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弄坏一片树叶后,风终于回应他,懒洋洋的语调里有些不可置信:“你到底在干什么?”
柳闲看着小树细而孱弱的枝条:“我在想,该怎么用这个枝条,给谢小将军编个花环戴。”
他又扯下一片树叶:“刚冒犯了他,要送礼赔罪啊。”
风冷静了些,吹过树叶沙沙响:“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柳闲,你才不会这么弄坏这棵树。”
柳闲被逗乐了,右手已经掐住了树干,下一秒就能将其连根拔起,他猛地用力握紧:“你确定?”
风并未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说话时都能想象出他正无所谓摆着手:“算了算了,上仙息怒。您与我许久不见,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柳闲松开手,撇了眼熟睡的谢玉折,问:“明明是你把他骗过来,我来救他而已。我还想问你呢,找上门来令他中魇,在他耳边说胡话,图什么?图我早死还是你早死?”
风适时的吹散了谢玉折的鬓发,他似乎品了一口酒,语调比桃酿还缱绻:“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谢玉折一贯装的冷淡,中魇后耐不住的模样很……”
他话到嘴边又换了个措辞:“很好看,想多看几眼而已。你也这么觉得吧?明明能即刻帮他除魇,不还是看了很久热闹?而且,吸引他的那棵小树最初是用什么浇灌了之后才生出根,你明明记得。”
柳闲漫不经心道:“我是个修无情道的瞎子,看不见,不记得。”
风咯咯笑了:“那可真可惜。都看到了他和那魇惺惺相惜,你打昏他的时候还舍得下那么重的手,好不念旧情。”
“认识几天,哪来的旧情。”
“这样啊。”风没有反驳,只是笑得更猖狂了。
柳闲懒得再搭理这个满腹坏水的人,他在芥子袋中翻翻找找,找出了十几个个形状各异的面具出来,盯着沉思了很久。
最后他依依不舍地从中挑出了市面上最容易买到的那款,挂在树枝上,对风说:
“我不管你想看谁想干什么,但以后出去,都要把这个戴上。”
面具被打落在地,风问:“为什么?”
柳闲道:“刚刚在山洞口,谢玉折看到你了。要不是我及时把他拦住,你就被发现了。”
那风吹得人醉醺醺的:“一张脸而已,发现了又怎样?难道你怕自己做的这些事被他看见?”
“亲手在祈平镇里打造这种地方,看着像仙境似的,其实是每种一棵树都是为了养出蛊虫,这里积攒的血气怨气都能生出魇了,费了这么多心力,你到底是想给谁下蛊?”
“与你无关。”柳闲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无奈地耸了耸肩:“因为我也不知道你被他发现了会怎样,所以才让你好好戴着面具,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半点不在意,还在慢条斯理地反问他:“死就死了,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杀我,我巴不得谢玉折对我动手。”
柳闲强压着心中怒火,笑得咬紧牙关:“柳二,你问题还真不少啊,怎么没穿越去现代写十万个为什么新编呢?留在这地方挺屈才啊。”
柳二又疑惑了:“十万个为什么是什么?”
柳闲自觉不该和这个没文化的酒鬼白费口舌,他反问:“我们死后是要下地狱的。那里面过不了好日子,那些鬼长得也千奇百怪,你舍得去死?”
柳二反驳他:“你死了会下地狱,我只是个灵体,我不会。”
柳闲手轻轻一勾,地上的面具又飞起来稳稳落在手心里,淡声道:“不要算了,我还舍不得给呢。前几天还想着要不要给这地方多添置点东西,弄点好吃好玩的,建个新房子,送点好酒好菜,送点泥巴给柳二种花,看来现在是不行了。”
风急了:“不能喝酒!?不能种花!?”
他郑重其事地恭敬道:“不是的,柳二很需要,多谢上仙。”而后疾风骤起想把东西卷走,可他口袋里并没有出现面具。
“祈平镇出事,你失了职,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柳闲挑衅地挥了挥手上的面具,淡声道:“先把我们弄进镇子里出现的无为天里,我再给你。”
风冷哼一声说:“我又不关心他们,是你不要脸让我呆在这里。”
话虽是这么说,但仙境里突然有一阵和风拂过,柳闲眼前的画面如光幕般阵阵碎裂,显露出了另一番画面。柳闲把面具挂在树枝上,笑说:“多谢相助啦。”
被人拍醒后,谢玉折懵懵懂懂睁开眼,看到有一张陌生的脸近在咫尺,上下转着眼珠子打量他。
他戒备地往后挪又同时把那人推开,那人也真顺着他的力道飘飘然往另一边倒去,像个完全没力气的流浪鬼。
谢玉折以剑防身,警惕问:“你是谁?刚才和我在一起的人呢?”
