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清荷府内。
“管事王永,见过二位大人!”胖乎乎的王永,此刻跟随侍卫来到内院的蒙恬蒙毅面前,笑呵呵地见礼。
赵诗雨入秦所带的一行人当中,王永算是合信府最资深的嫡系老人了,更是深受赵诗雨器重,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这清荷府的管事,掌管一切府内杂务。
“嗯!”蒙恬蒙毅都点头回应了声。
虽说商人地位卑贱,不为士族贵胄所重,但是以合信商会的声望,再加上这王永是嬴凰公主的心腹下属,不看僧面看佛面,该有的礼数还得有。
“李信在何处?我想见见!”见面过后,蒙恬单刀直入,直接出声询问。
按军中职级来讲,蒙恬是将军,身兼咸阳城卫军统领,军功赫赫;而李信,只是一介校尉,这两者之间差个好几级,蒙恬直呼李信其名倒也合乎常理。
“将军随我来。”王永看了看蒙毅,大概猜到了什么,便躬身一礼,带着二人前去。
不多时,三人在一处庭院前停下。
王永转身看向蒙恬,执礼说道:“将军,此乃李信校尉居住之所,需要在下进去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蒙恬眉目似刀,抬手扶着腰间剑柄,周身气势大盛:“就由我来试试,这李信的能耐!!”
“你去忙你的吧,我会将李信带回城卫军营地。”说完,蒙恬头也不回,径直踏入庭院。
“好吧。”见状,蒙毅无奈地点头。
随即,见蒙恬推门而入,蒙毅便朝着王永说道:“王永管事,带我去见那个方士卢生吧!”
“是!”王永点头应了声,随后二人又朝着另一个庭院而去。
院内,水池旁。
“噌……噌……”李信斜持一柄普通的长剑,以手为勺,舀起池水洒满剑身,置于石台之上奋力打磨。
堆砌在池边的天青石,四四方方,如今倒成了最好的磨剑石。
随着阵阵磨剑声,原本锈钝的剑锋逐渐雪亮,在阳光之下闪烁锋芒,散发出逼人的寒光。
只是,即便利刃上剑锋逼人,但是那沟壑纵深、满是划痕的剑脊,却也不难看出,这是一把将要破废的残剑。
偏偏这样的剑,李信却表现得一丝不苟,全神贯注,耐住性子一寸一分地打磨,像是对待至宝一般。
就连身后脚步声靠近,也没能让李信分神片刻,专心致志于手上的残剑。
“你就是李信?”一声浑厚的质问,让磨剑的李信身躯一震,缓缓起身。
身后,一身精制玄色甲胄,面目冷峻的年轻将领,正凝眉肃目,静静地观察着自己。
李信眉目低垂,神色淡然自若:“是。”
见到正主,蒙恬也没有多余的话,直白地道:“王上有令,让你进城卫军营领兵历练!”
听到这话,李信顿了顿,心中隐有些惊疑。
这么快??
虽然赵诗雨当时承诺让李信当上将军,但现在刚进咸阳才几天呀,这么轻松就进了城卫军统兵?这也太快了吧?
李信正思索着,对面蒙恬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过,要想在城卫军立足,不是那么容易的!”
“……”
李信默然无语,感受到对面将领身上的气势,心中悍然一凛:“是个高手!”
似乎察觉到了李信的凝重,蒙恬嘴角一咧,盛气满满:“王上虽令你入城卫军,但却并未允你军职!也就是说,进去后是兵还是将,这要看你有没有那个
能耐!”
“敢问大人,想如何验证李信的能耐?!”李信平淡回应,手中长剑斜放,没有显露丝毫的气势,仿佛融身于天地一般,静如止水。
蒙恬看着李信,一边伸出手解开身上甲衣的绳扣,一边闲庭信步,答非所问:“相比大人,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将军!”
“认识一下吧,我是蒙恬,当下忝为咸阳城卫军统领!听人说,嬴凰公主在王上面前赞颂你身手高绝,是我军中不可多得的猛将,并举荐你入城卫军统兵
。”
“你是如何得到公主看重的,这些我都不在乎。不过,既然想进我城卫军,想要做那一军之将,就得拿出本事来!秦军当中,不容有无能的将军!”
