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南下赣地(43)

“把死尸收拾一下。”黑莲术王下令。他一旦冷静下来,脸容又回复深不可测的模样。他扶起一张椅子坐下,轻轻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边浅酌,一边等待着梅师弟、鄂儿罕和韩思道三人回来。

等力量完全集结,就要展开屠杀之旅。

他却并不知道:他等待的这三个人里,有两个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邢猎把脸完全泡在水里,好一阵子才抬起来,扬起一头湿透的辫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呼吸了好几回之后,他又把嘴巴凑下去,尽情地再喝几口溪水,然后才满足地坐在岸边。

在邢猎身旁只有数尺之处,另一条身影也把头伸往小溪喝水,是他骑来的马儿。

“哈哈……”邢猎侧头看看它:“你也渴了吧?……”

邢猎从昨夜到现在,没喝水其实才不过大半天,但那毒药却令他渴得异常可怕,仿佛滴水未进已经三、四天,喉咙里像被刀割一样。因此邢猎一看见这条溪河,还是忍不住要停下来,也顾不得后头还有敌人在搜捕自己。

经过一轮急激的策骑后,邢猎出了很多汗,帮助他把身体内余毒发散出来;再经这冷水洗涤身心,他此刻已经完全清醒,那股好像害伤寒病似的忽冷忽热感觉也都消失了。看来那箭毒终于已完全克服,邢猎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有空去回想这匹马的主人。跟那个女武者相遇,其实不过是大半个时辰前的事情,邢猎的记忆却很模糊。只有跟她相拥那一瞬的身体感觉,最是鲜明留存。

为什么会这样的?……她也是……

他很清楚知道,那温存的感觉并不是幻想。在那个短暂的时刻,他们确实曾经通过身体,发生了一股很奇异的交流。

这种感觉,就像他跟川岛玲兰激烈练习刀法时的心情一样。一想到此,邢猎不禁心跳起来。

他又再看看那匹马。它是邢猎骑过少有的良驹。霍瑶花的坐骑,乃是术王众近百匹劫得的马儿里精挑的。

从这匹马,还有那等武功与佩刀,邢猎此际已然猜知,霍瑶花是黑莲术王的座下头目也就是目前的死敌。

邢猎心里不禁喟叹。非到必要时,他绝不想跟女子交手不是因为他小看女人的能耐,而是要他全心全意地朝一个女人挥刀斩杀,始终是一件很难受的事。这跟与川岛玲兰平日练刀比试完全不一样。

仗着这匹快马,邢猎知道敌人大概不容易追击到来,因此才敢歇息。可是这儿距离庐陵县城还远着,他知道自己还不安全,一喝够了水也就马上准备起行。

邢猎站起来,再次检查身上的伤。腰间那刀伤已经止血,现在传来一股接一股火烧似的痛楚,可还不算碍事;手腿关节的挫伤却没有半点缓减的迹象,邢猎拉起裤子,看见右膝盖已经肿胀得比平时大了一圈,关节无法完全伸直或屈曲,左边肩头也是酸软得提不起手臂来。先前他骑马只能靠单一只右手握缰,马儿每跑一步,他都感到肩关节像被锤子击打了一记。

邢猎不禁开始担心:正在关键的时候却伤成这副模样,接下来的仗还要怎么打?……

但这要等活下来以后再说。

他跛着腿去牵马儿,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邢猎长年在南蛮丛林与海岛练就的敏锐直觉,此时又再向他响起警报。

他二话不说,一手抓着马鞍,单足发力,一跃就翻上了马背,叱喝着急催马儿渡溪奔行。

几乎同时,他听见了别人的马蹄声。

来自后面远处的林子里。

追兵!

邢猎提起腰和臀,身体俯伏向前,驱策马儿加速。四蹄在浅溪上炸起激烈的水花。

正走在浅溪中央之际,后方有三骑成“品”字形,从那林间猛然冲出来!

当先一骑上面,正是一身黑衣、满脸伤疤的梅心树。彻夜未眠的他仍精气威猛,人马冲杀而来之势犹如饿虎。他只用左手控缰,右手提着绕成一小圈的铁链飞刃,在阳光下闪射着金属的光芒。

在他后面左右,各有一骑身穿五色彩衣的术王众紧紧跟随,同样都已把长近四尺的宽刃砍刀拔出皮鞘,准备马战砍杀。

邢猎骑着霍瑶花的马,脚程确实甚快,梅心树要全速追他,已顾不得大部分的术王部众。结果参与追捕的数十人里,就只有这两骑好手能够跟着来。

但是对着一个受了重伤、兵刃全失、饥疲交迫的邢猎,三人已经足够!

