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密布,阳光被阻碍,天地间也就多了分沉闷,少了丝和暖。
城中,花月轩。
自从出了楚国太子那档子事,花月轩掌柜被腰斩,司寇易华落狱,花月轩业已是风中残烛,蹦跶不了几日。
如今,眼见经营不下去,宗室之人谁也不愿意接这个烂摊子,便放出消息,准备将花月轩拆分售出。
其内的女姬、桌椅、装饰等,都明码标价,俨然就像是货物一般。
这时,一行人走进了花月轩的大门。
赵诗雨领头,身后胡雪儿等一众百花楼管事,皆是女子,唯独荆轲、嬴政一大一小两个男子立于其中,颇有些怪异。
见到有人进来,负责盘点的官吏扭头看了下,随即身子如触电一般弹出,连忙疾步来到赵诗雨跟前,恭声行礼道:“小人见过公主!”
“嗯!”赵诗雨点头应道:“花月轩的女姬们呢?总共有多少人,我合信府都买了。”
“回公主,除过罪比较大的几人之外,剩下总共四十多名女子,都在后院当中。”小吏恭声回答。
“就四十多人吗?”赵诗雨脸一阴,突然想起了在司寇府的时候,郭开的暗线边奕所讲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带我去看看。”压下心中的烦闷之感,赵诗雨向小吏吩咐道。
“喏,公主请!”小吏立马应声,连忙领着赵诗雨前去。
不多时,来到后院,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赵诗雨的心猛地一颤。
后院的一个墙角,数十名姿容不凡的少女妇人,正挤成一堆,眼底夹带着绝望和迷茫,呆呆的目光注视着走进来的赵诗雨。
这其中,有些少女的年纪看上去与赵诗雨相仿,仍是花季之年,却在这等“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尽了折辱。
赵诗雨看着眼前这些无辜的少女、落难的妇人,似乎与自己的命运产生了共鸣,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悲凉。
若是合信府在宗室之争中落败,或者在列国的争执当中选择一人结亲,那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会不会,最后也成为被遗弃的傀儡,不能自主?
赵诗雨感觉得到,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本来面目,残酷、冰冷、令人绝望。
没有什么士子风雅,没有什么灯火花红,或者说,在这些高雅之下,是残忍麻木的封建时代。
而男尊女卑的现象,在这个时代是连王权都无法突破的壁障,是根植于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印记,是这个时代当中最深的烙印。
赵诗雨对这些受害之人,无能为力!或许,让自己变得更加有权势,更加有地位,直到抵达这个时代的巅峰,才能改变一些吧……
望着面前那一双双害怕的目光,赵诗雨心里有些发堵,低着头,准备了许久的话到现在却开不了口,只得扭头看了看胡雪儿,示意其主办。
而赵诗雨自己,向后退了几步,双手环抱着身子,心里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力之感。
若是自己早些时间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就能早些救出这些苦命人,甚至是那些已经香消玉殒的少女?
一旁,嬴政看到赵诗雨所表现出的脆弱一面,眼底闪烁着疑惑,不明所以。
这时,身后的荆轲忍不住叹息一声:“唉!”
相比较嬴政,荆轲知道赵诗雨为什么要对付花月轩,也有些理解赵诗雨此时的心情,不免心生同情。
望见嬴政移过来的目光,荆轲暗叹一声,低下头在嬴政的耳畔嘀咕了几句。
“……”了解了一些信息,嬴政这才明白赵诗雨为何愁闷。
“别想了。”嬴政来到赵诗雨跟前,安慰道:“最起码,这些人还活着!”