“至于验证你的能耐……哼哼”扯下身上厚重的甲胄,蒙恬松了松手腕,微微扬起头颅,嘴角忽然扯开,森白牙齿显现,将士的血性倏然爆发,声音高
亢肃穆:“与我一战!撑过百招,可当头领之职;败,则归于行伍!可敢??!”
“蒙恬。”李信眸子一沉,心中顿时了然。
眼前这位,便是阏与一战之中,攻破城头阵杀守将的蒙家长孙,秦军年轻一带的翘楚,被誉为大秦虎贲郎的蒙恬!
面对这样一位猛将,李信虽然心中重视,但是面上并未有半分动容,长剑微抬,沉声问道:“若我胜了呢?”
“呵呵呵呵!”回应李信的,是蒙恬低沉的肆笑声。
“锵”笑声过后,蒙恬手腕一转,抽出腰间青锋剑,目光犀利如虎,眈眈盯伺在李信身上,冷哼一声:“我绝不会败!”
言罢,蒙恬手中长剑一洒,内力流转,剑锋之上响起微微鸣镝,像是空气都被划破了一般,尖锐刺耳。
百战之兵,浴血奋战。百战之将,勇武无敌。为将者,当有一往无前之势!
而眼下的蒙恬,虽然只身立于场中,但却有千军万马鞭挞而至的压迫感,百战之将,气势逼人。
汹涌的威压直扑过来,李信缓缓扬起手中残破不堪的长剑,如一株长松屹立于呼啸而过的寒风当中,不动如山。
“凭这样的一把剑,也想胜我吗?!”蒙恬看到李信手中的残剑,瞬间忍不住嗤笑出声,甚至嘲讽了一句:“若你没有趁手的兵器,我可以等!”
“战吧!”回应蒙恬的,只有李信淡若止水的两个字。
“好!”蒙恬一声高喝,踏步上前,周身气势瞬间转变,千军万马的压迫瞬间化为绝世锋芒,以剑为身,狠狠刺向李信。
“呫!”危及时刻,李信挥剑划出一道剑弧,残破的剑身在内力之下盈盈发光,化身为一名孤勇的剑客,迎战兵锋。
“铛”
“锵”
“噌”
“哧”
两人手中长剑交击在一起,短短瞬时之内,便已交战数个回合,内力剑式的碰撞,毫无半点避让防守可言,唯勇者无敌的气度,方能决出最终的胜者。
面对蒙恬势如烈火般的攻势,李信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不论蒙恬从哪个角度劈来,不论那一剑力道如何,李信都能稳稳当当地接下,并以同等的力道
返还。
激烈的剑刃碰撞,火星四溅,两人脚步深扎,无休止的挥剑发力,带来的是一次次的双剑交击,强大的作用力全都发向二人脚下,原本平坦的台面,渐渐
地从二人脚下开始龟裂,裂纹朝着四周缓缓蔓延。
挥舞的剑式恍若残影一般,凛冽的风压从中散开,带起的丝丝剑气刺破长空,发出呼啸之声。
一处阁楼顶上,似乎是被双剑交击声所吸引,一个人缓缓伸出脑袋,朝着蒙恬李信交战的场中看去。
荆轲解下腰间葫芦,咕嘟嘟灌了一口,提了提神,趴在阁楼顶上放眼望去。
那内力肆虐,尘土飞扬,剑气横飞破空的可怕场面,在荆轲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毕竟,在宗师的眼里,一流之间的打斗,都只能算是小儿掐架,稚嫩不堪。更何况,是实力远超宗师之上的荆轲。
“蒙恬这小子进步很快嘛这两下子在一流高手中,也算是中规中矩了!”哈了哈酒气,看到场中攻势不绝的蒙恬,荆轲嘿嘿一笑,点头赞了一句。
“不过……”很快,荆轲看到了跟蒙恬交战不相上下的李信,眼睛顺势一眯,呢喃道:“这个李信,竟也有如此实力,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呦!”
