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南大侠的“儿子”,好不容易武艺初成,傲视天下,锐气十足地挑战自己发现的恶徒,得到父亲与好友的帮助……他本以为能在今晚重现父亲的光荣事迹,却彷彿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以为自己能轻易杀人,却不知对别人而言,杀人更加轻易快速。
南浅嘲笑着自己的骄傲,怀抱着哀悼青春的感伤,生机一丝丝地从他的咽喉流出,散落水中……一生就这么仓促地结束了?
然而,就在南浅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最后一刻,秦砷噬血得意的脸上,突然透出了一点古怪、一点惘然,乃至一点懊悔。南浅感觉他膝盖踢入自己某处,心中好笑:“难道,这小子是有一点怜香惜玉的?”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秦砷浮出水面,深吸一大口气,暗道:“这家伙是……女的?”他一生不知碰过多少女人的身子,在最后那极近距离的接触,身体上下每一处的感知,都在告诉他这个讯息。
秦砷只觉一阵疯狂,方才浮出水面时,他已将南浅的身子弃在河中,这时也没剩多少气力,一面乱七八糟的想着:“这小子是女的……”一面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岸上。
秦砷大字型躺在一旁草地,脑海诸多思绪游来游去,却一个也没抓住,就这么躺了一顿饭时分,才缓缓坐直身子。
秦砷本想脱下身上衣服好好拧干,免得日后有人打捞到南浅身子时,怀疑到自己身上,但这主意才方提出,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南浅断了我的手腕……怎么不像琳儿一样替我医好?”
秦砷身心皆受刺激,方才一战又耗损太多体力,一时居然完全没了主意,就獃獃地坐在草地上怔着。
月儿升上中天,秦砷忽然感觉在这更加白亮的世界里,一个映着白光的仙女飞近。他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就是心里感受到了,但他也不回头求证,直到有人对他说了简简单单一句话。
“师父……不在了。”秦砷一颗脑袋瓜空空的,直到终于听懂这个讯息,猛地回过头来,惊道:“你的师父?”
却看月光之下,一个娇小却不娇弱的身影在一身缟素中站着,泪光闪闪,微微点了点头。
秦砷早在回头以前,便感受出林琳的气场。或许是受她治疗太多次,又或是曾给她抱过整整一天一夜,那已是全身都能明白的感觉,根本不需经过思考。
秦砷叹道:“陪我罢。我现在也很孤单。”
林琳应了,就在他身畔坐了下来,秦砷完全没问林琳是如何找到此处,林琳也无意去说,二人就这样獃獃傻傻的坐着,这二人的心思从没有这么空旷过。
或许是有人闯了进来,秦砷终于慢慢开始思考道:“明明都是同一个人,为甚么我知道那小子是女的后这么不自在?”回忆先前数次见到南浅,不只一次与他言语交锋、拳脚相斗,倒还从不觉得他哪里象是个女孩。
秦砷不知怎地,一直想着关于南浅的点点滴滴,一路往下思索,却忽然想到了伍销投。
秦砷突然想起方才伍销投与他一场赌赛中,南浅几乎没有露面,那时还不觉得如何,只道二人不够相熟,伍销投不要南浅插手他的挑战。而他现在突然明白,伍销投原来早知道南浅是女儿身,是他男人自尊心作祟,才让她躲在后面,更请了葛孚作专业打手。特地出来挑战剥除自己武装防御,也全是为了保障南浅安全。
秦砷终于了然于心:“小头这家伙其实是喜欢南浅的,说不定南浅也对他有些情意,才跑出来不让我杀他……但高均自然会杀,我走又有甚么用?”心中又想:“嘿,原来小头早知道了,故意问我甚么他义父几个儿子,原来是要试探我,有没有那么一点看出来南浅的秘密。”想到这里,忽然冷笑了笑,这才搞懂自己的心思──他开始吃起南浅的醋!原来秦砷本性始终未变,看到女性便不自禁想要勾引,知道南浅是女子之身时,第一直觉也是这念头,可惜那时他已杀了她,再无机会了。秦砷对南浅一直好奇感兴趣,何况当她是个女孩儿?
秦砷笑笑,伸了个懒腰不再多想,伸出左手,向一旁道:“你有没有带桂花糕?”
林琳一怔,道:“续筋桂花膏?”秦砷道:“是啊。有个像你一样粗鲁的女孩子,又把我右腕折断了。”林琳好气又好笑,悲伤情绪稍减,道:“山上的东西我都带下来了,帮你罢。”
秦砷笑笑望她,道:“你每次见我,我都要你帮忙,不会嫌我麻烦罢?”
林琳心中“铿锵”一声轻响,心道:“就是这样,我才不觉得你是甚么坏人。”然而忽然想起师父,泪水又湿了眼眶。
她站起身来,坐到秦砷右首,秦砷抬右臂要给她敷药,林琳却不即动作,淡淡道:“我问你,师父是不是你害的?”
