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江彬即使拒绝交出军权,一旦被昭告为叛军,其亲兵士气亦难维持,时日一过当即崩解。
已经到了要赌命的时候。
从我把朱厚照的船弄翻那一刻起,其实就没有回头。
江彬与十几个扮成普通侍从的亲卫走在最前;而那五百壮士则分成几个长行列跟随,并尽量走得疏落,以免被人看出正在行军。
到达西华门外,江彬眺视那雄伟高耸的门楼。上面有禁军士兵在栏杆前看守。
他的两名亲卫率先上前,报出锦衣卫都指挥使江彬大人的名号,并叙明乃是来参加“坤宁宫”大典。守门禁军问明了,并查核当日奉召入宫的名单,确定江彬的名字在其中。
“后面那些是什么人?”门楼上一名禁卫军官高呼询问,并伸手指向跟在后面的大群人。
“这些都是留在西苑‘豹房,的内侍太监。”江彬那名亲卫解释。“他们在那边既已无事可务,江大人就领他们归返宫城,顺道挑来各样祭祀之物,敬献太后。”
禁军只负责守门,本就不清楚皇帝在“豹房”有多少近侍,看见这几百人的数量,也不特别觉得奇怪。
“张永公公有令,近日凡出入禁宫的大小官员,只可带随从二人。”那军官高声说时,眼睛盯着江彬:“这些近侍,我们另外再派人验明处置。除江大人外,其他人都退到五百步外。”
江彬早就预料如此,向那名军官点点头,挥了挥手。他那三十几名亲卫假装着驱赶“太监”往后退。
那名在门前负责说话的江彬亲卫,这时又往上方的军官高呼:“江大人迟了起行,‘坤宁宫,装置兽吻的吉时将至,若是误了大典,恐怕要触怒太后。大人可否先开城门?”
那军官瞧见几百人已渐退却,想了想,也就命令下面的士兵将左面一道侧门打开。
江彬与那三十几名精锐的亲卫早有准备,一见禁军开门,忽然就回头奔回江彬身边,其中一人高叫:“江大人,你忘了东西!”手里还提着个包袱。
禁军们一时未清楚这是发生什么事,也没马上呼叫关门。那道较小的侧门,已然打开了足供两人并肩的入口,江彬见机不可失,轻呼了一声“去”,三十多人顿时目露凶光,全部朝那城门火速冲过去!
这般强行突袭紫禁城门的事,守门禁军看来想也没想过,一时手足无措,江彬的部下马上就有数人冲进了西华门内,并都从袍底下拿出短砍刀来!
守门兵的装备其实远比这些“团练营”边军强,但他们受到突击似乎都惊慌起来。皇城禁卫虽然亦是百中选一的军人,但大多没什么实战经验,气魄上不如这些惯在塞外与鞑靼人交战、刀枪多次尝过血的边兵,被阆门者吓得惶然后退。
有了这数人率先掠入城口,后面的三十个江彬的亲卫也一一冲入,并迅速架成阵势;同时外头五百个“太监”,已然从各担挑里抽出兵器和小盾,呐喊着向城门狂奔!
守门禁军见阆进的敌人大增,外面还传来数百人轰烈的喊杀声,重夺城门的战意全失,数十人掉头就向皇宫内奔逃!
至于站在门外那十几个禁军,直接面对数百敌人冲锋,更是早就抛下枪矛,向外头没命似的逃遁。上方的门楼上布有弓兵,本来占了居高临下的迎击势,但眼见城门已被突破,深怕来不及走避,一半沿城垛逃走,前往其他卫所求救;另一半则躲上门楼顶层深处。
“不要追!”江彬高声喝令。他瞄一瞄上方门楼,栏杆前已经不见一兵一卒,心想躲在顶层的人也不敢再出来放箭。这场突袭,速度重于一切,江彬没有时间先清残余,而是率军直向“坤宁宫”前进。
这些禁军,真是一堆豆腐!
江彬心里笑着想。他这支“团练营”精锐以极轻装阆门,靠的就是压倒对手的杀气和战志。结果一切比他想像还要顺利,部下们的刀连一滴血都没染过,就成功突破。
他们早就为这次攻袭作过三天操练,所以进退突击的时机才会如此合拍。那些伪装太监的战士全数进入后,五百余人迅速布成队阵,奔跑越过紫禁城宫殿间的走道。
“团练营”早已知悉紫禁城的地势分布,这条路线避开了所有的空旷区域,以免禁军神机营可以架设火器阵截击。
终于走到这一步。突破西华门,胜利已然掌握了一半。“团练营”五百壮士进入了象征大明最高权柄的皇宫里,也就是走在创造历史的路途上。无比的光荣,诱人的富贵,全部都在前头。
把聚集在大典上的朝臣,自首辅杨廷和以下全体屠杀;声称这是正德帝的遗诏,授义子江彬以兵权清扫叛逆奸臣;以宁王府帐册为锄奸的证据;号召李琮及神周率通州边兵到来,接管京师防务;废除朱厚熄继位的诏命,另立一个容易操控的幼小亲王,掌握天下兵马与朝政的实际大权……
这是江彬的完美计划。
他提着刀与战士们一起奔跑,嘴角斜斜地笑起来。他心里实在有点感激朱宸濠。
不过你白忙一场了……笑到最后的人,是我。
跟刚才声震西华门时相反,“威武团练营”的军士此刻都没有喊叫,只是各自发出跑步的粗重呼吸声,好像一大群饿狼,冷静地全速奔向猎物遍布的草原。
可是当经过一个通道的交接处时,却有战士发出了叫声。
是惨叫。
众人密集在通道里,后面许多人都无法看见,队列前头左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见有一件东西,好像滴着水飞上半空。
那东西飞过处,几个士兵感到有暖热的汁液滴在自己头顶和脸上。他们用手抹下来一看,只见指头都染成鲜红。
什么?
他们都充满疑惑。刚才根本听不见任何战斗声。
夹在队列正中央的江彬,这时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就好像从前他在边荒原野上,预知鞑靼铁骑的主力将要卷至一样,在风中会嗅到不一样的气味;舌头间会有一股铁锈般的苦温;后颈的血脉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