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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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窗外连声鸟叫都没有。月色隐约从窗间漏进来,屋里每个字都落得很清晰。

越鲤缓了缓,答:“姐姐,你只需好好休息,其他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筹备妥当。”

钟明月脸上泪水不停地淌,悲切地问:“你从前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要好好活着!你这孩子,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任性。”

相识十数载,她从未对越鲤疾言厉色,此刻声音嘶哑,心中痛苦,她太清楚,无论说什么,越鲤决定的事情,她已经无力扭转。

越鲤也不否认,定定看着她说:“姐姐好好活着,我就好好活着。”

钟明月摇摇头,张开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只竭力喃喃:“你不能,你不能……”

越鲤一手执灯,一手为她掖好被子:“姐姐睡吧,我坐在这里陪着你。”

钟明月握着她的手,神色实在难过,越鲤一声一声轻柔地劝慰她。她慢慢冷静下来,她病危的这些日子,越鲤成长得极快,连小脾气都没有了,执拗得很。她必须找一个万全之策,就算自己走了,也要让越鲤有个活下去的盼头。

这一日在越鲤心头只算平常,她已接受了生死之事。尽管翻覆绞痛了许多时日,也终于平静下来,即便是黄泉路,有她陪着公主,又会有什么艰难?兴许做了鬼,钟明月还能站起来跳跳笑笑,同她执手游玩,做一对快活鬼。

第二天,钟明月睡到中午才醒,勉强吃了小半碗饭,对越鲤说:“我想去看看陛下。”

越鲤说声好,为她加衣服,扶着她起身,慢慢乘着步辇去见皇帝。她近来体力不支,已有足足三个月不曾踏出宵月宫,这一趟出去,身体十分吃力,但心意坚定,非要去不可。

往日都是越鲤陪着她觐见,今天她走到殿门口,拍了拍越鲤的手,柔柔说:“我有一些……身后之事要与陛下商量,你先在外面等等我。”

现在她说什么越鲤都听从,乖乖在殿外等着她,直到下午她才出来。

一连几天,钟明月都要强撑着去面圣,越鲤心中奇怪,不知他们在商议什么。每次回来的时候,钟明月都把皇帝案桌上的奏折章表都拿过来,要越鲤帮忙看。

但凡钟明月的功课,从小到大都是越鲤写的,她的字体是钟明月所教,写出来几乎一摸一样,只在力度上稍有不同。越鲤写得多,钟明月只偶尔兴致来了才略写几个字。

这些奏表,越鲤也当作业看,看完用十四公主的语气写批示。

她会挑拣一些轻松的读给钟明月听,值得听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她筛选出来的有效信息,另一种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她爱看,就是有气节的读书人痛骂乱臣贼子的文章。骂得过瘾,越鲤看得解气。

也只有读这些文章,才能让她稍微舒心片刻。

钟明月听她读,脸上浅浅笑着,似乎并不在乎她具体读什么,只喜欢看她这个样子。

她翻过一页再读,钟明月目光落在她侧脸,突然开口说:“我死之后,皇位再无人继承。”

越鲤的手停顿一下,说:“那又怎么样,这世上哪有人能管得了身后事。”

钟明月又说:“所以我与陛下商量,我死之后不能发丧,不要下葬,烧成一坛骨灰便好。”

越鲤大为惊骇:“这怎么行!”

钟明月的手覆在她手背,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越鲤说道:“姐姐尽管命令。”

钟明月摇摇头:“不是命令,是我的请求。”

越鲤忙说:“姐姐说什么,我都照办,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钟明月轻柔笑道:“那太好了,正是要你的命。”

越鲤面色分毫不变,甚至更为坚决,把书放到一边,靠近来说:“我这条命本就是姐姐救来的,如今还给你,也算圆满。”

钟明月便说道:“我死之后,你代替我做十四公主。”

越鲤发懵半晌,仿佛听不懂话了,怔怔地问:“什么?”

钟明月徐徐说道:“我与陛下都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从小到大,我的所有事情你都清楚,一切决定都有你参与。你活着,其实就是我还有一半活着。只要十四公主没有死,皇位就仍有人继承,钟氏血脉还没有断。”

她说的道理越鲤都能想明白,但这等惊天之事,对越鲤来说,最震撼的不是什么皇位、血脉,而是居然要她顶替姐姐的身份,她说道:“这怎么可以,你是……公主啊,我怎么能冒你的名字,我会一生都良心不安。”

钟明月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可是这是我要你做的事情,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

“我,我……”越鲤眼睛都湿了,她说不出什么道理,只能固执地拒绝,“我不能做这种事。”

钟明月怜爱地看着她,说:“我知道,我没有要你冒我的名字,我给你取了一个新名字。”

她拉过越鲤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字:“钟珑,从玉、龙声,从此以后,你就叫钟珑,我日夜都在想,连做梦都想,才想到这个配得上你的名字。现在你真的是我的妹妹了。”