赵诗雨一愣,茫然地看着前方,良久苦笑着道:“或许吧。”
是啊,或许吧……相比于那些受尽折磨致死的少女,眼前这几十名女姬,却也算得上幸运了。
只是,这样的幸运,更让人感到心酸。
这时,胡雪儿等一众女管事也来到女姬们面前,态度亲和,温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为这些女姬赎身。
作为花月轩的老对手,合信府百花楼的名声那可是众人皆知,这些花月轩的女姬们自然也都听说过。
以至于在听到为自己等人赎身的是合信府的人,这些女姬们无不激动地哭噎出声。
对这些亡家灭族的女人而言,在整个邯郸城中,若说有个最安定的地方,那就非合信府莫属了。
最起码,比之花月轩和其他府邸,合信府已经是这些女姬们最好的选择。
赵诗雨在一旁看着,虽然知道这些女姬在合信府中会有很安定的生活,心中却依然不顺畅。
自己,能做些什么呢?或许,什么也做不到。
前世宅居十年的赵诗雨,生活也算丰实,不愁吃穿用度,却也不善社交,对这些阴暗事物的了解也仅限于网络,自然没有多大的感触。
可是如今,这活生生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切,让赵诗雨心生一丝的悸动。
这个时代,不是自己所以为的一场游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在这现实当中,自己与旁人无异,都是命运之下的凡人。
这一丝感悟,让赵诗雨心中明白过来,自己在这个世上,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与旁人并无二样。
触景生情,忧虑顿生。自己,到底要走怎样的路?
…………
与此同时,司寇府当中。
虽然司寇易华已经倒台,但是司寇府的职能却并未停滞,依旧保证着日常的运转,只不过人气因为此次事件少了不少。
边奕是司寇府的管事,在易华和王业入狱之后,边奕就是这司寇府里少有的几个话事之人。
此时,边奕抱着一堆竹简,来到卷宗室门口,朝着府卒说道:“这里是花月轩一案的卷宗,我要拿进去归档。”
“是,大人!”守卫看到是边奕,很干脆的应声,随后拿起钥匙准备开锁。
边奕就在一旁等候,等到守卫打开房门,侧身站立之后,才走到侍卫的面前,小声说道:“这次的卷宗稍多,我会在里面多待一会儿,就劳烦你多多照看一下了!”
说完,腾出一只手,从衣襟内掏出鼓囊囊的一袋钱币,很隐蔽地塞到了守卫的手中。
守卫捏了捏,脸上立马笑得如菊花般灿烂,憨笑道:“大人放心,小的明白!”
就这样,边奕在守卫恭谨的照顾下,进了卷宗室。
进来之后,边奕并没有急着将怀中的卷宗归档,而是在屋内仔仔细细查探了一番,确认无人之后,这才疾步走到内墙之处,眯眼扫视。
不多时,边奕就看到墙边一个灯盏的磨损程度较之其他要重上不少,当下踱步上前,试探性地抓住灯盏,转动了下。
“隆隆隆”低沉的声音响起,随着灯盏的转动,放置卷宗的木架偏移了少许,地板上显露出了一个黑呼呼的洞口。
边奕见之眼中神光暴涨,从怀中拿出照明之物,顺着洞口的台阶摸了下去。
来到地下,将沿途的灯盏续上火光,偌大的地下室全貌,呈现在了边奕的面前。
室内面积不大,摆设也颇为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木柜。
边奕来到桌案前,一眼就看到了案上放置着的一张绢帛画卷。
伸手将画卷拿到手中,接着火光看了下,画中的人像赫然映入边奕的眼底。
“什么!!!”当边奕看到画中的头像,瞳孔立马骤缩,心惊不已。
画像之上,是两个人的半身像,一个胡须瘦脸,一个方脸坚毅。
方脸的人不太熟悉,不过那个胡须瘦脸的人,与先前氏月的形象极为相似!!