其实,李信在众人面前显露实力也就一次,便是在函谷关外,一枪掷出刺穿了扑向赵诗雨的苍鹰。
不过那一次,也顶多是让荆轲眼前一亮,还不足以引起重视。
而当下,李信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让荆轲也来了兴致,仔细观察着李信的招式内力,想要从中看出些出路。
“嗷呜啊”突然,从下面传来一声“鬼哭狼嚎”。
“……”荆轲脸皮子一耷拉,眼神里透露着无语,斜下目光扫向地面,一眼就看到了那条黑白相间的狗砸。
“汪汪”瞅见荆轲看过来,哈爷狗眼一亮,狗脸抬得老高,咧着嘴冲着荆轲吠了两声,舌头伸长,对着荆轲哈哈直出气,眼神当中充满了期待……
“唉……”荆轲无奈地叹了一声,缩回了脑袋。
随着烈烈风声,阁楼顶上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不过很快,破空声再度响起,荆轲的脑袋再度伸了出来。这一次随之伸出来的,还有一张哈里哈气的狗脸。
似乎是感谢荆轲将自己带了上来,哈爷一露脸还舔了荆轲两下,以示奖赏,随即转过狗脸,跟随荆轲的目光,共同看向下方的院内。
就这样,一人一狗杵在阁楼顶上,伸出脑袋狗狗祟祟地观察着隔壁二人的剑影激战。
场中,短短盏茶时间,二人就已经对峙了过百回合,如此高强度的劈砍刺击,即便是一流高手,内力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久而久之,尽管长剑交击声依旧响亮,但却缺了几分后劲,蒙恬李信二人虽然面上能保持沉着,但是凌乱的气息,却也无法遮掩。
“莽元劲!!”见久久拿不下李信,蒙恬怒喝一声,手臂抡圆,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圆弧,自上而下,一记重势劈砍,当头落下。
“护!”突如其来的变招,李信不敢大意,周身内力运转于双手,长剑斜于胸前,左臂横在剑脊之后,做出防御姿态,硬撼蒙恬这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
内力运转之下,李信手中残破的长剑绽放出微微毫光,就像是为剑器附上了透明的剑鞘一般,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势都稳固如一,防守圆满无缺,没有半点
破绽。
“嗯?!”阁楼顶上,见到这一幕的荆轲,眸子突然一凝,略带惊疑地呢喃道:“这是……剑势。”
内行看门道,剑客凝聚剑势,领悟剑意,方能跻身于宗师之境!
如果说剑意是至高无上的剑道,那么剑势,就是领悟剑意的敲门砖,是进境宗师的先决条件。
就像是名剑择主一般,名剑自身所蕴含的剑势,就是剑意的另类显像,而剑客借助名剑之势,领悟剑意跻身宗师之境,来源就在于此。
在荆轲的眼中,做出防御姿态的李信,仿佛有一股“势”,在这股“势”的作用下,李信如今的防御看上去并不高明,但却总给人一种万夫莫开的怪异感
觉。
这是不可挑剔的防御之势!虽然在荆轲看来,这一股“势”还很绵薄,很无力,但它却是真实存在。
电光火石之间,场中的两人再度交手,一方是动若山崩的攻势,一方是坚如磐岳的防御,孰强孰弱,尽在当下。
“噹!!!”最强之矛攻在了最强之盾上,内力席卷,风压凛冽,剑气肆虐纵横。
从两剑相击的中心,两股内力的对拼,无异于水火相遇,就像是压缩到极点的能量爆开,瞬间爆发出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震颤地嗡
嗡作响,脚下的石板更是被巨大的力道翻卷而起,庭院之内瞬间一片狼藉。
“哼!”
“哼!”
两声痛哼不约而同地响起,先是劈剑的蒙恬被反震之力击退,踉跄着身形差点儿没稳住。
而对面的李信,两腿则是生生在地面上拖出两道丈余长的痕迹,须发被冲击波震散,披散开来,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不是名剑之势!”两人一击分开之后,荆轲眯起眼睛,目光似电,飞快端详了下李信手持之剑,裂痕遍及,破损不堪,就是一把普通平凡的长剑,没
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不是名剑之势,那就是一种能够引动剑势的剑法了……”想着,荆轲看向李信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深远,脸上意味深长。
能以剑法引动剑势,只有一种可能,这剑法曾是一位宗师所创,因为唯有宗师之境的剑客,方能将剑意剑势铭刻于一招一式之上,传之后辈。
也就是说,要么李信有个宗师境的师父,要么,李信的先祖曾有过宗师剑客,这一套剑法便是家传绝学。
“精于守护的剑法难道是……”荆轲的思绪陷入短暂的回想当中,不多时就想起了昔日所鉴阅过的江湖典籍上,曾有这么一段描述。
传说在周穆王时期,穆王十二年,周穆王亲征犬戎,曾在塞外戎狄手中救了一名宗师剑客。剑客为报穆王恩情,自愿为其身边侍卫,守护穆王安危。
在穆王继位的数十年间,大大小小历经百战,刺杀暗算更是不计其数,但都在剑客的保护下有惊无险,安然度过。
穆王为彰剑客功绩,特封为公,并赐予剑客家族世袭的荣光和信任,从此剑客一脉有了称号:王之守护!