越鲤感受到她的指尖在手心一笔一画写下珑字,这是一个很庄严高贵的名字,就是皇子里面,也少有比这个更好的。

但越鲤还是摇头,太荒唐了,她做不到。

钟明月闭上眼睛,靠在床边,孱弱地说:“你不答应,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越鲤连忙说:“我听。”

钟明月说:“那就答应我,想一下,之后你做了传颂后世的事情,连着我的名字都能沾光,这不是很幸福的事吗。十四公主,是我们两个共同享有的身份。为了让我流芳百世,你一定要有出息。”

越鲤眼中含泪,她明白,如果她答应,那么皇位仍然有人继承,坐在皇位上的无论是钟明月,还是越鲤,大家并不关心,只要有这么一个姓钟的人在,天下还算没有断送,皇帝也对祖宗暂时有个交代。

钟明月殷切地望着她,她只好委婉说:“我再想一想,再想几天。”

最好想着想着,皇帝与钟明月里就有一个人反悔。

钟明月也想着要她慢慢来,等想清楚了会好接受一点,便点头说好。

接下来几日,吃光了药,越鲤又亲自去药坊拿药,每次不多拿,通通记在韩世临账上。她知道这么做不好,与偷东西无异,但也只能先这样度过最艰难的时候。

就这么又抓了三次,到月底时,越鲤刚进药坊,就有小厮拦住她:“姑娘,韩府有请。”

越鲤早知道会有发现的时候,便说:“好,不过,让我先替公主抓完这副药。”

小厮脸一垮:“姑娘,这时候还要占我们韩府便宜?”

越鲤认真说道:“公主还在宫里等着药,你不让我开,耽误了公主的病情,韩公子回头责怪起来,怎么办,你担着吗?要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向韩公子说明,是你坚持不让我开。”

她三两句话说得在理,小厮一下子发懵,城里最近风言风语,皆说韩公子痴恋十四公主,甚至不惜仗势欺人,拆散了公主原本的婚约。

韩世临叫他来找人时也没解释什么,这小厮哪有这么灵活的头脑,一个思虑的空当,越鲤已经飞快开好药,遣人送回宫里。

一套动作做完,她跟上小厮去韩府。

皇宫各处破败,韩府却气派,养着一大帮子人不成问题,个个悠闲,知道皇帝死不死、换谁做都不影响韩家的富贵。

越鲤踏进门,一路跟着走到韩世临面前。韩世临年纪与十四公主差不多,长相倒不是越鲤想象中尖酸刻薄的样子,甚至十分俊朗,长了一张很能骗人的脸。

韩世临站在堂中踱步,见人来到,斜了一眼,刺道:“许久不曾听十四公主消息,原来她已经潦倒得要靠倒贴婚事才吃得起药。”

越鲤知道自己理亏,此刻再难听的话也是她自找的,便耐着性子道歉:“不告而取,权作应急,就当是我借韩府的钱,日后一定奉还。公主卧床多日,我别无他法,只能狐假虎威,冒犯了韩公子,实在抱歉。”

韩世临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东西,让钟明月自己来道歉。”

越鲤尽量平和说:“谣言是我散播出去,自然该我道歉。公主现下的病情,韩公子心知肚明。有什么气,朝我撒便是。”

“你——”韩世临站定,正眼看她,“就是钟明月天天挂在嘴里的什么鱼?”

“正是。”

“什么鱼?”韩世临随口问。

“越鲤,锦鲤的鲤。”

“晋阳越家的那个越?”

韩家与越家都是晋阳望族,韩世临自然熟悉。不过这完全是个巧合,越鲤答:“位卑身贱,不敢高攀。国朝为越,我娘又曾是越妃娘娘的侍女,因此取了一个越字沾点福气。”

韩世临不以为然:“取个越字又有什么用,就能变作富贵命?”

他奚落越鲤,越鲤倒没什么感觉,也不反驳,接话说:“自然不能,如今正统的皇姓龙命也已衰微,还望韩公子体谅。”

韩世临不依不饶,说道:“你放出消息,说我苦恋钟明月,于我清白有误。”

越鲤辩解说:“韩公子也知道我这是为了买药救命,绝无觊觎韩府之意。”

“钟明月的命关我什么事。现在全城人都以为我与她不清不白。就算当场杀了你,也消弭不了这种影响。”韩世临居高临下,旁人当这是一桩美事,他只当丢人。

越鲤便问:“韩公子如何才能接受我的道歉?”

韩世临答:“叫钟明月来磕个头,此事一笔勾销。”

越鲤不多费口舌:“你明知办不到。”

“钟明月是公主,她道歉我还能听一听,你?那就先把欠我的钱还上,再以死谢罪,我就考虑把此事揭过去。”

韩世临不在乎这一点点小钱,只在乎丢了面子,他只想折腾越鲤出一口气。

越鲤顺从说道:“钱我会想办法还,以死谢罪我也会谢,但请宽限几日。”

韩世临只是随口为难她,听到她当真要死,一下子竟有点意外,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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