看到这里,边奕的心脏猛跳不停,止不住地后怕。
这两人,一个是氏月,另一个就是当日替代氏月,进太子府刺杀吴孙的人。同时,也都是郭开手下的暗线,是将伯阳君逼上死路的人……
如今在此处看到这张画卷,也就证明易华真的在暗中查探伯阳府旧事,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边奕脸色沉重,将画卷收入怀中,贴身藏着,随后转身,看向室内唯一的一个木柜。
木柜门紧闭,通体完整如一,没有看到拉手或者开口,整个柜体犹如一个密封的宝箱。
边奕将手中的照明之物放在桌上,随后耳朵贴在柜体上,两手摸索,时不时食指并拢,轻敲两下,认真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
终于,在将木柜往外挪了少许,终于从柜子后面摸到了一处活口,用力按了下去,立马就听到了机括转动的声音。
“吱呀”一声清脆的响声,两边柜门同时打开,一卷卷宗卷,赫然入目。
边奕眼睛一亮,立马从中拿出一卷,细细查看。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边奕手中的书简换了又换,眉头也逐渐拧紧。
“怎么都是些花月轩的账簿,还有女姬的损耗情况。”还以为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会是些机密之事,却没想到净是烂俗的账簿。
不过转念一想,边奕也就释然了。这些东西毕竟也是见不得光的,易华这么小心也在情理当中。
“嗯?”拿起最后一个卷宗,正准备看看,却不想空出的间隙后面,还有一张叠起的绢帛,正静静地躺在角落当中。
边奕心中一动,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将后面那一张绢帛拿了出来,摊开查看其中的内容。
渐渐地,边奕的嘴角咧开,一抹笑意现于脸上。
“呵呵呵呵”幽暗的地下室内,阵阵冷笑传出,为这渗人的场景,增添了一分寒意。
傍晚,太子府,郭开书房当中。
郭开一手端着漆碗,一手掌着一张绢帛细细看着,嘴角的笑意始终消不下去。
“嘿嘿嘿,真是没有想到,易华手中居然还有这个东西!真是出乎意料啊!”郭开啧啧其声,这手中的绢帛,就像是一壶美酒,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细细品味。
“怪不得上次政公子身份泄露,朝堂之上一直不关心政事的廉颇,居然出言帮助易华,当初可真是让我想破了头,没想到竟是这两人私下里的筹谋!呵呵呵廉颇啊廉颇,这可是你自作自受!!”
对面端坐的剑南,看着郭开眼底的冷芒,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嘟囔道:“先别说这些,从易华那里搜到的画卷怎么办?虽说一个已经回秦国了,但是氏月(残顾)……”
“氏月现在可是在合信府,而且还是政公子的侍卫,动不动就跟着出去抛头露面,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听到这话,郭开眼中的冷芒消退,思索了下,当即回道:“应当无事,上次去合信酒楼,你又不是没见过,现在的氏月面容大变,应该不会有人认出。”
“再者,氏月对此事心知肚明,他自己会注意的。既然是宗室的安排,定然有宗室自己的考量,我们也不用太操心。”说完,郭开摆了摆手,示意剑南稍安。
不过,剑南却没有放心,闷声反问道:“话是这样说,可万一呢?合信府那位,可不是什么闲得住的主……”
“……”郭开默然无语。剑南话里暗指的是谁,那自然不用多说,毕竟某人的名声摆在那儿呢!
苦思了良久,郭开才张了张嘴,很没底气地说道:“应该无妨吧现在易华一党已尽除,伯阳府的旧人也都逃离了赵国,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这话,郭开说得很不自信。
剑南没有回话,只是给了郭开一个眼神:你觉得呢……
“……”回应剑南的,是死一般的无声沉默。
“唉你还是再跑一趟合信府,去知会一下清荷院的那个小祖宗吧!”郭开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出言吩咐道。
“???”剑南一脸懵逼,心里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干嘛嘴欠扯出这个事端。
“嗯?看我干嘛?难道你还准备让我去??”
“没……”
“那就赶紧,现在就去!我听说赵诗雨明天要出门了,政公子也跟着呢,也不知道氏月有没有同行……不行,这事儿不能拖,你现在就去合信府,早些通告,以免再生事端!”
“哦……”
“……你磨磨唧唧地干嘛呢?”
“哎,这就去这就去!”
“赶紧!”
