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家伙……挺不了多久。”那头目微笑低语。他心里想:这等武人,打斗虽然厉害,到了山林里可就是另一回事,天天餐风露宿,没一顿好吃好喝,再加上蛇虫瘴气,身体很容易搞垮;如今更被追猎,草木皆兵,很快就会忍不住,回到沿途有村镇的道路上去。
我们这个独门生意,大概就只能再多做几天了……
六人刚跨过一盘粗大的古老树根时,忽然听见声音自头上响起:
“到这儿,就好了。”
六个鹰扬帮猎户身子一震。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山林就如他们的家,只要有任何异样的声色气味接近,必然马上察觉,怎会遭到埋伏?
他们回头往上看过去。
只见那大树一个杈上,蹲踞着一团东西,要很细心才看得出人体的轮廓。
然后他们看见一点闪光。是那人露齿而笑。上面镶了一颗金牙。
手臂一动。
又是另一抹金属的亮光。这次,寒冷得多。
圆性回到一座埋藏在树林深处的野寺前方,不禁停下来,仰头细观它的外貌。
最初看到这寺庙,他们都很意外。这建筑立在此地已经不知多少年月,从它可知这座密林以前曾有人迹,只是道路久已荒废掩埋。
野寺外头的围墙大半都已坍塌,空余正门前一对看守的金刚力士像,皆已断头截臂,但仍看得出那曾有的威严气势。
位在中央的佛堂也只余小小的前殿仍旧屹立,墙身被四周横生蔓延而来的树枝包束着,似乎就是靠这股天然的力量支撑才不致倒下,砖石上盖满绿叶青苔,仿佛已与树林融合。
圆性虽然粗鲁,始终是个禅僧,朝着那佛殿合什,默默敬了佛礼,这才朝殿门走过去。
只见佛殿破败的瓦顶一角冒起一条身影,拨开了跟前枝叶,俯视着圆性,是身挂着长短双剑的闫胜。
闫胜半跪在寺顶之上,一身衣衫污损,也跟圆性一样,不知多少天没有好好梳洗更衣。年轻的脸同样充满倦意,眼眶围着黑圈。
圆性抬头跟负责看守的闫胜颔首招呼,也就进到佛殿内。
这破落多年的佛殿里面经过一番打扫,已比先前干净了许多,可是佟晶仍用布巾蒙着口鼻,拿着砍下来的大把树枝当扫帚,不断将地上沙石枯叶扫往角落。
“好啦,省点力气吧。”坐在佛坛侧的邢猎一边用布清洁着雁翅刀,一边没好气地跟佟晶说:“我们又不是要在这里住下来!”
“至少睡得安心一点嘛!”佟晶说着还是猛扫,额头都是汗水。从前在岷江帮她几曾拿过扫帚?佟晶其实也很疲倦毕竟已经在这山林荒野里连续走了十几天,期间还好几晚遭敌人夜袭,没有一夜睡得安宁。现在竟找到个像样的落脚地,自然兴奋起来。
大概一个多月前开始,就有一群武人莫名其妙地来袭击他们而且跟先前的阮氏无极门不同,竟是远从浙江衢州府来的常山派好手,似乎不是受到江西当地的贪官唆使。
之后他们再接连受到三次这样的袭击,方才得知:朝廷颁下了“御武令”,指定要天下武林门派处决他们六人!
“都是我。”练飞虹得知之后苦笑。他处世多年,对朝廷官场的利害总知道-些,马上就想到这“御武令”必定是跟他杀了皇帝宠臣钱宁的义子钱清有关系。
当时圆性不解地搔搔乱发:“那个胖子?就为了他,皇帝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朝廷向来并不干犯武林,而各门派亦从来没有求取功名利禄的野心。然而这道“御武令”封赏天下“忠勇武集”,打破了一切。
“怎么会这样……?”闫胜听了甚为不解,不住摇头问:“难道就连各门各派的尊长都变了吗?为什么?……从前我们没有官府的承认,还不是好好的?怎么为了那个什么‘忠勇武集’的名号就……”
“因为害怕。”
一直沉默的邢猎说。
其他四人听他这么说,想了想,马上明白了。
巫丹派的野心,令各门派的自信都出现了裂痕,深恐自己成为“天下无敌”招牌底下的下一个牺牲品;而就在这时候,有另一股更强大的势力,承诺会给你撑腰如此大的诱惑,并不容易抗拒,尤其当你要为成百上千的弟子门人安危负责的时候。
其实“御武令”里对“破门六剑”的形容本就不大详细,许多没有收到“忠勇武集”铁牌的门派,只是口耳相传地知道“御武令”之事,对“破门六剑”的底细并不清楚,他们只是为了传闻里的封赏蜂拥而来,根本并非“破门六剑”的对手。
虽然还没遇上真正的威胁,但邢猎他们觉得这样接连与素无仇怨的武人交战,既无意义也太累人,于是不断遁走,避开各处的大小城镇。后来又怕连累收容他们落脚的乡村,就连路也不走了,索性穿越无人山野而行。这样虽然避过许多追击者,却也走得甚苦,日积月累下来既感疲困,也积了一腔怒火。
我们分明不是不能打,却要像丧家犬一般东逃西躲……
这时佟晶见殿里的地板已打扫得差不多了,又去扫四处的佛坛。她仰起头看邢猎身后那尊佛祖,已然崩缺了半边头颅,结印的双掌亦不知哪儿去了,空余一个大大的肚子跟盘起的两腿。
“我们那次烧掉了‘清莲寺’……这次要睡这破庙,不知道是否报应呢?”邢猎笑着说。
“什么报应?”圆性这时才走进殿里来:“我说是佛祖保佑才对。阿弥陀佛!”
