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少风纳闷道:“那为何段前辈不下山呢?”
段天涯凄然一笑道:“下山?我该何去何从,还是你希望我去找唐家报仇?当时距离事发已过二十载,世人早已淡忘,既无人证也无证据,谁会相信我?我若指责唐家,说不定雁儿还会被当成毫无矜持的荡妇,勾人夫婿,到时又该如何?我自己不在意,但我再怎样,也不让损了段家的颜面。”
袁少风目光闪动,轻叹道:“所以段前辈就干脆一不作二不休,继续装疯卖傻?”
段天涯点头道:“自从亡妻难产去世,雁儿也随之香消玉殒,若非武林盟主交给我长生诀,要我好好保护,避免武林纷乱,我现在只怕早已自刎了。”
袁少风双目闪烁,掌心冒汗,咽下唾沫,沉声道:“段前辈此刻说这话,莫非……”
段天涯瞇起眼睛,微笑道:“你猜得不错,这枷锁困了我三十年,是该解脱了。我知道你们六道门最近派人想替朝廷拿回此物,对吧?”
袁少风语重心长道:“段前辈请三思。”
段天涯哈哈大笑道:“三思?我在这三十年了,岂止三思,你用不着劝我了。”他面色忽地一沉,神情肃穆,正色道:“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袁少风问道:“哪三件事?”
段天涯冷冷道:“你先答应再说。”
袁少风叹道:“我若不知道是什么事,又如何能轻言答应呢?”
段天涯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你难为,这三件事你均能轻易办到。我以段天涯三个字发誓,绝不欺瞒你,否则教我死不瞑目,永不超生。”
袁少风听他发起毒誓,虽感犹豫,仍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段天涯委坐于地,倚在石壁旁,淡然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教她混元功?”
袁少风本以为他会开门见山,率直说出三个条件,结果居然是迂回拐弯,令他微感愕然。他沉思半晌,答道:“因为段前辈不肯见死不救?”
段天涯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根本没有性命安危吗?况且以她资质,根本学不会混元功,我之所答应此事,其实是要把混元功教给你。”
袁少风纳闷道:“段前辈为何想传我神功?”
段天涯目光闪动,微一俯首,嘴角微扬道:“我知道你定会答应我这三件事,所以我传授你混元功,你也不算吃亏,对吧?”
袁少风经他提醒,又想起那三件事,不禁好奇问道:“究竟是哪三件事?”
段天涯双眉一轩,正容道:“第一件事,那就是你要替我去查明真相。倘若唐震天那家伙,真是贪图段家混元功而接近雁儿,待你学会混元功,要用此功弄断他的手脚,令他终生成为废人。倘若他们是互相喜爱,那你略施薄惩,让他谨记教训便可。”
袁少风点头道:“这的确不算难事。”
段天涯疑惑道:“我要你将其弄成废人,难道你不犹豫吗?”
袁少风不以为忤道:“他为了私欲,毁了段前辈,令武林折损一个大侠,罪该万死。况且以交易来说,我相信很多人愿意为了混元功,甚至不惜凌迟他。”
段天涯仰首大笑道:“不错,跟你谈话果然轻松,你跟那些名门正派不同,不会老是把什么以德报怨挂在嘴上。说实在话,事情未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袁少风不想评断其他门派,岔开话题道:“第二件事呢?”
段天涯摸了摸胡子,续道:“第二件事更好办了,我要把长生诀给你,但是你要记住,这长生诀只能你亲自拿回去,断不可途中交给其他人,就算那两个小娃儿也不行。至于你拿回去要上交朝廷,还是给六道门保管,那便无所谓了。”
袁少风笑了笑道:“这也不是难事。”
段天涯叹道:“那第三件事,对你更简单了。这溪泉上游之处,有一处石头小墓,那是我替亡妻做的墓,我希望我死后,你能将我与她埋在一起。”
袁少风心中大惊,面露难色道:“段前辈当真打算以死了结吗?”
段天涯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不过数载,死又有何惧?况且,我之所以愿意死,不光是我想去陪她们母女,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是段家的大秘密,若非你方才已答应我三件事,又打算练我混元功,否则我绝不会告诉你。”
袁少风问道:“是什么秘密?”
