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院傍水而建,夏日的晚上有风送来水汽,树叶飒飒,这种清凉是冰盆子代替不了的,云奴拉好满绣蜻蜓点水绿纱帐,点了熏虫蚁的香丸,也去了旁边的小塌上休憩。
石阶微凉,蝉鸣月明,月娘翻了个身竟有些睡不着,想想穿了罗衫出门邀表姐赏月,行至回廊凉亭,竟然意外看到了表姐。
英娘表姐散了头发,穿了素色罗裙坐在回廊凉亭,看上去也是在赏月,月娘怕吓到沉浸其中的英娘,低低的喊了一声:
“表姐?”
英娘警醒的看向亭外,见是月娘放松下来,轻轻招手说道:“表妹也出来赏月吗?今晚月色真是漂亮”
木椅子上月娘垫了帕子,看着圆满的月忍不住感慨:“这样圆满的月,不看真是可惜了”
“是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让郡夫人赏脸陪我赏月,小女子真是不胜感激啊”英娘打趣道。
“好姐姐,莫非我是郡夫人就不在是你的妹妹了吗?姐姐只会拿话伤妹妹的心,可怜妹妹事事都想着姐姐…”月娘故作受伤的捂着心口蹙起眉,端的是西子捧心,如水柔情。
“促狭鬼,说你一句倒有百句来还我”英娘笑着拿了竹扇拍了拍酸涩的肩头,亲亲热热的揽住月娘。
“下次不要在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姑娘家家的也要攒些私房钱”英娘收了嬉笑面容,一本正经的劝诫道。
月娘歪了歪头,刚想说些什么,又在嘴边转了一圈,笑出两个甜甜蜜蜜的梨窝,轻快的说道:“是,谢谢我的好姐姐,处处想着我”
忽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过,在森森郁郁的林间,清凌凌的水面上空起舞纷纷,提着绿盈盈的小灯笼划出一条流星,月娘拿了旁边的小扇,侧着头蹑手蹑脚的扑捉流萤,云门罗掐腰半臂广袖上裳如同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旋转间盈盈生香。
英娘拢了发也拿了小扇去扑流萤,丁香紫宽袖长罗裙在夜晚像一朵静谧的花,虽不艳丽也有自己的一番韵味。
直到被脸色苍白的家奴带走,两个香汗淋漓的小姐妹还意犹未尽。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我看床上不见你的时候,心都要蹦出来了”云奴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又复说道:“您不知道,我都要禀报老夫人了,是星奴说,您应该是找英姑娘顽了,要不然这一府的人都得被您闹起来”
月娘脸蛋红扑扑的,散乱的鬓发黏在脸颊,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轻笑道:“怪我怪我,扰了你们的好梦”
云奴跺脚道:“姑娘!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云奴不要生气了,明天有好东西给你们”
“姑娘就会哄我”
英娘和她的贴身丫头翠奴向着相反方向渐渐走远,听着这一对主仆的嬉笑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翠奴皱了眉头说道:“姑娘,夫人说了,她眼看是铁板钉钉的知府夫人,又有诰命加身,虞家老夫人如此千娇百宠,您最好收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英娘刚刚还红润的脸霎时间煞白一片,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又马上镇定自若的回道:“你最好闭上嘴,不然我明天一早就发卖了你,我与表妹是姐妹,哪怕她是皇后娘娘,或者是乞丐,她都是我的姐妹”
翠奴惊异道:“奴婢是夫人家里的家生子,您不能发卖我”
英娘冷冷一笑不蓿道:“别忘了,我还是家里的主人,母亲的女儿”
无视仓惶的翠奴,英娘自顾自的叫了黛奴进来侍候。
一直到到了内室的闺房,云奴才问道:“姑娘,您之前如此警惕,为何到表小姐这里如此松懈?而且依奴看虞夫人心思细腻,您又有了这样尊荣,难免不…”
月娘打断了云奴的不安,分外坚定的说道:“英娘姐姐绝不是是非不明的人,我之所以警惕是因为身处豺狼虎豹窝,稍有不慎就有殒命之险,但是英娘姐姐的眼睛很澄澈”
看着手中纱袋里盈盈的萤火虫,又斟酌说道:“且不做来日假想敌,而伤了今日情分,在者,我虽有诰命虚名,但也是嫁过去才能拿到实权,以后你们不能这样沾沾自喜,免得引火烧身”
云奴也郑重承诺:“不论今后如何,我全凭姑娘做主,在不随意干涉”
月娘弯了眼睛,微微俏皮道:“还是多多像现在这样提醒我吧,我非圣贤孰能无过,百密终有一疏,有你们在我很安心”
夜已深了,有风卷过书籍纸页,阔大的桌面上用镇纸压了为干的画,淡淡胭脂香气萦绕画卷,绕过八折素面屏风,光秃秃的架子床上,已经沉睡的郎君手里还握了一枝茉莉花,花香甜蜜怡然,寂寥的屋子也多了一分春色。
点点萤火穿过窗户,掠过书案,在花香中旋转扑朔,又复飞出窗户隐入草丛。
老夫人想摸小孙女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是看着她的发髻盘的那样精巧,于是把手放在了小孙女的肩膀上,月娘能感觉到祖母温暖的手,更加心酸,硕大的泪滴滚进衣领,冰冰凉凉的。
“祖母的乖乖月娘啊,你是个孝顺孩子,可是等祖母老了,你又该去哪里呢?”
老夫人固然不舍得,但一定要把事掰碎了揉匀了,一点点的讲给还稚嫩又执拗的小孙女,不然以后都是个消不掉的疙瘩,打不开的死结,长长叹一口气说道:
“今天就咱们娘俩儿,你好好听祖母的话,咱们莲塘也好,巷酒也罢,谁家姑娘不是千娇百宠,待字闺中的姑娘更是家里的姑奶奶,祖母怎么忍心让你早早嫁出去”
许久未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老夫人很是喘了一口气,拨了拨小孙女稀疏的刘海,慈爱道:
“祖母年纪大了,莲塘的虎狼窝是不能待了,祖母用你祖父和爹娘的军功,换了你的诰命,以后又是太傅家的少夫人,知府的娘子,以后谁都不能欺侮了你”
月娘伏在祖母膝盖上,一字一音都是祖母精打细算努力谋划的爱,泪水就止不住的落下。
“莫哭,祖母的家产都在这里,莲塘的,我已经寄了分家书,随他们去斗罢,你放心,祖母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定要看你的小丫头出来叫我老祖宗”老夫人有些轻快的说道。
“祖母告诉你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以后凡事多留心,谨言慎行,人贵自贵,莫丢了我虞家的骨气!”
月娘垂头称是,心里却是苦涩的,阖上眼惨笑,祖母,孙女当然知道莲塘是虎狼窝,也知道人贵自知,但是倘若孙女不伏低做小,跪膝在尘埃,又如何撑到现在,祖母,不知道您知道我的坏种苦果有多么伤心,但您放心,我虞敬涟,令嘉郡夫人!绝不愧对虞家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