“对了!”佟晶爬上佛坛后忽然说:“我从前听说过一个故事,就是说这么一座荒野中的佛寺,那佛祖像的背后原来开了个洞,肚子里面藏着许多稀世财宝……好,我就看看!”
她连跑带跳地走到那佛像背后,突然“哇”地惊叫跳开!
“什么事?”圆性抛下齐眉棍攀上佛坛去,只见佟晶惊慌指着佛像。
圆性一看,原来那泥塑佛像背后果真穿了个洞,里面却没有什么珍宝,而是盘着一条毒蛇,正昂起蛇首来沙沙吐舌,状甚凶狠。
他们露宿荒野,最怕的不是什么猛兽,而是这些蛇虫毒物身在远离人烟之地,假若不幸中了剧毒,无药物可治,将有性命之危。
圆性一脸沉静,右手成掌轻柔地缓缓递过去,到那毒蛇的三尺前突然呼气发劲,一记少林寺“蛇拳”的“吐信手”闪电发出,一把就用手指夹住蛇头,动作竟比真蛇更要迅疾。
那毒蛇被捏着,身体自然盘卷上圆性的手臂以图挣脱。圆性用另一手将它拉直,轻声念一句“罪过”,指头发力,就将蛇捏死。
“来,给我。”邢猎说着,从圆性手里接过死蛇,仔细看了几眼,笑着说:“这是好东西呢。”
邢猎说着就从腰带拔出小刀来他从前那柄南蛮小猎刀还“寄存”在霍瑶花手上,这柄只是去年旅途间买到的代替品。这时他抬头瞧瞧佛像,说:“在这儿不好意思,我还是去外头宰吧。”
“荆……邢大哥!你你你……”佟晶拉下脸上布巾,吃惊地指着邢猎手上毒蛇:“你不是打算……吃吧?”
“有什么好奇怪的?”邢猎耸耸肩:“我从前在交趾国的密林里被土人追杀,也是靠它才活下来的。还生喝蛇血呢可是喝得太多,肚子生虫病得快死,幸好有个巫医给我治好了。放心,我不敢再喝了。”他说着就从行锻里找出瓦钵和竹筒,拐着仍然受伤未愈的腿往殿后走去。
“蛇吗?”圆性猛力搔着头发,佟晶看见以为他也听得头皮发麻,怎料圆性下一句是说:“不知道味道如何……”
佟晶翻了翻白眼:“你不是和尚吗?亲手杀的蛇也吃?不残忍吗?”
“反正都死了,不吃白不吃。”圆性得意地摸摸胡子:“到了我这少林高僧肚子里,说不定下世就投胎做人呢。”
佟晶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噗哧一笑。
他们五人这些日子来都在吃苦,没一天好好休息,情绪异常低落,但在旅途上都没有抱怨,也不对现况长嗟短叹,就连平日对吃住都最挑剔的童大小姐,在其他四人感染之下,亦很快就再无怨言,反倒常常带头做些能提振大家精神的事情比如刚才努力打扫这佛殿。只因她从邢猎他们身上感悟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强者,越是落难就越会笑。
圆性拿起齐眉棍,跟佟晶挑开佛殿内四处角落的瓦躁杂物,确定再无躲着蛇虫毒物。
邢猎从佛殿后头一个已分不清是后门还是破洞的出口走出去,找到一棵倒塌的大树坐下来,用小刀将那毒蛇的头割去,放血之后再熟练地开膛剥皮。左臂虽然还是不太能用力,但干这宰蛇的活还是绰绰有余。剥好蛇肉后邢猎就用钵盛水,将之清洗浸泡。
干活的时候邢猎又想起川岛铃兰来。如今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现在他们五人被迫穿越山野潜行,更不晓得将来川岛铃兰要怎么找回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