秦砷吃了一惊,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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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可能害他老人家?光是你这样帮我,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再害你师父?”
林琳道:“可是你知道的,我师父并不信任你。”
秦砷道:“这话可错了,我不知道。我很相信你师父,才会屡次用他授我武功。嘿,要我早知道他不信我,我还会被“无名”害到重伤吗?我可料不到你会来。”
林琳道:“我就不明白,我明明寄信要你千万不可用那一招,你居然还是用了?”
秦砷惊道:“冤枉啊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你要写信劝我甚么,我岂能不领你的好意?”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先前之事,苦笑道:“我想起来了,我一个朋友存心捉弄我,把你寄的信毁了。他只说与我性命攸关、是女子寄来的信,我怎么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林琳听到这里,脸色稍和,却不说话,默默抬起秦砷的手替他敷药。
秦砷道:“就是老天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相害尊师。退一万步说,我也绝没有伤他的本事。”林琳不答。
秦砷静静看着林琳敷药,待她敷好、包扎完毕,问道:“尊师没有留下甚么话给你?他看上去如何?”
林琳皱了皱眉道:“怎么连脚上也伤了?”又取另一种药,替秦砷小腿上伤口洗净包了,默默坐回原本位置不吭一声。
秦砷感受到林琳放出的气场有着些微的变化,令人十分压抑沮丧,秦砷微觉害怕,道:“我该回去了。”
林琳道:“不要走。”说着再忍不住,泪水滴滴从颊上落了下来。
要是身旁女子不是林琳,秦砷必定伸手抱去,好好甜言蜜语关切一番,但不知怎地,自林琳不顾一切救他助他以后,他连一点轻薄之行都再不敢有,觉得讲讲玩笑话已是二人关系的极限,因此坐在原地,动也不敢一动,隔了许久,才极其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林琳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讨厌我自己,我恨你。”嘴上虽说是恨,力气却软到极处,充满依赖之意。
秦砷仍不敢动,也不知要说甚么才好,林琳续道:“师父跟我说过你,说你不是好人,说你远不如南大侠,说要给你报应……,但我通通没有听。”说到这里,二行清泪又落了下来。
林琳轻轻摇头道:“我听了。我唯一听进去的,是你会遭遇危险,所以我偷偷溜下山,瞒着师父。”
秦砷轻声道:“不会的。你师父不会那么容易就过世,别怪你自己。”
林琳抬起头来,双眼噙着泪水望着他,道:“我好害怕师父对我执迷不悟太过失望,这才晕了过去;我更害怕师父说的都对,你是坏人,骗了我的信任,偷偷杀了我的师父……”秦砷连忙道:“不会的,都不会的!”
林琳哭道:“可是尽管我心中这么想,我下山还是第一个找到你!我好怕……我好怕……”
秦砷心道:“对她,我只好当当圣人了。”叹了一口气道:“你师父今年几岁寿辰了?”林琳道:“一百二十岁。”秦砷吃了一惊,他本来猜上道真人也不过七八十岁,哪里想到他根本是个人瑞!
秦砷故作镇定,温声道:“一百二十岁,你师父了悟一切,出了尘世,也是可能的。他留下甚么没有?”
林琳叹道:“甚么也没有。”秦砷道:“那就是了。如果他真的被歹人所害,怎么可能完全不留一点讯息给你?别太伤心了。”
林琳叹了一口气,过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秦砷道:“琳儿,我问你一件事。”林琳听他同师父一样方法称呼自己,心中一阵温暖,道:“甚么。”
秦砷凝望着她的双眼,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琳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过了许久许久,点了点头。
秦砷虽然听她答应,心底却连一点欢喜之情也没有。他之所以向林琳求婚,是因为他看得清楚,林琳只有二个选择,一是跟随自己,二是独自伤心随风飘零。她势必不会回山上去,因为她说她把一切东西都带了下来。而她下山甚么不做,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希望自己能安抚她紊乱的心情。一个心思如此晶莹剔透的女孩,这一切表现都再明显不过,如果向来机巧的秦砷连这也看不出来,那他真是枉称为秦砷了。
与所有女子不同,秦砷面对她时,是真心愿为她着想,明知将林琳娶入家中,简直是给自己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锁,但他偏偏就是不忍她伤心,不忍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漂泊。
