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信效率很高地为温林换了一个助理经纪人,这回是一个刚刚进入公司跟着郑信学习的年轻人,名叫汤绍,他的工作热情很高,对于温林的事情,或许是受到了郑信的嘱托,也非常地重视。
温林第一次去见心理医生,是文家宁陪着他去的。温林在里面跟医生单独交谈的时候,文家宁就和汤绍在外面的休息室等待着。
汤绍性格跳脱,有些坐不住,很快就起身对文家宁说自己出去逛一圈儿。
文家宁点点头,单独留下来等待。
这间休息室本来面积不大,不过因为侧面有一整面落地玻璃镜,一眼看去仿佛房间大了一倍似的。
文家宁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那面大落地玻璃镜。镜子里面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因为职业的关系,平时穿着打扮显得格外得体而时尚,脸上挂着一副大黑框眼镜。
他坐着的姿态很随意,背靠在沙发椅背上,双腿自然分开,身体微微倾斜着一只手臂靠在沙发扶手上。
可是他突然想,如果是柯信航的话,大概并不该是这么一个姿态。他挺直了背,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脸上的黑框眼镜也取了下来,刘海微微遮住眼睛,因为不自信,所以喜欢挡住与人交流的视线。
他平时经常照镜子,可是像这般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照镜子的机会并不多。没有人与他说话,没有人分散他的思路,他开口对镜子里面的人说道:“你是柯信航吗?”
话说出口,在密闭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文家宁猛然回过神来,抬起手把眼镜戴了回去,他在想自己刚才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就陪着温林来看了一次医生,以后便交给了汤绍,而他们则要出发准备电影的外景拍摄了。
电影的外景拍摄地早已经经过陆进朗踩点,在北方一个僻静的乡村里面,而另一个外景拍摄地点则是在一所大学里面,这本该是电影最开始的镜头,却会放在最后来拍。
为了方便拍摄,剧组干脆在当地租下了一个小院子,用来存放摄影器材和服装道具。而平时剧组休息是回到最近的市区的五星级酒店。
文家宁有自己的房间,但是大部分时候他是住在陆进朗的房间里的。
外景部分第一场戏是在晚上拍摄的,文家宁要从一户人家的院子围墙翻出来,简俊在外面等着他,伸手接他。
因为电影里面是夏天,文家宁穿着一件卡通T恤,下面是一条到膝盖的短裤,两条腿挂在墙上晃晃悠悠的。
简俊伸出手来叫他跳。
他摇摇头。
简俊微笑着,“没关系,你跳吧。”笑容温和而亲切。
文家宁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朝简俊怀里跳。
简俊没站稳,被他给扑倒在了地上,文家宁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脸颊擦过他的侧脸,皮肤光滑而柔韧。简俊还在发愣,文家宁已经站了起来,伸手把他给拉起来。
灯光下,文家宁微微有些喘,嘴唇是鲜艳的红色,简俊看了一眼,转开了视线。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同性恋,从小到大他没有对男人产生过任何想法,大学时候也交过女朋友,虽然后来分手了。可是他就是对文家宁忍不住产生异样的感觉,如果非要追究这种异样的话,那就是文家宁让他觉得有一种性别模糊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文家宁的言谈举止,而是来源于两个人的身体接触,偏偏这部戏里又有不少的身体接触。
简俊觉得自己在心猿意马,但是这种心猿意马并不能使他觉得高兴,因为这影响了他的演戏。
直到第二天中午吃盒饭,简俊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温婷欢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跟他说:“如果演戏有什么问题,就去问问信航啰,他是你师兄,应该教你的。”
现在温婷欢和简俊熟悉了,简俊又是个听话的孩子,温婷欢慢慢开始喜欢他,也真心想要帮他了。
简俊其实脑袋里有些乱,搞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结果那天晚上还是去了文家宁的房间。他在外面敲门,房间里面却一直没有动静。
当他放弃了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看到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陆进朗和文家宁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
文家宁见到简俊站在自己门口,于是问道:“有事吗?”
简俊却是愣了一下,随后问道:“出去吗?”
文家宁正在穿外套,看起来两个人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陆进朗点了点头,“有个朋友约出去见面。”
既然这样,简俊倒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他对文家宁说道:“没什么事,明天拍摄时候再说吧。”
文家宁应了一声好。
看到简俊离开,陆进朗对文家宁说:“你觉得他会不会入戏太深?”
文家宁奇怪看他一眼,“不觉得,他有什么可入戏太深的?”
