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的故乡

周末的早晨,段誉早早便醒了,确实不想起来,便裹着被子滚上两三圈,停下来几分钟,又接着滚上个几圈。如此往复,亚涂豆起床了,打着哈欠,眯着眼走出去刷牙;常小姐如同一只小猫般,悄悄从木楼梯上走下,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老板娘和老板娘踩着叽叽喳喳的木板声,接着走下来。

“段誉,起床了!别躺在这里,真碍事。”老板娘道。

“今天不是周末嘛……”段誉翻了个身,此刻,居然一下子便的奇困无比,把被子抱的是更加紧了。

“周末是别人的,钱是我们的。”老板娘走过来,揪起他的耳朵,说道,“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要赶你走啦!”

段誉猛的坐起来,不情不愿的叠起被子。他走到杂物间,翻找藏在旧衣服里的钱,数了三遍,确认分文未少后,长舒一口气,小声道:“钱还是我的,好极。”

洗漱,当小二,洗碗碟,段誉坐在河边打坐。毽来,玲珑毽安稳落在他手中。状态不错,他心道。如此好的机会可是不能浪费。他拔出剑来,依着考试要求的“六十六连刺”中的基本招式,机械刻板的舞起来。不过还是同往常一般,一到了后面复杂的十二招,便总是莫名其妙的乱了阵脚,就要停下来。停下来,然后思索一会儿,想起来了,接着错的地方继续,这才可以顺利使完一套剑法。

“这里一攻,当然是要收回来嘛,左边失去重心,接下来的几招就是要在右边把重心给压回来嘛。”段誉喃喃自语道。

然而,每一次都是这么说,下一次还是会忘记,然后往往复复永无止境。

等到他收剑,抬头一看,却见着依依坐在岸边的一处石头上,托着腮帮子,看着他。段誉见她看着,便不想再练了,于是要走回屋内。

“你怎么不练了?”依依问道。“不想练就不练了。”段誉道。“你的剑法还差些火候,想来是没有抓到要诀。”依依道。

说罢,她向段誉要来剑。段誉起初有些犹豫,不过这种感觉是毫无道理的——他是如此想的。为什么要她来教我?不对,万物皆可为老师。他恨不得给自己来一耳光,恭敬的把剑递给依依。

依依拿到剑,有模有样的舞起来,每一招都与段誉老师教的是一般漂亮利落。

段誉惊叹到:“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么厉害的剑法。”

“只是看你练过一遍罢了。这剑法,本质上奇妙的很。但是,如果只是刚刚的几招基本的,凭借记忆就能够练个七七八八了。”依依道。

“真有这么简单吗?我都练了好些日子了,一直没有长进。”段誉郁闷的说道。

“如今,我感觉吧。这六十六连刺,本质上是三招为一式,分为二十二轮,只需要每一式最后一击与下一式的开始相连,便可以流畅的使出二十二招。”依依道。

段誉依着她的说法,开始练,果真是进步神速,已然是渐入佳境。依依也是每天都来到饭店里头,跟着老板学习做白切鸡,说是要给同事的姐姐们做着吃,顺便来指导一下段誉的训练。

然而,每每开始第一次训练时,段誉总是会觉得又一些别扭,却又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接着第二次又把这个给改掉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办法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依依见着他如此,也是一筹莫展,只道他动作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却总是会有细小的差错。甚至有时候依依自己也会有这种奇怪的不适感。

他们一直训练了两个月,还是不知道原因。段誉打趣道:“怪不得如今剑宗没人用这一招了,原来是有着这般致命的弱点。”不过,他还是感觉有些不对。

这两个月,发生了著名的斜坡起义,承包了山系里八卦界的半壁江山。还有因此导致的感灵牌世界大赛的延期,这才让依依的商行在这里多逗留了好一会儿。

还有很多稀稀拉拉的小事。不过,段誉脑中却只有那一招招剑法,课上练完,跑回河边偷偷又练。有时候依依来了,有时候常小姐在夕阳下洗着衣裳——不知道为什么不让老板娘帮着她一起洗,有时候亚涂豆围着一块石头不知何故的绕着圈,自个不知道做些什么。

这些从段誉身旁来来去去的人,除去依依,都同他没有什么干系。不过到了后来,她来的少了,对于剑术上也是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也就渐渐从他的生活中淡出了。

段誉每天一有空就开始练习,练到去上了课,看见那没有木琴的老师,心情全无,便只是胡乱练个一通,然后累了,就跑回去。

如此反反复复,规规矩矩的过了这么些时日,段誉居然觉得莫名其妙的轻松。

一日下午,回家路上,段誉见着依依在一处,盯着人家院子里看。院子里满是鸡,想来是卖走地鸡的人家。他凑过去,跟着她打了个招呼。她微微一笑,道:“下课了?”段誉点点头,同她的目光看向一处去。