三骑驰过浅溪。宁静的山野顿化为杀气奔腾的猎场。

邢猎手腿不便,人与马儿的协调不免有些影响;梅心树则势猛力雄,在这短途爆发的追逐下,两匹马的距离渐渐拉近。

他们追逐到一片空旷野地之上,淡黄色的沙雾扬起阵阵烟尘。这时正刮着西风,四匹马都迎逆风而行,对体力大耗的邢猎就更不利。

邢猎专心策骑,尽力与马儿的跑动契合,希望能保持速度。他此刻只能寄望,这匹马拥有比对手更强的持久后劲,挺过这一段之后就能再次拉开……

可是却听见后方传来奇特的呼啸声。

只见梅心树仍保持着冲刺的骑姿,右手却已挥起铁链,在头顶上方旋转蓄劲。他腿下马儿没有因此稍为减慢,仍紧紧盯着邢猎的马后。

一看即知,梅心树与这座骑,早就曾经练习过这种的马战招术。

邢猎以眼角瞥见梅心树的动作,已然心知不妙,连忙拨马往右斜走闪避!

梅心树的铁链脱手。

这铁链经过转圈蓄劲,加上梅心树挥出的强猛臂力与骑马奔跑的惯性,前端的兽牙状弯刃满带能量,向前迅疾飞射!

这样的骑马飞刃攻击,要是以停在地上的人体为目标,绝对具有穿透骨头的杀伤力!

邢猎的马儿已是非常矫捷,在全速急奔中还能横移。可是梅心树的铁链实在太猛,邢猎虽然避过了这袭向他背项的攻击,但那弯刃顺势坠落,还是打中了马儿的左后腿!

马腿经受不起这飞刃攻击而倒折,马儿朝左猛地倾翻,邢猎的身体被颠离了马鞍,向左前方空中飞出去!

邢猎左肋被岩石撞伤了,腰间也中了一刀,再加上左肩重伤,整个左上半身都经受不起撞击;他人在空中,自然反应是要顺势翻身,改用右边身子着地,好保护这些伤处。

但他半途改变了念头。

要是着地时连右臂也挫伤,再无任何反击之力,那就真的完了!

最后他还是强压着身体的本能,勉力缩起左臂,承受那落地的冲击!

沙尘炸起。三处伤患同时猛袭来的剧痛,也如爆炸。要是一般人早就当场昏厥。

后面三骑因为追得太急,瞬间越过了落地的邢猎,方才收慢回过头来。

梅心树右手运劲一抖,那拖在地上的铁链就倒飞回去,他灵巧地伸手接住铁链,链子在他手腕绕了三圈才停下来,染满马血的弯刃垂在臂侧。这兵器听话得就如他身体的一部分。

邢猎用绝大的意志,顺着落势滚成半跪姿态,右手吃力地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从散乱的辫发间,他双眼紧盯着三丈之外那三骑敌人。

因为那撞击的强烈痛楚余波,邢猎呼息变得浅而急促,只能用上平日三、四成的深度吸气。这又令他体力血气削弱,本来黝黑的脸容显得苍白。

前所未遇的劣势。

但“放弃”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在邢猎心里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在梅心树眼中,这个伤得几乎连站也站不起来、身上没有任何兵器的男人,却仍然散发出一股野兽般的危险味道。梅心树被伤疤半掩的眼睛,不禁透出敬佩之意。

不能跟这样的家伙决斗,真可惜。

但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飘过一阵子。梅心树随即提醒自己:自从离开巫丹山那一夜开始,你已经放弃了那种虚幻的追求了……

邢猎瞧着梅心树,眼里同样没有痛恨的神色:此人能死咬不放追捕他到这里,那意志能耐也实在教他欣赏。

“你……”邢猎要再吸一口气,才能继续问:“是怎么找到来的?”

“你只能怪自己倒霉。”

梅心树说着,从马鞍侧的革囊里掏出一枚短箭,抛到地上去。

那正是术王众所用的毒袖箭,箭镞的锋口上有一丝很小的血渍。

它是梅心树的部下在青原山脚意外拾到的。梅心树看了,断定邢猎为它所伤。他深知淬在这箭上的“锁血杀”药性,中者若不毒发身亡,亦会异常缺水干渴,因此他就赌上一赌,全速赶到最近的溪流去搜索,结果给他押中了,果然找到有人骑马逃离的蹄迹。

“不到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邢猎说,展露出他一贯面对挑战时的笑容。

这家伙还能笑!

梅心树见了亦微笑起来。但这微笑不代表半丝的仁慈。

“砍了他。”

梅心树往两名部下一挥手。

两个术王骑士早就等得急了,一得到梅护法的命令,立刻催马扬刀,往半跪着的邢猎冲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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