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姚连洲跟他的手下,根本就是疯的,没什么道理可言……”
“这是公然违抗圣旨啊!怎么这么笨呢?把铁牌收下来,最多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朝廷失了面子,必然不会就此放过他们吧?”
“难说得很……人人皆知当今皇帝是个爱玩的小子,听说先前巫丹派御前献技,颇得皇帝欢心。”
“呵呵……你也会说皇帝爱玩得很,难保哪天心意就变……这个难说呀……”
川岛铃兰听着,心里血气翻腾。这儿的家伙根本连巫丹派的人都没有见过,对巫丹的理解,又怎及得上曾与他们生死比斗的自己?
巫丹不是拒绝来杀我们。他们只是拒绝为了朝廷来杀我们。
川岛铃兰了解。因为在九江城时,邢猎也是这样拒绝宁王府的招纳。
家犬,是永远无法明白野狼的。
川岛铃兰已不想再听下去,将桌上两个馒头塞到麻布袋里,提起行装付了钱也就出去。她走过时扬起一阵异香,又再令那群武人嫌恶,有人甚至小声说:“再走近一点,看我不揍扁你!”川岛铃兰没理会他就离开。
她在城里来回找了半个下午,才找到愿意招呼她的客栈。安顿好马儿之后她进了房,确保门窗都已紧闭,她才脱下草笠与围巾,吁了一口气。
川岛铃兰接着将身上布袋也都卸去,把那袭穿了许多天都未换洗的宽布袍褪下来,放松了紧束胸脯的布带,展露出曲线姣美的身躯。
仲夏时节穿成这个模样,川岛铃兰的麦色肌肤已是香汗淋漓,再加上那阵西域香油的气味其实连她自己都不喜欢,多么想马上就洗一个冰凉的冷水浴。
你就忍耐一下吧。
她用布擦了擦全身,用力扬去那袭宽袍上积的灰尘,就重新把衣衫穿戴上。她想趁天色未晚就到外头走走,打探一下汉阳城里有什么名医。
她将未用得上的东西收藏好,特别是兵器。大刀和弓箭的布包也都塞到床边。接着她从行锻里找出另一柄刀子,拔出来检视刀锋有没有发锈。
川岛铃兰不欲引起到来狩猎“破门六剑”的武林人士注目,想到长长的大刀不好长带在身,于是在建昌的市集一间典当铺买到这口刀。
这刀装饰简陋,应是战阵之器,全长不足三尺,那刃形完全仿照东瀛倭刀。
原来自大明开国后,明、日通商频繁,其中输入中土最多的产物即是东瀛刀。东瀛铸冶刀剑之法本传自中土隋、唐之世,一直保存改良至今,宝刀更为东瀛武士魂魄之象征;反之在中土因战事的态势与倭国不尽相同,铸造兵刃以实用和大量制作为先,战刀之精良反为次要,好些铸法甚至已然失传,东瀛刀遂成珍品,中土军旅的刀匠亦按照东瀛刀刃形仿制,比如邢猎的长倭刀即是其一。
此刻川岛铃兰手上这柄仿倭军刀虽比真正的东瀛武士刀为短,但刃宽与川岛铃兰的大刀相近,厚脊薄刃,铸工不俗,只手双手运用皆宜,川岛铃兰一拿上就感到称手。大概是哪儿的逃军兵士拿来典当的吧?
自从跟随邢猎和练飞虹学习了中原武艺的精髓后,川岛铃兰的刀法已不必完全依仗大刀,这柄军刀跟她家乡的武士刀相比虽有不如,但也算够用了。
川岛铃兰把军刀连鞘挂在左腿侧,长长的宽袍将之完全掩盖,外头再挂一个布袋掩饰凸起的形状,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出了客栈,因为不可开口问人,也就只有信步而行,去找城内的市集。终于走了半个时辰,她才在城南的白鸟巷发现一条小小的市街,她逐户去找有没有药店。
这身古怪的西域人打扮,惹得一群好奇的街童跟在她后头,不断朝她捏着鼻子笑她臭,又跑跳着绕到前头去偷窥她草笠底下的样子。
他们教川岛铃兰回想起林湮村的那群孩子,又忆起与邢猎在村子里的时光,心头一阵暖意。
她在布巾遮掩下的嘴巴笑起来,决意作弄这些孩子一下,突然就压着喉咙,用带着浓浓九州岛腔调的声音乱吼自己创作的“胡语”,吓得孩子们鸡飞狗跳地逃命。
可不一会后,川岛铃兰又走了一段街道,回头再看,孩子们仍是远远躲在后头的墙角窥看。
终于看见一家药材店,传来阵阵药香与切刀急密敲在砧板上的声音。老板一见这么一个异族人进来有点吃惊,他这小铺一向只做附近街坊的生意,别说是胡人,城里其他地带的顾客也少。
川岛铃兰走到柜台前,瞧瞧左右没别的客人,伸手将草笠略提高了些,向老板问:“这城里,有什么出名的大夫,专门医治扑跌骨伤?”