那人温声问:“小公子,你想找谁?”
谢玉折环顾四周,都是些未曾见过的陌生小楼,显然他从未来过此地。身上已经没有了中魇的不适感,看来柳闲已经帮他除去,可他现在不在身边,是去哪儿了?
他不是喜欢依赖别人的人,可此时在这种陌生又古怪的地方,他很想见到柳闲。
找人要紧,刚刚苏醒身边只剩了个看着不像好人的人,神经紧张的谢玉折并没有意识到眼前人有熟悉的声音,他思索道:“一个身穿白衣的仙君,他蒙着眼睛,高挑清俊,很喜欢笑,看起来仙气飘飘的,手上有一根红绳,你见过吗?”
“我见过。”
那人一拍脑袋,谢玉折登时聚精会神地听他说下去:“多谢,他在哪?”
可他只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满意道:“原来我在你心中这样美好。”
“你?”谢玉折眉头皱得很深,直到有一柄熟悉的小剑在他眼前晃啊晃啊,他才无言地扯了扯嘴角。
柳闲收起了恼人的玩笑,用同样的话术解释道:“你睡醒后我带着你走,不小心又踩空了,缓过神来就是在这里,我一番探查之后,发现是过去的祈平镇。”
真的踩空过一次的谢玉折不疑有他,他皱眉道:“过去和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
柳闲点头:“大约是一百年前的了,当然不一样。”
谢玉折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里有人,我有嘴,我会问。”易容后没了眼绸的遮掩,柳闲终于能朝谢玉折翻一个完美的白眼,他继续道:
“其实,这是记录下某一段时间某个地方故事的幻境,名叫无为天。和那朵花上的回忆不同,花承载的记忆太少,而这里有怨气加持,还原度很高,我们甚至能在这里和过去的人接触。可能会遇到熟人,为了避免麻烦,我便给我们俩都易了容。”
柳闲召出一柄小剑,将光滑莹亮的剑身对着谢玉折,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谢玉折被剑上的寒光闪了眼睛,眯眼看到了易容后的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谢。”
他本已经做好了看到两团唱戏一样的腮红、中毒快死了的黑嘴、五官没一个在它该待的位置上甚至是男扮女装的准备,没想到他五官端正好看,还少了军营里养出来的肃杀气,还真像个富家白净的小公子。
再看柳闲,清秀儒雅,眉似远山,少了几分病态的邪气,更像个教书先生,只是眼睛有些无神。不过许多饱读诗书的先生们都因为刻苦伤了眼睛,这样反倒更加合理。
不过柳闲一开口便破了这种如在画中的气氛,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鄙夷笑道:“你很失望?没想到你的审美那么特殊……不过我可以满足你。”
说着他就朝谢玉折的脸伸去了双手,谢玉折侧过头去,他冰凉的手指便擦着他的耳垂过去了,留下一点炙热。
谢玉折往后颤了颤,黑着脸说:“这样已是极好,多谢你。”
时值初春,寒风仍冽,日暮已近。如今的柳闲负手走在故去的土地上,万事于他都十分新奇。变了调的吆喝声、灭了迹的小虫子,东游西荡了好一会,他走到小巷深处看青苔蔓延,却听到了吵人的打斗辱骂声,这在如今的祈平镇里可不常见。
小巷尽头人影晃动,有个少年倒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如寒蝉发出嘈杂的叫声。
拳脚厚实地落在少年身上,他却一声不吭,只是用双手紧紧地护着头,脸上好多血,可他的嘴唇却被咬到发白。
柳闲探出头,大张着嘴惊叹道:“群殴?”
他立即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朝正在泄愤的几人背后一人一棍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恢复了风度翩翩,慢理衣袖道:
“你们真没素质。”
几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击搞得发懵,回过头看到是一个举着根破棍子的弱柳书生,顿时气上心头。
其中一人满脸鼠相,恶狠狠抬腿就想给柳闲一脚,怒道:“这小子敢污蔑上仙,我们替天行道,惩罚惩罚他而已,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闲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