秦砷再次很认真地问道:“那……你介意我三妻四妾吗?”林琳轻声道:“我能怎么在意?”秦砷略松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以后便由我照顾你罢。”林琳道:“我知道你明天要做甚么。如果你担心的话,一些礼节省了也没关系。”秦砷奇道:“你说我们二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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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点了点头。
秦砷心道:“不愧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连婚礼也省了?”道:“我这一生必会欠你甚多,希望你都能不要在意。”林琳道:“我只想要有一个家。”
秦林二个又在河边说了一会子话,林琳问起他方才在做甚么,秦砷倒也还算诚实,自称与朋友过招时不小心摔入河中,误杀对方,因此方才失落寂寞,林琳反而安慰了他几句。后来秦砷央她拧干衣服,林琳也依了,这才回到客店,自窗钻入。
不多久天便亮了,秦砷这日有正事要做,勉强打起精神,容倚马领头的石门一行人正待往骆府下聘,容倚马却发现葛孚失踪,忙问高均,高均随口撒谎蒙混过去,更不提秦砷、伍销投等人名字。
这日不过走些礼节,能来捣乱的人一夜间全给杀了──伍销投被放逐了──自然无一点风波,林琳、容强、彭见等则在客店等候,并未随去。
从下聘到大婚还有好一段时间,这段日子里,秦砷自然回锲镂帮待着,然而帮里连一名女子也无,秦砷与伍尚等详细交代林琳之事后,伍尚等都为林琳垂青于之感到欢喜。
伍尚道:“这基地本来是我和你彭大哥等几个人白手打造出来的,要再扩大,自然也不是问题,不如给林姑娘造个园子住着罢。”秦砷奇道:“这不是地底吗?”伍尚呵呵笑道:“要再通向外头,且不引人注目,却也不是难事。”后来林琳听说,自然因不欲惹人麻烦拒绝了,然而伍尚热情,园子很快还是给造了出来,被秦砷命名为“不舍园”,一诉情思,一方面也取“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之中二字,大与帮名呼应,众人都啧啧称好。后来有些帮众娶妻,尽皆安置于此,“不舍园”也不时扩张,林琳居住其中,大不寂寞,帮里也多了许多生气。
一切看似多么和乐美好,秦砷却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鸿图大业,一切有条不紊的推动着。他让高均找个机会,把葛孚身子埋去他地,自己却在其死一个月后,出帮贩货,“碰巧”见其尸体,痛哭一场,对天宣誓不杀凶手誓不为人云云。然而说也奇怪,秦砷事后最提心吊胆之事,便是南顶真要为女复仇,但他屡次乔装路过江陵、或要高均设法打探,得到的结果都是南大侠异常安静,似乎甚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时许多贩卖饰品据点也纷纷赞扬秦砷的宣传文字效果多好,秦砷一面责怪彭见把自己拱了出来,一面笑嘻嘻地挥洒笔墨,与容倚马商讨切磋,继续推动此法。
然而秦砷野心远不及此,不仅月月出帮与各据点老板联络感情,更往南又多辟了十个据点。这一来,获利增加,众人皆十分欢喜,但却有些忙不过来,于是如秦砷所料,容可待与容强被派遣出帮,招募更多人入帮帮忙。
容强乘此机会,偷偷在寻伍销投踪迹,但却一无所获,想南家也终于安静,或许是和自己一样,发现上道真人认可秦砷并授之武功,因此不再猜疑之,心里石头也放落大半,只是不时想念伍销投这忘年交,为他意气用事随意退帮感到可惜。
秦砷在帮里忙进忙出,提过一个个好主意,晚入帮的人都听说秦砷是个小天才,短短时间便让全帮焕然一新,每月利润几乎加倍。秦砷自己也是谦逊有礼,频繁招呼新入帮之人,愈来愈多人在心底认他为主,容倚马、伍尚等却从不觉得有甚么不对。
这一日,秦砷忙一段落,闲来无事,又往“不舍园”去找林琳。二人闲谈一会后,秦砷忽道:“对了,南大侠是不是认识你师父?”林琳道:“南大侠有次上山采药,碰巧救了我,我不知如何答谢他,便带他去见师父。”秦砷道:“救了你?”林琳道:“我那时还小,武功却已不差,看到一只小熊挺可爱的,便抱在怀中玩,结果不知牠爸爸还是牠妈妈来了,有意攻击我。这时刚好南大侠路过,却也没有杀了大熊,反而帮我和牠言好。”秦砷心道:“这南大侠居然也这么闲情逸致。”
林琳转头望他,道:“怎么突然提南大侠?”秦砷一时语塞,心道:“总不能跟你说我杀了南浅,在等南大侠找我报仇罢。”道:“没甚么,只是他儿子没再找我麻烦,觉得日子有些平静。”
林琳“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秦砷道:“你有话想说?”
林琳道:“我去找过南大侠。在你误伤那人的二天后。”
秦砷心中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口中说的那名被我误杀的好友……就是南浅?”
林琳道:“我那时还不知道。但我觉得南大侠是江湖中离师父最近的人,师父逝世,我很想知道他的意见。”
秦砷静望着她,待她继续说下去。
林琳道:“那个晚上,我利用你给我的鞋子,直接到南大侠家里,敲门想要见他。”秦砷心道:“那是不让我知道的意思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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