老板一听那略显低沉却又带着妩媚的女声,登时吃了一惊,瞧着草笠边缘之下那双睫毛浓长的美丽眼睛,呆了好一阵子才说得出话来。
“有的,有的……”老板被这声音和眼神摄服,马上就拿来写药单用的纸笔墨,殷勤地将他所知几个最擅长接骨治伤的名医名字都写下,还仔细画了幅城里方位的草图,上面标着各人医馆所在。川岛铃兰在东瀛国的城堡里有汉学老师,加上已来中土近三年,图上的文字大都看得明白。
老板再写下几个自称有续骨偏方的郎中名字,小心将纸上的墨吹干了,才恭恭敬敬地递给川岛铃兰。
“感谢。”川岛铃兰接过那名单,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柜台,老板正要回绝,却见她已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川岛铃兰想此刻已将黄昏,还是得等明早才能按名单逐一去寻访,打算先回客栈休息。
川岛铃兰正走到药店左首的第一个街口时,就察觉有人埋伏
趁着她走到墙角前,一群人猛地怪叫跃出来,正是先前那群孩子,又叫又跳朝着她手舞足蹈。川岛铃兰根本早就知道,却故意装作吃了一惊,然后高举拳头作势要追打,孩子也如先前那样大笑着一哄而散。
却在此时,她布巾底下的笑容僵住了。
只因她瞬间察觉,白鸟巷口附近街道上出现可疑的形迹:
几个身影在幽暗的横巷里闪过,看速度就知道身手不凡,看方向似在隔着一条街道跟踪着谁。
川岛铃兰再略抬起草笠,又见对面街的茶馆,有个腰上带着刀袋的武人,束腕包发,看来已做好打架的准备,却偏偏装作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倚坐在栏杆前喝茶,视线不时向这边街道扫过来,显然正在负责监视。
难道我的身份已经被他们发现?
川岛铃兰摸摸袍底下的军刀,身体里的东瀛血液不觉沸腾。
别以为我躲着你们,就不敢跟你们打!
她不自觉散发的气息,竟令那群孩子不敢再走近跟她逗玩。
川岛铃兰如常地走着,并不心急要对付监视的人,反正这些家伙是何等货色,她之前在饭馆就见识过,也有自信任何时候都能杀出他们的包围,倒不如装作不知道,先瞧瞧他们想搞什么花样。
暮色已照入街巷,屋子的阴影越来越长,投在被映得昏黄的道路上。从江河一直吹卷进城里来的风,在这仲夏黄昏带来一点清凉,假如站在屋影底下,更有一丝微微的寒意。
趁着街道转暗,聚集跟踪而来的武者越来越多了,分布在后头的已经多达二、三十人,全都分开三三两两地行走,装作互不认识。
川岛铃兰走着时已在留意四周街道的分布,准备随时杀出重围。不可否认她是有点手痒,这两个月离开了“破门六剑”的同伴,沿途只有在无人的野地独自练刀,住在市镇的时候更是无法练功,令她颇感郁闷,同时还要听着到处的武人骂“破门六剑”,左一句“逆贼”、右一句“匪盗”,她早就想跟这些家伙痛痛快快打一场!
转过一个街角朝北走(她不想把这些人引回城南投宿的客栈),前面是几家染布坊,此刻早就休息,街上黑沉沉寂静无人。川岛铃兰预备可能就要在此爆发恶斗,掀开宽袍侧面的一道暗口,手指已经摸在军刀柄首上。
可是就在这时她却察觉,那些武人并非跟随着她,而是自行进入这布坊街道。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跟踪的对象。
咦?我没有给看穿……
那么他们是要去找谁……?
这大群武者都是为了捕杀“破门六剑”而来的,别无其他目标。
难道他们也刚好来了汉阳城?
又或者……自从我走了之后,邢猎一直在找我?
一念及此,川岛铃兰心头怦怦乱跳。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夜没想着邢猎的脸,说不定今夜就要在这里跟他重逢……
川岛铃兰已经顾不了,将袍底下的军刀拿出来反提在左手,另一手取下草笠,快速回头奔跑,反过来跟踪那群武者。
她远远在最后头吊着尾,跟随着他们向北走了数条街。这时她看见前面的人群间亮出金属的光他们开始解去布包,亮刀在手。
也就是说,袭击的目标已经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