一只耀武扬威的公鸡在中央来回走动,走到饲料处,美美享用一番,然后若无其事般的啄一下阉鸡暗淡无光的鸡冠,还不时骑在一头母鸡身上,三秒后就扑棱着翅膀下来。

“我要那个……”依依指着深处的一只蓬松灰白色羽毛的母鸡,小声道。

“那我去帮你抓过来。”段誉道。不等依依说话,他便翻过篱笆到了里头。他想要伸手去抓那母鸡,不料里母鸡四五米时,那公鸡伸长脖子,扑棱着翅膀,朝他冲过来。段誉一惊,见它如此勇猛,拔腿就跑。跑了一会,他就精疲力竭,转过头,想对那公鸡说些什么。不过观念一想,这才发觉,那畜生可是听不懂他的话。

公鸡见段誉猛的停下来,扑棱着翅膀,反倒是吓的飞到一旁的树枝上。有惊无险,段誉心道。他提起母鸡的一对翅膀,跟着依依一起去付钱。

“谢谢啦。”依依接过母鸡,说道。段誉心里想着要替依依多做些事,好体现出自己独当一面的成熟魄力,同时也是报答她先前数不尽的恩情。然而,在想着这种事时,依依接过母鸡,他居然无动于衷,连再拿回母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居然就让依依提了一路。

到了岔路口,段誉想着是要分别了,就自然的走开。依依突然走过来,说道:“好累呀,最后一段路就拜托你了。”段誉接过母鸡的一对脚,同她肩并肩接着往前走。原来,今晚依依是要在店里吃饭,还专门买了只鸡来给老板熬鸡汤。

要是问缘故,她只道是学艺于人,有些酬谢,也是自然。

段誉不语,默默走着。他心底浮现而出的,只有那一枚枚铜钱。不过尽管是有这么多钱,他依旧是畏畏缩缩的,深怕自己多花了钱,最后活的倒是和从前没有钱时没有区别。

如果是我的话,应当会假意奉承几句,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样就算了吧。段誉心道。越是想到如此,对于依依就越是佩服,自以为她的品性天底下也是无人能出其右。不过,花公子呢?他的话,也是不错……登时,他的脑中浮现出不少故事中名人的故事,都接着是一般的高不可攀——都是如此,那不就是平常了?

如此想着,便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店门口。老板娘笑盈盈的迎接两人,接着提过鸡脚,就走到厨房里去。

段誉帮忙烧开一壶水。听着鸡和铁桶的啼叫,望着从天边洒下的一片火焰般的云彩,他浑身一颤,走到河边。拔出剑,他继续开始练起“六十六连刺”。虽然他天赋不够,但是得益于长久的练习,凭借着肌肉记忆,也能够完整的舞出所有的招式。

同以往一样,中间还是会有卡顿之处。再这般练下去,问题解决不了,难以再有长进。于是,他回到卡顿的那几步前,想顺着这样再来推导一番,不曾想,失去了肌肉记忆的他,根本记不住那些招式。他暗暗叹道:若是我有依依一般的记性那可多好!

没办法,只好从头开始练,一遍遍,又是有些无趣。无趣之中又生出疲惫,或许是在疲惫与反复的尝试而生出的烦躁中,段誉忽然多走了一步,在地上打了个踉跄。

为了不跌倒,他迈开步伐,探、跨、回、收,接着霸气的胡乱砍上几剑,莫名其妙的很是舒爽。他接着又连续以四式为一组,觉着十分流畅,心道:莫非我可以自创一门绝妙的剑法,或许可以成为一代宗师了……做着美梦,他斗志更盛,接着用着四式一组的办法,把“六十六连刺”使出来一遍。使到一半,他忽然想到:四式一组,可是凑不齐六十六刺呀!那就加上两招过渡就好了。他剑锋一转,用自己喜欢的“浪得虚名剑”中怪异的“首”字剑决,连起两招。如此用上两次,就可以称作“六十六连刺”了吧。不过,感觉不够轻盈?算了,本来就不是“六十六连刺”,要轻盈做什么?

他又开始练,一边练,一边想着自己的伟大的自创功夫,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动作愈发行云流水。

“段誉,吃饭了。”伴随着远处了声响,白衣蓝裙的少女悄然出现在他身旁。

见她来了,段誉赶忙收起剑来,怕是叫她看见。

“你怕我做什么?练完这一组,再去吃饭也不迟。”依依寻了块大石头,吹去上面的碎石,安然坐下。

“练的够多了,走了就也罢。”段誉收起剑,挠挠头,不顾着她,就要往回走,“也是饿了,就回去吃饭吧。”

依依平日见他练剑入迷之至,如今行为反常,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道:“你说,你是不是学着些厉害的功夫了,怕是我瞧见。”段誉扭过头,挠挠后脑勺。“学了就学了嘛,我又不会去偷偷学呀什么的。对呀……”依依道。

餐桌上,顿鸡汤冒着热气从厨房里被端出来。香气弥漫在屋内,练亚涂豆那只布偶老虎都忍不住爬到桌面上,晃着头,探出前爪。段誉一把把它提起来,生怕它弄脏了饭菜。不过,现在天气都渐渐转暖,鸡汤却是不那么诱人了。

