辆马车摇着铃铛驶过,溅起一地污水。窃贼,醉鬼与流浪汉穿梭在人声喧嚣的酒馆,粮食酒的香气和歌女妖艳的歌声飘荡在冰冷的雨中。卖笑女孩们在街面上的房子里招揽客人,持刀的小混混在后街小巷里等候着自己的钱包或是肉票——下城区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形成了完美的食物链。
一间古董店坐落在这条街道上,从墙上的纹路和古朴的建筑风格可以推测出它本身就是一件古董。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陈列着奇形怪状的机械和机械部件,咔嚓咔嚓地运作着。
柜台后长期只坐着一个老人,佝偻着腰拄着拐杖,老年斑爬满了脸颊。
整个店铺像是一只安静的老猫,趴在喧闹场所的角落,与整条街道格格不入。但那些街头混混却从来不收他的保护费。
因为这家店还有另一个名字。
——地下赌场。
......
“晚上好,老约翰!”
门边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推开的门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机括,挂在门框上方的一个小木屋突然打开,一只由机械零件组成的小鸟从中飞了出来,发出类似于布谷鸟的声音。只不过小鸟的背后连着一条钢铁支架,又将小鸟收了回去。
混杂着水汽和街道上的灰渍,一个年轻的少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的贴着头皮。
“又忘记撑伞了吗?”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慈祥地笑了笑,“真调皮。”
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年迈的老人教育着不听话的外孙,然而他的动作却与这两字毫不相关。老人在柜台下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把银色的左轮,递给少年。
少年吹了声口哨,将左轮塞进裤兜。这柄左轮只能塞进四发子弹,但相应的它显得格外小巧,可以轻易藏在手掌内侧。
“我还以为这家店的东西都是骗骗人的。”
“玩具本来就是用来骗人的。”老人看着橱窗里那些奇形怪状的机械,轻轻说道,“但杀人的东西不是。”
他推开柜台后面的门。
“去吧,林恩。”
老人轻轻说道,“别辜负了大少爷对你的期望。”
“放心,老头,我这个人很有契约精神的。”
少年竖起两根手指按在眉毛上,像是荒野上的牛仔一样行了个告别礼。
“晚安。”他说,“还有,记得别关门。”
......
柜台后垂着一道黑色的帷幕,帷幕后立着一扇生铁铸造的大门,一条狭长的甬道通向温暖与明亮之所。
“欢迎来到安德森之家,女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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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
巨型的广告悬挂在天顶,醒目的红色大字不停滚动着。这是一种机械驱动的带状装置,就像慢速播放的影像一样。
广告是由很多涂着油漆的小木片组成的,木片轮流出现在镀铅的玻璃板后面。现在正在播放的信息是:“金钱的机遇留给勇敢者。”
赌场里闪亮的鱼尾形煤气灯如同星辰,烟草味,烈酒味和刺鼻的香水味充斥着这片区域,让人不由得头脑发晕。年轻人们抽着劣等卷烟,红着眼游荡在一张张赌桌之间。他们抻着脖子,盯着赌桌上骰子或卡牌的点数,有人狂喜,有人懊恼地踢着桌子。
这些人是跟注的小货色,仿佛骑士老爷的侍从一样站在真正上桌的赌徒身边,像狗一样蹭着自家主人的运气。他们或许是因为囊中羞涩,又或是因为胆怯,总之都处于赌场鄙视链的底端,哪怕坐在边缘那群沮丧的穷光蛋也能鄙视他们。
毕竟穷光蛋们是坐在赌桌上输光了自己的钱,这就像是在勇士之间一刀一剑的堂堂对决中落败,这让他们感受到贵族般光荣。
只有坐上赌桌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赌徒,而所有赌徒之中,那些混迹于赌场中央赌桌的最为高贵。
那是一排排猩红色的赌台,赌台上堆着叠垒的筹码,椅子被油漆刷成金色,华丽得像是高贵的王座,在这些赌台上的赌博方式也像是国王之间的对决——
一对一,不允许旁人参加,也不允许旁人下注,胜者赢走桌上的筹码,败者一无所有。
妙龄女郎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站在赌桌旁充当发牌的荷官,她们穿着贴身制服,把身体的每一条曲线都勾勒出来,简直像是黄金雕刻的裸女。赌场的主人很懂得如何调动起赌徒们的热情——美女和战斗,从来都是男人们为之狂热的对象。
一层一层的人群像垃圾堆里的蝇蚊一般围聚在最中央的一张赌桌旁,他们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开牌!”
“开牌!”
“开牌!”
