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页纸,洋洋洒洒写了她睁开眼之后发生的事情,从山上下来,到去招生大会,再到来到玄清宗,每一件事她都说给“师姐”听。
看完最后一行,尘不问看向她在信中捎带的东西,很多小东西,有些是她在路上看见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收着,留给“师姐”。
尘不问放下信,一时间心里有些难言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很陌生,仿佛从心底某个角落滋生,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全身。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排斥,当他发现异样的时候,想要做些什么拦住它的蔓延,却发现无法阻止。
他将信原封不动收好,起身,行至窗边。
在那封长达七页纸的信里,无数次地出现了一个词:想。
【师姐,我好想你。】
【然后我就想到了你。】
【我又想到师姐应该会喜欢吧。】
……
想。
想?
这两百年里,他想过出云吗?
似乎没有。
窗外的天色何时暗的,尘不问毫无察觉,他恍然回神时,已经只见一轮皎月当空,月华似水,映在房中,影出他颀长的影子。
今夜是月圆之夜,尘不问反应过来。
他轻声叹息,低头时果真见自己影子上多了一对兽耳。
尘不问抬手,下一瞬,他便到了十方山的后山上。
皎皎月华映出树影,尘不问于夜色之中走进那处久违的山洞。洞里有一汪清泉,但那是表象,实则泉水寒凉彻骨。
那是他最初来到玄清宗时,他的师父为他准备的。
师父说,这泉名唤沉心泉,你下去,它会洗去你这一身的浊气,让你成为一个纯净的人。
彼时幼小的尘不问不解,他看向高大威严的师父,有些畏惧地发问:“可是师父,它看起来很冷……”
而且,他也不是人,为何能变成人?
师父严厉地打断他的话:“你的话太多了。你不必问这样多,你只需要知道,听我的话。下去。”
尘不问最终听从了师父的话,慢慢地走到那池边,池中透着的寒气扑上来,缠上他的脚踝。他不由得感到畏惧,本能地后退,还未能退出一步,便听见身后那威严的嗓音道:“下去,不许后退。”
他不敢,没有动。
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道力气,直直将他推入了池中。
寒凉彻骨的池水将他包围,他从水中冒出一个脑袋,看向岸边那高大的身影。池水太冷太冷了,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岸边。
手才刚靠近岸边,便被师父踢了下去,他重新坠入刺骨的池水里。
师父说:“你要听我的话,待在里面,它会洗去你这一身污秽的气息,让你成为一个脱胎换骨的人。”
师父的脸色变得更为严厉:“若是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只能用一些更粗暴的手段了。”
他摇头,缩回了池水中,没敢再往岸边走。池水的凉意一点点地渗透他的骨头,他忍不住地牙齿打颤,眼冒金星,甚至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问师父,他要在里面泡多久?
师父说,直到你身上的污秽气息完全消除为止。
第一次,他在池水中泡了七天七夜。
他整个人都变得苍白,再也嗅不到一丝妖气,师父满意地点头:“好,你做到了。”
从沉心泉出来后,师父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尘不问。
不许问为什么,只需要听师父的话,忘掉所有的欲望和情感,一心只有修炼这一件事。
他已经许多年没再来过这个山洞,从他做到了不再问为什么,只听从师父的话之后,他很快地进阶,筑基、结丹、元婴……
再后来,师父坐化,临死前嘱咐他:好好修炼,好好守护玄清宗。
尘不问看向那仍旧冒着寒气的池水,但现在他已经不会再畏惧这点寒冷,他一步也不曾犹豫,径直踏入池水中,任由刺骨的寒冷包围他。
尘不问整个人没入池水中,恍然记起第一次在这里的场景。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了太渊真人,无人知晓。
修真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灵根,竟然是一只狐妖与一只魅妖结合生下的孩子。
他身上浓重的妖气是污秽之气,需要消除,需要隐藏。
太渊真人除去他的父母之后,意外发现了他的天赋,于是将他带回了玄清宗,用尽一切办法,使得他看起来与一个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人人都道太渊真人自幼待他不同,就连修炼,也是将他与几位师兄分开,单独给他辟了一座十方山。
师父单独教导他,而他又是天才,进步显著,自然引得那些师兄们不满。
师兄们与他的关系不佳,不过尘不问也不在乎,师父说过,他不需要任何感情。
唯有北堂秋,与他尚算亲近。
那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尘不问很少会想起那些往事,不知为何,今夜却想到了。
他从水面冒头,大口呼吸,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妖气在一点点消失,而头上的兽耳也慢慢褪去。
妖毕竟是妖,即便用尽办法,他也无法真正变成人。一千年来,每逢月圆之夜,他身上妖气便会显著,需要他强行镇压。
但是今夜是最严重的一次,他竟然连兽耳都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