在其后的两百年间,剑客世代都为历代周王贴身之护卫,直至幽王后期,四夷乱国,时局动荡,周室凋敝,守护之人才没了踪迹,不知去向。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李信所施展出来的剑势,跟古籍上的记载颇有几分相合,这也让荆轲甚是感慨。
“昔日的周王守护,如今却成了覆灭周朝的秦国之将,呵呵这可真是世事无常!”荆轲抬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满眼的唏嘘。
场中。
“咳咳!”李信一手拄着长剑,喘着粗气,费劲压下气血的翻腾,嘴角一抹鲜红隐隐可见,抬起头来看向前方,满目戒备。
对面,蒙恬此刻也好不到哪儿去,灰头土脸,连身形都有些晃荡,但双脚依旧扎根于地上,屹立不倒。
“呼”蒙恬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了下脸面,目光扫过手中的长剑,顿时心头一凛。
原本崭新雪亮的三尺青锋,如今的剑身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剑痕,剑刃也早已卷刃钝口,不复锋锐。
见状,蒙恬不由地看向对面的李信,从神情上来看,很显然对方并没有倒地,手里的那一柄残剑,不知道是本身破损的缘故,看上去反而没有多大的变化
对此,蒙恬冷面一肃,低声喝道:“能与我战到如今这个地步,在军中也已是凤毛麟角,看来你的确有真本事!”
“不过!”蒙恬狠狠喘了一口气,不过态度依旧强硬,带有些劝降的意味,道:“你已经受了内伤,再打下去也是徒然,就此罢休吧!反正以你的实力,我会给你一个头领之职,让你统率万人!如何?!”
闻声,李牧面色依旧沉稳冷淡,淡淡看着蒙恬,再淡淡地说了句:“你怕输给我!”
“……”蒙恬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下,脸色瞬间一黑,冷声道:“狂妄!难道你真以为你能胜我不成?!若非本将军不愿趁人之危,你现在早就趴在地上求饶了!!”
“多说无益,继续!”回应蒙恬的,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好!!”蒙恬恶声恶气地骂道:“等敲碎了你那招乌龟壳,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何时!!”
二人再度抬起长剑,做出战斗的姿态,凝神静气,相对而立。
“呼呼呼”庭院之上,北风呼呼滴刮,连带着院中都多了几分凉意。
“静!”场中,二人站立良久,却依旧静立不发,动也不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
“副统领之位,仅在我之下!这是最后的让步!!”蒙恬吊着冷脸提了一嘴,声音当中既有愤懑,也有一丝无可奈何。
李信听闻后,低着头思索了片刻,权衡一二之后,抬头应道:“成交!”
“唉”一听这话,蒙恬顿时松了口气,再也坚持不住颤抖的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畅快地喘着气。
“咳……”对面,李信也放下手中长剑,抬手抚着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缓解下痛楚。
在歇息了片刻之后,蒙恬抬头看向李信,叫了一声:“李信!”
“嗯?”李信疑惑相望。
“今日一战,且算你我平手!日后,我定会战而胜之!”蒙恬郑重其声,像是在诉说着事实,又像是意气风发的豪言。
“……”对此,李信只是看了蒙恬一眼,就没有再理会。
“(╬艹 皿艹)!!”蒙恬满脸的怒容,两眼冒火地盯着对面的李信,恨不得现在上去把这崽种给刀了!
“你给我等着!!!”心里发了狠,蒙恬恨恨瞪了眼李信,把这笔账记了下来。
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