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叶修染悚然一惊,这无比震撼的消息让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心神激荡之下,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惹得对面的兰瑶也有些无措,迫切问道:“那个,你还好吗?”
叶修染身形摇摇欲坠,脸色苍白,似乎是被吓得不轻。
就在他努力压制着体内气血翻涌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道似哭似笑、似惊似喜、还带着声调带着颤,百转千回的声音,似是跨越岁月沧桑而来,在他脑海中回荡,熟悉异常:
“小宝,你…你还好吗?”
藏身于屏风后内殿的晚歌快步而来,转瞬间便已不顾场合直接掠至叶修染面前,心中的迫切让她伸出手,扶住了霍然起身却又有些站不稳当的叶修染。
看着这姐弟二人如此相认的场景,兰瑶也很识趣地往后退了退,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毕竟她也很无辜啊,谁知道她一片好心竟还办了这坏事,连带着把人给吓吐血啊!
不过,这是否也印证了,那一日去坤仪宫搞袭击确认凤烬是否受伤的,就是眼前之人?
她本来想要确定一下的,但一直都没顾得上,索性就顺带着推到现在了。
叶修染下意识地看向了那张脸,迎上了那双流露着焦急的眼睛。
很陌生,但又很熟悉,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梦中时常出现的那道剪影。
那里有欢声笑语,幸福团圆。
刹那间他忍不住失态,喃喃道:“像,真是像极了……”
晚歌也在凝视着她苦苦寻觅了十五年之久的弟弟,又哭又笑、激动不已,诸多情绪漫上心头,令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一眼,相视而立的二人,便已经确定,他们就是彼此苦苦寻觅之人。
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确认,气氛瞬间变得低沉起来。
眼看着双方相顾无言,兰瑶戳了戳同样跟过来看好戏的叶卿璃,恳切地开口道:“要不卿璃你给看看,可别真让朕把人吓出个好歹啊,朕这不好交代啊。”
经兰瑶这么说,晚歌终于回过神,也连忙对着叶卿璃施了一礼,殷切地开口道:“恳求郡主施以援手。”
“好吧,那就看在二位的面子上,本郡主勉强给看看吧!”叶卿璃优雅地抬了抬手,傲娇地答道。
话音刚落,在理智同样微微回笼的叶修染还没反应之时,轻功极好的叶卿璃便已行至他身侧,不着痕迹地抚上了他的脉搏。
好快!
叶修染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他认出了叶卿璃的身份,在心中暗暗感叹道。
但即便如此,现在底都快被对方摸清的他,在兰瑶这个女皇陛下面前似乎也无处可躲。
他越来越看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了!
接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气血翻腾,应是情绪过激所致。不过你这内伤并不轻啊,一个时辰前应该是用了某种固气养神的药物压制,所以才会因为情绪波动而承受不住吐血。”
叶卿璃越诊下去眉头便越发紧蹙,似乎是看到了最根本的地方,又判断道:
“不过你这身体似乎先天不足,后天又没有补全,这些年你忧思过重,为了修习内功太过勉强,常常透支身体,不停地受伤,纵使天赋异禀,却还是累及了根本,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绝对活不过三十岁!”
叶卿璃说得叶修染的脸色更白了些,他最大的秘密被轻而易举地摆了出来,还真是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但最震惊还是刚刚才见到自己亲弟弟的晚歌,她不敢置信道:“什么?”
晚歌也是个聪明人,她虽被吓到却并没有慌神,很快便试探着开口道:“那,郡主可能医治?”
静静地观察着局势的叶修染见咫尺之远的人这般关心他,心中很是动容。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紧张到不行……
“治倒是能治的。”叶卿璃翻了个白眼,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过,我不救无用之人。”
晚歌听得这个回答,失望之余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何意,叶卿璃便又好心地添了一句解释道:
“他若是敌人,死了和我又有什么干系?晚歌,我救你,是因为你有用,可救这样一个把自己身体使劲造的家伙,似乎一点都不划算。”
兰瑶看了一眼财迷的叶卿璃,尴尬地笑了笑,道:“无妨,卿璃实乃性情中人,说话难免直接了些。”
兰瑶见叶修染和晚歌这姐弟二人情绪基本平复了下来,便也顺势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也不妨好好坐下来聊一聊。”
“叶修染,朕且问你,你可认你这个姐姐?”