“我还以为是白切鸡呢。”段誉心道。鸡汤喝过不少,但是这辈子都还没有吃过白切鸡呢。纵然事与愿违,但鸡汤总归是好喝的,段誉喝了一碗又一碗,居然止不住嘴了。

其他人可没有段誉这般幸运,他们一边慢慢吃饭,时而聊上几句,时而拖着头听着,点头。总之,就是没怎么吃菜。连不能说话的亚涂豆也随波逐流的听着众人唠嗑。

如果说屋内有一个哑巴,那可无疑是段誉了。人家段誉也有话要说呀。如果说屋内有一位美食家,那可无疑就是段誉了。为什么不是老鼠呢?当然,老鼠不会说话。

会说话的是人,人说着:“姐姐,见你吃饭似是北边的人,口音又像是南方人,衣服则是不知道是何处的。所以,姐姐究竟是北边来的,还是南边来的呢?”

听这语气,好似是常小姐。段誉抬起头来,瞥了眼她那被热气烘的通红的带着些困惑面颊,心道:不就是蓝龙族吗,同我们毽宗开宗立派师祖的夫人是一族人。想到这,他不由得露出些得意的笑,开开心心的夹起一块五花肉,蘸些酱油,美美吃下。

依依没有回答,只是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猪蹄,放到碗里,缓缓道:“我也有些忘了。”

老板娘道:“人依依小姐更着商队哪儿没去过,有时到了一处,便学着一门本事,一个习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也想去世界各地走走呀!”常小姐眼里像是冒出一束光,兴奋的说着,“我也想见着同天空一般蓝的海,想看见比房子还大的鱼,比山还高的楼……”

她如是说着,几乎要把依依先前同她讲的那些奇怪的事情给罗列一边。亚涂豆听着念叨一处,就点一次头,然后,咀嚼三口。

段誉则越吃,越是心不在焉,越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倒是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一股混沌萦绕在他心头。原来依依对着所有人都会这么说的呀。他心道。

晚风不知何故吹的木门格机格机作响,好是吵闹。几处冷风吹入,与汤冒出的腾腾热气相抵,屋内起了些朦胧的雾。

晚餐过后,依依离开。走到门口,推开门,依依不由裹紧衣服,小声道:“好冷,早知道多添些衣服了。”门关上,悄无声息。

段誉挠挠头,打了个哈欠,转头就要回去拿衣服,准备烧水洗澡。谁想到晚上反常的这么冷!

老板娘拿下来一件厚衣裳,道:“依依小姐呢?”段誉回答走了。“你这个人呀!这么晚了,怎么还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山路?不知道多危险吗!快点出去,送人家回到家里。”老板娘怒道。她把衣裳丢给段誉,道是见着依依怕是在外头冻着了。

段誉从衣柜里,取出后外衣穿上,确认腰间佩戴了剑,便出门去追依依。

夜晚,幽暗的灯笼里,闪出幽暗的光。走到山间的石梯上,更是连灯也没有了。换作平常,段誉准是吓得要命。不过,如今有了任务,顾不得想这些妖魔鬼怪之类的事情,倒也是无感。

走了一会儿,只见前头立着一个人影。段誉放慢脚步,左手按着剑,从它右侧走去。走到它前头,他扭头瞥了一眼。

两人几乎是同时在黑夜中认出对方来。那人影便是依依。

段誉递过衣服给依依穿上,道:“老板娘叫我来给你拿衣服,顺便再送你回去。”

依依道:“老板娘可真是好人呢。”段誉摇头晃脑的胡乱答着:“是呀,是吧。”

夜幕中闪烁着点点暗淡的蓝光,好似风吹过的花海一般,漫无目的的舞动着。

依依指着那些奇怪的光,说道:“你瞧,好厉害的魔法!”

段誉道:“不过是萤火虫,附近的山里头还挺多的。”依依拖着下巴,嘀咕着:“萤火虫,是神话中的生物吗?怎么这么奇怪……”

段誉忽然想到:依依他们准时常在城里头,这些东西反而是见的少了。他笑着道:“你以后常来山里,厉害的东西还多着呢。”

“还能比这个还厉害?”她嘀咕着,伸出手来,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二人继续往前面走。两人肩并肩,相隔约有半米。段誉总是听着依依吸鼻涕的声音,便掏掏口袋,发现没有纸巾,就保持沉默。

好冷……她准是因为这个有些感冒了吧。段誉心想。灯光逐渐明朗,到了一处挂着“天下第一卖剑”名号的小铺子,依依转过头来,道:“就到这里了吧。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她的头几个字有些像是被卡住一般,后面才恢复正常。段誉点点头,往回走走,谁知走了不过十余步,身后忽然有一把冷冷的刀抵在他的后背。

他快步拔剑一抵,回身拉开身位。仔细一看,对头居然是依依。见是依依,段誉擦了额头上的几颗汗珠,就要把剑收回。谁知道剑收了一半,就被远处飞来的一颗石子一阵,从段誉手中飞出,落到一米开外,插到泥土里。

依依行礼微微一笑,道:“得罪了。”段誉抽出剑,对着依依回了一个礼,道:“得罪了,依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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