陆进朗笑笑,“我随口说说而已。”
他们这么晚了出门,其实是陆进朗接受到了一个老朋友的邀请,那个人就是当年拍摄电影《对决》的导演,名字叫做谢若明。
当年要不是谢若明的这部戏,文家宁也不可能拿得到金像奖影帝。对于谢若明,他一直是很感谢的,那时候上台领奖,感谢名单里面第一个就是谢若明。
谢若明跟他和陆进朗的私交都不错,可是他和陆进朗却并不熟。
文家宁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晚上偶尔跟谢若明一起吃宵夜,谢若明会提到陆进朗,说他和陆进朗都是有值得交往的人,他以为他们会通过这一部戏成为朋友。
可是那时毕竟没有,现在想起来,大概还是多少有些竞争的心理在作祟吧。他始终和陆进朗较着劲儿,陆进朗大概也有这种心态在里面,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可谓是普普通通,连一般朋友都算不上。
如果不是文家宁变成这个样子,和陆进朗的身份地位有了天差地别的距离,大概陆进朗永远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想法吧。
今天晚上,谢若明联系的本来只是陆进朗一个人。
同在这个城市的谢若明听闻陆进朗在这里拍戏,于是打电话叫他出去喝酒,地址是在本地一间名气很大的音乐酒吧。酒吧过去有一个驻唱现在已经成为了国内一线女歌手,一时间酒吧也跟着名声大噪,不少外地游客过来,都喜欢到这个酒吧坐上一坐,喝一杯酒。
而文家宁是被陆进朗一起带过去的。陆进朗向来乐于在事业上提携他,这种与大导演见面建立私交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让文家宁错过。
谢若明自己在圈内虽然名气大名望高,但是平时鲜少上镜。如果只他一个人的话,肯定是坐在酒吧大厅里面观看歌手表演,而今天考虑到陆进朗不方便,他特意要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小包间。包间跟外面并不是完全隔开的,虽然做了隔断,让经过的人没办法一眼看清里面,但是坐在包间里面,同样可以听到外面歌手的表演,如果选好了角度,还能够看得到舞台方向。
陆进朗与文家宁一前一后进去的,一个戴着墨镜,一个戴着鸭舌帽,都没被人认出来。
谢若明先是见到陆进朗,站起来与他握手,然后笑着邀请他坐下。随后文家宁才进来了包间里面。
“这位是……”谢若明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文家宁。
不过即便是能认出,他对文家宁也并不熟悉,可能柯信航三个字都未必能喊得对。他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新西兰与妻子女儿一起度过,并不如何关注国内娱乐圈,也没有兴趣上网看什么热门新闻。最大的爱好是画画和旅游。
所以他更加不会知道如今陆进朗和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关系。
陆进朗主动为谢若明介绍:“这位是柯信航,是我如今导演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谢若明连忙伸手跟文家宁握手,同时也在打量着文家宁,似乎有些诧异陆进朗选演员会选一个这么漂亮的。
有时候导演选演员更在乎的气质而不是长相,太漂亮的演员之所以容易被当做花瓶,就是因为容貌多少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更不要说去注意演员的演技了。
文家宁见到谢若明却有些激动,他很好地掩饰了下来,用力握了一下谢若明的手,说道:“谢导,你好。”
谢若明是个性格温和的人,虽然他一开始把今天的聚会定义为他与陆进朗的私人聚会,不明白他带个外人来是什么目的,不过既然人都已经来了,谢若明也欣然接受,邀请两人坐下,主动询问他们喝什么酒。
陆进朗看了一眼酒水单,对文家宁说道:“你还是别喝酒了吧,晚饭也没吃多少。”
文家宁点了点头,要了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
谢若明看着他们两个,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在过去,陆进朗就从来没有刻意在谢若明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性取向,只是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这倒还是第一次。
酒吧环境并不嘈杂,而是很快有歌手开始唱歌,唱的是曲调柔和的英文歌。灯光也是柔和的暖色调,晕染出金黄色的光圈,这种环境很适合聊天,显然谢若明邀请陆进朗出来也是为了聊天。两个老朋友机缘巧合在异地的一次偶然相逢。
文家宁并不怎么说话。如果换做以前,他会有很多话跟谢若明说,但是这种场合显然并不合适,谢若明也未必有话想要跟他多说。
一开始两个人聊得最多的,还是如今陆进朗正在拍摄的电影。
谢若明很好奇陆进朗为什么会对拍电影产生了兴趣。
陆进朗说:“演戏演的多了,就会忍不住想要自己拍一部作品出来,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完全是自己脑袋里面的作品完整的表达。”
谢若明微笑着举起酒杯,“这就是创作的欲望。”
陆进朗拿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谢若明又看向文家宁,问陆进朗:“你亲自挑选的男主角?”
