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坳平凡的乡村景色在暮秋的风景中慢慢枯黄。野猪坳山野的锦鸡、野猪等一些猎物经过春天和夏天的成长已经成熟了。猎物的成熟使野猪坳的山林在稻子收割之后,变得空前沸腾了。野猪坳山村不时传来的土铳声老是勾起碧玉对父亲的想念。
碧玉的父亲蓝蛮牯的土铳曾令野猪坳山地的野兽闻风丧胆,后来的猎手上官猴子讲起蓝蛮牯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在碧玉清纯的印象之中,父亲剽悍的身躯始终在那荆棘丛生的野猪坳山地穿行,父亲穿着草鞋的大脚板,踩在秋天山林的落叶上时响起的窸窣声,使碧玉的双目充满泪水。碧玉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欠下李七生的债,而那利滚利的阎王债最终使蓝蛮牯断送了女儿的美好人生和他自己坚强的生命。在李家的花轿落到那间破落茅草房门前的时候,悲剧就发生了。蓝蛮牯把鲜活美丽的女儿当了抵债之物,眼睁睁地看着李家的迎亲队伍在阳光下吹吹打打把那顶使他心痛欲绝的花轿抬走。蓝蛮牯在悲愤的心情驱使下,一口气喝了两斤白米烧就上了山。几天后,碧玉唯一的哥哥蓝细牯在野猪坳山地的一个峡谷里找到了蓝蛮牯的尸体,那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味和被野兽糟蹋后的怪味。蓝细牯赶走尸体上的绿头苍蝇,背起父亲尸体时,突然发现那杆追随了父亲几十年的老铳完好无损地静静躺在十几米外的草丛里,他的目珠突然亮起来。
碧玉至死也没弄清父亲是死于酒还是凶兽,只清楚父亲是死在山上,死在野猪坳的青天白日下。当她被抬进李家大院的那一刻,就看到李家大院里的柚子树上有只美丽的蝴蝶在苍凉地起舞,一种凄凉就笼罩了她年轻的生命。那种凄凉随着李大脚的出生成长越来越浓重。
在暮秋的风透过窗棂进入西厢房的过程中,碧玉想起父亲以及父亲死后下落不明的兄长,内心就自然而然地落雨,那种发霉的雨点打湿了碧玉漫长的人生岁月。
大清早,碧玉来到林外的野猪溪淘米。
奶白色的淘米水冲入清凌凌的溪水中,模糊了碧玉在水中的影子。碧玉淘米的模样很痴,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仿佛淘米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经历过许多事之后,她做什么似乎都与自己无关,往昔在山野无忧无虑地生活的碧玉再也不会回来了。
碧玉在淘米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红红的烂桃子般的水泡眼中有种迷乱的光芒,那个人鼻涕和口水汇合在糜烂的下巴上,冲出一片看起来让人恶心的烂糊。
那个人伸出粗短的脏兮兮的手摸碧玉如云的发髻之际,一串鼻涕和口水混合成的液体自然地落到了碧玉白白的脖颈上。
碧玉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松毛虫在自己的细嫩的脖颈上向下缓缓爬行,她一伸手就摸到了那股腥臭的粘液。
她猛一回头,就看到了傻笑的香草。
香草丑陋的笑脸让碧玉想起了春天的阳光。
不远处,野猪溪旁的一丛水柳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碧玉和香草,他脸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色在慢慢地蔓延。
这人就是李七生的二儿子贵生。
贵生在那个暮秋的清晨起床后,看到屋顶瓦檐上的薄霜,那粉而娇柔的寒霜让贵生想起一种生命的肌肤。他曾在梦中抚摸那冰凉而滑腻的肌肤,可在现实的野猪坳乡村里,他的梦被无情地击碎,像一个鸡蛋砸在一块巨石上那样被击碎。
他从大上海回到野猪坳故乡是一种无奈。他无法在沉沦后的大上海找到自己辉煌的梦想,日本人铁蹄下到处都是屈辱的悲歌。他没有选择去重庆,而是回到了野猪坳乡村。他是个书生,野猪坳的书生。
贵生在那个有霜的早晨听到一种鸟的凄鸣从野猪坳群山深处传来。接着,他就到野猪溪旁的一丛水柳旁,窥视到碧玉和香草。
他看到碧玉用清清的溪水给香草洗脸,内心蓬勃地涌动着一种情感,那种情感据说占据了他后来的整个生命。那时,他脑海清晰地回想起一个细节,那就是他亲生母亲那个小脚老太用瓷碗敲香草硕大而坚硬的头颅的情景。他甚至有些感动,作为香草的兄长,却没有真正注视过香草一眼。
香草的生命依据来源于她自身的坚韧不屈。
李七生说,早知道香草是个痴呆女的话,不如早就把她溺死在尿桶里。贵生虽然常感觉小妹的不幸和悲哀来自父亲和母亲这一对表姐弟身上,但香草的不幸对常年在外求学的贵生而言,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他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家庭中,有一个人对香草献出了纯洁的爱心,就像野猪坳的自然风景让香草无忧无虑地游荡一样让香草感到了生命的可爱。
贵生真正注意碧玉也就是那个带霜的早晨,当阳光琉璃般的光芒流泻到野猪坳的土地上时,每家每户的瓦楞上都冒出一丝丝清澈的白气,那些白气蒸腾出了一种野猪坳山村独特的气象,准确而清纯地留在了贵生的脑海。
贵生准确地捕捉到了碧玉的长发。那黑缎子似的头发飘动着碧玉的整个精髓,贵生在阳光下用目光缓慢地抚弄碧玉的那头发,缓慢而悠长地进入了碧玉。
贵生忽然想起了李大脚。
那是个怎样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