这是赌局进入终章时的战鼓,沸腾的声潮像是王国的最后一战,荒野上头戴王冠的老人佩甲举剑,骑兵冲锋时发出怒吼。侧耳倾听,仿佛能听见刀剑与炮火轰鸣的声音。
被大多数人簇拥着的是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他穿着暗红色厚绒长袍,修身束腰,领口别着一枚蛇形纹章。裸露在外的皮肤不像下城区的青年们灰扑扑的,而是带有一种牛奶般的质感。一头棕发随意地扎成辫子,细长的眼睛像没睡醒一样微眯着,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
青年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分外安静,就像一支长在狗尾草中的玫瑰一样格格不入。他似乎有些倦怠,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越过如小山般堆积在面前的筹码,望向对面颤抖的中年人。
“你听见了吗,先生?”
他竖起手指,点了点周围的观众,声音慢悠悠的,“他们在呼唤我们开牌呢。”
“哦哦哦安德鲁先生我知道了......请宽恕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中年人颤抖着,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凌乱的胡茬往下滚落。他手里捏着一张卡牌,眼睛不停地在牌上的图案,与面前仅剩的几枚筹码之间打量。
“你只剩一张牌了,我也只剩一张......”安德鲁慢悠悠地说道,薄薄的嘴唇露出一抹玩味的微笑,“再思考下去有什么意义吗?”
“我,我可以申请终止......”中年人浑身颤抖,他紧咬嘴唇,低下头去,握着卡牌的手指骨节青白。
“这种行为在赌场里叫做懦弱啊......为什么不再相信自己一次呢,先生?”
安德鲁露出悲伤的表情,声音伤感得像是在歌咏泯然众人的昔日王者,在嘈杂声中却挥之不去,如同夏日的蚊虫,盘旋在中年人耳畔。
“你把这张牌留到最后,一定是给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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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不给它一次机会呢?自己的将军是个懦夫,士兵也会很伤心吧。”
“这......”
中年人微微抬头,布满血丝的瞳孔微微颤抖,“这是我最后的钱了......”
“最后的钱,最后的士兵,骑士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那些相信自己,在绝境中站起来的才叫英雄。”
安德鲁咧开嘴,他捏起一枚筹码,在中年人眼前晃动着。
“那么,先生......你是愿意当一个懦夫,还是做真正的英雄?”
中年人浑身颤抖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的眼睛越来越红,仿佛要从眼眶中脱落似的瞪着面前的青年,脸颊上的肌肉不停抽动着。
“他妈的......”
声音从牙齿缝中钻出来,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喘着粗气,已经将一切抛到脑后。
“那就开牌吧,开牌!”
中年人咆哮着站起身,油腻的头发像是雄狮的鬓毛一样四散飞舞。周围喧嚣的声音骤然上升了一个层面,赌徒们疯狂地挥舞手臂,尖叫声毫无意义,却像教堂的大门洞开,迎接天使时轰鸣的圣歌!
青年微眯的眼中散发出炽热的光,他的嘴越咧越大,发出刺耳的笑声。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刚刚那副颓丧的样子真是让人作呕!”
他狂笑着掀开自己面前的纸牌,向牌桌中央掷了过去。
“谁会喜欢猎杀老鼠啊,只有这种充满斗志的狮子,才配当我的猎物!”
两张牌同时落在桌上,牌下的桌布猩红如血。
.......
“【火枪手】对【盾卫】。”
荷官举起桌上的纸牌,向围观的众人示意。
“安德鲁·温蒂斯顿胜。”
......
周围的声音骤然平静,但下一秒,更为响亮的欢呼声如海潮般爆发开来。
喧闹声中,中年人骤然跌坐在椅子上,潮红的脸上已经是一片苍白。油腻的头发散落在头上,他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筹码被划分到属于安德鲁的那一堆里。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量,瞳孔涣散无光,手臂无力地耷拉在椅子旁。上一刻还像一只狮子一样的赌徒,现在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去理会这位他们曾献上欢呼的勇士,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离开赌桌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在赌场中并不是常态,角落里发放贷款的窗口旁大多是他们的身影。
此刻他们在为胜者欢呼,只有强运的王者才值得这群赌徒崇拜。算上这一场,今晚这位年轻人已经在地下赌场赌桌上获得了十连胜,这在赌场的猩红色赌桌上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这代表这个眯着眼,昏昏欲睡的青年人脚下已经踩着十具尸骨。
他就像传说中的人物,此时却出现在这座赌场里,像是坐在高位的皇帝。
“安德鲁!安德鲁!安德鲁!”
声音的浪潮中只有这个名字,赌徒们在用自己的狂热为他们的皇帝献上虔诚。
安德鲁重新坐回椅子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筹码,越过对面那张空的座椅,越过一张张赌桌,不知在看着哪里。
“真无趣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回味刚才的味道,回想着刚才那位自己记不住名字的中年人,为自己的勇敢所付出沉重代价后脸上苍白无力的表情——就像是勇者历经艰难险阻到达魔王的面前,却发现自己仿佛蝼蚁一样渺小的那种......无力感。
这种将一个人昂扬的斗志彻底击碎的快感不禁让他浑身一阵颤抖。
......真美妙。
安德鲁这么想着,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所以......下一个是谁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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