段天涯沉声道:“一般而言,这种家传武学,理应规定不外传,但段家并无此规矩,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袁少风摇首道:“晚辈不清楚。”
段天涯长叹一声道:“因为若不知晓这秘密,是永远不可能练好混元功,而这个秘密,向来只有指定传人才能知道。”
袁少风讶然道:“原来如此。”
他仔细回想,当年段家也算人丁鼎盛,但除了段天涯之外,其余人武功平庸,均未在江湖上闯出名号。其他段家子弟就算习得了这混元功,也丝毫不令人畏惧。原本他以为是他们资质欠佳,但如此听来,纯粹是因为他们不知晓其中秘密。
段天涯淡然道:“若要习得混元功全貌,必须要有另一人协助,这人也须懂混元功,而且基底不能太差,混元功至少要修练二十年以上。最重要的是,一旦那人神功大成,另一人便会当场死去。”
袁少风身驱一震,大惊失色道:“什么?”
段天涯早料到他的反应,不疾不徐道:“混元功讲求内外调和,必须有一人当作外力,自身则以内力相抵,真气循环。当施招者凝聚双掌,气涌而出,推劲而出,方可修练成果。倘若此时修练之人不将气力外推,那便会走火入魔,全身经脉逆乱无章,七孔流血而死。”
袁少风讶然道:“段前辈可想清楚了?”
段天涯不以为然道:“哼,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这般优柔寡断。你虽看似年轻,但别忘了你骨子里已逾半百,还这样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袁少风无奈道:“晚辈定当全力练功,不负段前辈所望。”
段天涯仰天狂笑,语带欣慰道:“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袁少风,那个令五毒教元气大伤,闻风丧胆的绝影。”言罢,他不再作声,仅挥了挥手,示意让他离去。
“段前……”袁少风虽想说些什么,但语声又戛然而止,因为他知道段天涯心意已决,,一心求死,成全其练成混元功。
袁少风抱拳作揖,徐徐告退,一个闪身,他掠下涧泉,踏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他望向不远处的凌婧儿和柳青青,长吁了口气,心里暗想,真希望与她们交换身分,这样就不必再挂心此事,省得内心纠结不定。
接下来的三日,段天涯假意指点凌婧儿,不顾她是否能吸收,演练大量招式和心法,表面上让她硬背默念,其实是传授给一旁的袁少风。袁少风每晚就寝前,坐禅入定,澄清如镜,将当日所学在心里融会贯通,直至毫无窒碍,方才安稳入睡。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凌婧儿单纯以为段天涯求好心切,自己悟性较平庸,所以一时难以理解,岂料段天涯根本没打算教会她。相较之下,柳青青看得透彻许多,明显看出袁少风对此事较为上心,甚至连睡梦里都呢喃复诵口诀。
柳青青当然没有告诉凌婧儿此事,毕竟她虽然不清楚箇中原因,但经过几日短暂接触,她很明白袁少风虽看似散漫,但内心谨慎,行事小心,会这么做必有其意义。
很快地,三日飞快而逝,凌婧儿面露苦色,嘴里念念有词,还在强记口诀。柳青青当心她因求好心切,气急攻心,赶紧上前慰问一番。
两女个性虽不同,但眼下立场相似,凌婧儿不知不觉也信任起了她。在柳青青劝说下,凌婧儿暂且小憩,与她一同去吃鱼果腹。
柳青青朝袁少风使过眼色,袁少风明白此意,微一点头,往石洞方向跃去。
段天涯似是早已等候许久,看见他穿过涧泉,抵至石洞内。晚霞余晖,从一旁石缝中些微地透射而入。
两人默不作声,过了良久,段天涯长吁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换作是以前,我才不信有人能在这短短三日,完全掌握混元功所有基础,可是你却做到了。”
袁少风微笑道:“多亏段前辈指点,晚辈只是依命行事。”
段天涯瞥了他一眼,平淡道:“你用不着瞒我了,我虽长年待在这荒僻的太阴山,但年轻时可是游走大江南北,阅历丰富。你之所以能迅速习成混元功,那是因为你学了坐禅功。此功法乃天下奇功,施展后如老僧入定,置身于无我之境,方可专心学习。”
袁少风讶然道:“段前辈当真能人所不能,知人所不知,晚辈佩服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