就这样,在郭开的催促声中,剑南满脸悲愤地投身到夜幕当中。
迎面吹来的冷风,吹得剑南打了一个哆嗦,心里满含苦闷:真是官大半级压死人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大自己半级的官,还特么是经过自己的“点拨”才下令的!!
一想到这儿,剑南的内心就更加地郁闷。
…………
翌日。
荆轲早早就起了床,沿着清荷院日常溜达了一圈,随后估摸着时间点,准备去赵诗雨那里蹭顿早饭。
不过,一进门看到眼前的阵仗,着实是让荆轲有些惊讶。
“你们这是干嘛?”荆轲一脸疑惑地问道。
闻声,正捣鼓身上衣物的赵诗雨,出声回道:“出去一趟!”
“干嘛去??”荆某人挑眉疑惑。
“昨天传来消息,秦国使臣已经到了,而且还在大殿之上为我合信府声援,也算是震慑了下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魏楚燕三国不日也将退回各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所以呢?”
“所以要去拜访一下秦国的使臣啊!!总不能人秦国帮了我合信府这么大的忙,我们连一声谢也不说吧?”赵诗雨白眼一翻,恨不得翻开荆轲的天灵盖看看,看这货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酒泡发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
“哦这样啊!”荆轲用“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气应了一声,随后挑眉问道:“在邯郸城,你就这么直接过去,会不会有些不妥呀?你当赵王他们眼瞎么?”
“你懂个屁!”赵诗雨不屑地道:“就是因为赵王看得到,我才要亲自登门拜访,做出样子来,最好能让赵王心中忌惮,省得以后暗地里给我小鞋穿!”
大树底下好乘凉!荆轲也算是老江湖了,被赵诗雨一说,立马就想通了此中环节。
不过,被赵诗雨这一双鄙视的小眼神儿瞅着,荆轲也觉得脸皮子发烧,当下梗着脖子,很不服气地嘟囔道:“谁像你一样,鬼精鬼精的。”
“你嘀咕啥呢?”赵诗雨耳朵一竖,眉眼有些不善。
“咳咳……没什么!”怂一手怎么说就很明智。
见荆轲老老实实的,赵诗雨也没再搭理,别了一眼就将注意力转到旁边。
“准备好了吗?”赵诗雨问道。
“好了!”嬴政一身华服,收拾得干净利索,日渐拔高的个子,更显得一分少年风雅。
“嗯!走吧!”赵诗雨应了一声,准备出发……
“唉唉唉怎么回事?我不去吗??”荆轲有点小情绪了,出去玩怎么不带着我?
“你去干嘛?我们是去拜访的,又不是去打架的!”赵诗雨一脸奇怪地问道。
“难不成我就只是个打手??”荆轲当即就感到很无语。
“要不然嘞?”这话,赵诗雨说得理直气壮。
“……”荆某人对此是泪流满面。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有点子道理哦自己不是有个“金牌打手”的称呼吗?!
“不是,你这出去见秦人,怎么说也得有个拿得出手的护卫吧!要不然秦人对你不利怎么办??”荆轲极力劝说,想要改变自己在赵诗雨心目中的定位。
听到这儿,赵诗雨伸出小爪子搭在嬴政的肩膀上,坦然道:“这不有小政子吗?他可是秦国的嫡公子,有他在秦人能奈我何??”
这话有道理啊!!荆轲有点被说服了……
“不对不对反正不管怎么着,我也要跟着去!”见赵大小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荆轲也顾不上“以德服人”了,当下语气很“强硬”地说道:“你也不想想,赵王那么惦记你,万一把你劫了去,你怎么办??”
“……”赵诗雨眯着眼,怀疑的小眼神儿上下不停地瞄着,最后还是松口了:“好吧!那你也跟着来吧!”
“好!”荆轲听闻,脸上很满意地笑了。
想摆脱我去吃好吃的?不可能!正好去听听你们谈什么
荆轲脸上的得意之色尽显,心里的算盘打得那是叮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