兰瑶打明牌,倒是让本就心生怀疑的叶修染更加警惕了些,他难以判断如今的情况,竟没有理会晚歌炙热的目光,故意装傻充愣道:
“陛下,臣君年幼时很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了,而今陛下突然对臣君说找到了亲人,臣君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还请陛下给臣君一些时间来证明。”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朕啊!”兰瑶见谨慎的叶修染不松口,便也懒得多费口舌,她正准备直接揭穿对方身份来历包括齐聿明那遴选计划之时,心心念念寻亲至今终于找到对方的晚歌却是坐不住了:
“小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是叶怀宇啊,是我最亲最亲的弟弟啊,我找了你十五年,如今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我是叶盈心,盈心姐姐啊,这是娘亲给我们买的双鱼牌,那个时候我们非要抢,阿娘就掰成了两半,说我们亲姐弟,是永远的一家人,要相亲相爱,不可因为这点小事就打架。”
晚歌急切万分,追忆过往之时又忍不住撩开了自己的衣袖,似是为了证明,又道:
“小宝,小时候我总以为你分走了父母的爱,所以对你总是爱答不理的,但你总是跟在我后面,我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
“又一次我说我口渴了,你就跑着要提茶壶给我倒水,我一转头发现你摇摇晃晃地端着茶杯过来,心中一紧连忙奔了过去,结果你一激动就把茶杯打翻倒在了我手臂上。”
“茶水太烫,留了伤疤,你哭得很是伤心,我却是第一次觉得你变得可爱了许多,竟也没觉得疼,反倒因为救下了你觉得很开心,想着有个弟弟还是不错的。”
晚歌如数家珍地说着年少时他们姐弟二人的过往,既欢喜又怀念:
“还有这茶,娘亲喜欢喝普洱茶,也总是让我喝,但我小时候总觉得苦,还是你说加点柑橘皮,酸酸的就不哭了,我当时就还笑你,说苦了应该加糖,加酸的肯定不好喝,但尝了之后竟又喜欢上了。”
“还有,你肩上的虎头胎记,小时候娘亲总是开玩笑说你肩膀上有一只小老虎,虎虎生威是吉兆,长大了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你就在一旁咯咯地笑,说长大了要当大老虎。”
“我从来都不肯服输,非要和你逞口舌之快,说我自己是姐姐,肯定比你厉害,你就捡好听地说自己长大了不管多厉害,也会听我的话。”
……
晚歌说了许多,那些她曾一次次回忆却始终无处倾诉的话,如今终于寻到了可以说的人,话到最后她已然是红了眼眶,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襟,在看着垂首静默不语的叶修染时,她苦涩万分地叹了一句道:
“现在想来,若是早知你会这样出头人地,我宁愿我们一家还那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纵然平凡,却也足够安逸和幸福。”
“小宝,你多久没有真心地笑过了?”
叶修染积压在心头多年的阴郁似乎也在这一刻有了宣泄口,那双从未有过任何真情实感的淡陌眼眸,突然间就温和了起来,奇异的透出了暖色。
叶修染知道,他在动容。
其实,他装作生病失去记忆,实则只是想将那些惨痛的过往就此埋葬,不为外人所道。
他一直都记得他是谁,也知道他最亲最爱的人葬身山匪之手。
他一直都记得族中的亲戚们抢夺家产时的丑恶嘴脸,也永远忘不了将他赶出家门让他变成乞儿的那些人。
多年以后,他曾真正变强之时,只不过是微微动了动脑子,便已然让当初的那些人痛失家财、沦为奴隶,从此生不如死。
童年那短暂而又幸福的记忆,是支撑着他走到今日的勇气。
他发誓要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要连同姐姐、阿爹、阿娘的那一份都活一遍。
所以即便尝尽世间冷暖,历经各种伤痛,一次次被逼着成长,他也不曾放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得见至亲之人。
阿姐还活着,那他是否该放肆一回?
晚歌终于有些说不下去了,她转身掩面而泣,似乎很是失望,消瘦的身形此刻让她显得更加落魄无助了起来,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替他开解道:
“没关系的,小宝,你不记得也都没关系的,那个时候你的确太小了,不记得很正常。”
“小宝,这些年你受苦了,如今看到你还活着,我已经很感谢上天了,以后姐姐会保护你,绝对不会再让你经历那些痛苦和伤害了。”
那一刻,叶修染感觉到了揪心的疼,他终于没有忍住心中的冲动,义无反顾地走上前,抛弃了所有的冲动和大局观念,从背后抱住了依旧那样深切地爱着他的姐姐,用眷恋而又欣喜的声音唤了一声道:。
“阿姐,别伤心,我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