陆进朗点点头,“今年金像奖最佳新人。”
“哦!”谢若明猛然回忆起来,“原来是你,我就说哪里看过你,一时间没想起来。”
金像奖这种大型奖项谢若明还是在关注的,只是曹松全导演那部《梦春光》他没有看过,也就没有对文家宁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现在陆进朗主动提起,他也就回忆起来了。
谢若明瞬间对文家宁有了改观,他一开始以为面前这个年轻人只是陆进朗为了电影刻意挑选出来的新人,甚至在刚才发现两个人关系微妙的时候还略微产生了些怀疑,但是现在听说对方是金像奖最佳新人,他又立即开始变得相信陆进朗的选择。因为金像奖的专业评委们可不会把那么一座含金量不低的小金人颁给一个只有脸好看的演员,他定然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的。
这时候谢若明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把《梦春光》这部片子找来看看。
他与文家宁攀谈几句,气氛变得更加和谐自然了。
聊了将近半个小时左右,谢若明在把面前酒杯里的酒喝完的同时,提到了一个名字:“文家宁真是可惜了。”
当年在结束《对决》的拍摄之后,谢若明就回去新西兰,这些年一直没有新的作品。
文家宁意外去世的那届金像奖,他虽然获得了提名,但是却因为妻子生病住院而缺席了颁奖礼。直到文家宁下葬,他都没有机会赶回来。
现在还是那之后他第一次坐下来与陆进朗聊到文家宁。
陆进朗对此一如既往地反应平淡,而被他谈论到的人却看着面前的玻璃杯,有些发怔。
人们都喜欢说“文家宁可惜了”,可是其实有没有文家宁,这个世界照样会转,娱乐圈也会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从第二年特地为他准备的悼念活动,或许下一次要等到文家宁逝世十周年的时候才会又有人想起。再下一次是五十周年吗?不,五十年后大概不会有多少人认得他了。
当年谢若明和陆进朗说起文家宁,陆进朗就总是说文家宁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但是仅此而已了。谢若明尝试让他们更了解对方,却并没有成功,到了现在,文家宁人都不在了,谢若明再提起,剩下的也只是唏嘘了。
然而在谢若明一提到文家宁这个名字的时候,陆进朗就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看他用手指扣了一下酒杯的边缘,整个人似乎都有些发怔。
谢若明这些话好些年没能找到人说,现在见到陆进朗,便止不住往下说道:“那时候拍电影,他就是特别认真一个人,也喜欢演戏,如果还活着的话,大概不只这么一点成就。”
还能有多大的成就?如果文家宁没死,《十月烟火》就是他的戏,未必没有机会再拿一个金像奖,陆进朗拿的国际奖项,说不定就该是他的了。
陆进朗愿不愿意承认谁也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应该有更好的发展。”
谢若明一直在感慨。
而文家宁坐在一边,沉默地听着,手指一直在摩擦杯子的边缘,他想要听谢若明多说一些,因为那些过去他太久没有回忆,慢慢都开始淡忘了。
突然,陆进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而且在一个巧妙的时机转换了话题,问谢若明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谢若明既然回国了,多半是有了新的想法,他休息那么久,是该筹划新戏的时候了。
听到陆进朗的问题,谢若明笑笑,问他道:“怎么?你有档期?”
陆进朗现在接戏很挑剔,就算是各方面都很合他心意了,他只要说一句想休息,照样没人能够勉强他出来拍戏,不过对于谢若明的电影,他还是有些兴趣的。
“我这部戏拍摄结束了还有很长的后期制作,”陆进朗解释道,并没有一口回绝。
谢若明摆摆手,“不急,前期筹备还很长,我现在只是有个初步的想法,剧本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写。”
陆进朗端起酒杯和他碰碰,“到时候记得通知我。”
谢若明说:“一定。”
文家宁知道陆进朗是把谢若明刚才的话题揭过去了,谢若明自己也不可能继续没完没了地跟陆进朗说文家宁,他情绪一瞬间有些明显的低落。
握着他手的陆进朗或许感觉出来了。
与谢若明聊了一个晚上,陆进朗看时间差不多,便与文家宁一起告辞了,他们明天上午还有拍摄任务。
出来的时候是陆进朗开的车,并没有叫卢允安一起来,回去的时候换做了没有喝酒的文家宁开车。
在路上文家宁显得有些沉闷。
陆进朗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他的头,问道:“怎么了?”
文家宁似乎有些莫名,看他一眼说道:“没有怎么啊。”
陆进朗喝了些酒,精神稍微兴奋,对他说道:“是不是今天听到谢导提起文家宁,你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我要不舒服?”文家宁问他。
陆进朗说:“因为你曾经那么崇拜他,现在会心里不好受吧?”
文家宁摇头,“不,我并没有。那么你呢,你是怎么看他的?”
陆进朗稍微沉默一下,对文家宁说:“这个问题你过去问过我。”
文家宁轻声道:“是吗?什么时候?”
陆进朗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让发丝顺着他的指间滑出,然后说:“不止一次,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他呢?”
文家宁说:“因为我不想忘记他。”
“信航,”陆进朗叫他的名字,他向来是温和的,但是那得要排除酒精对他的影响,他说,“我到了现在已经并不认为文家宁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了。”
文家宁明明没有喝酒,但是在那一瞬间,他却有一种酒精冲上脑袋,那些话让他不得不说的冲动,他说道:“你错了,他永远都在,一辈子都在。”
陆进朗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文家宁将车停在路边,他对陆进朗说:“因为我就是文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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