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第224章

良久,张申缓缓呼了口气,将百转千结暂时的压了下去。

他复杂的望向张鹤龄,轻叹道:“老夫若有一日非是寿终正寝,大概死在你手里的可能性,最大,真希望日后,和你永不相见为好……!”

张鹤龄笑道:“可别,您要是这般说话,那张某罪莫大焉。”

“好了,老夫再琢磨琢磨吧。”

张申摆了摆手,转而道:“今日又是何事,先说好,太过麻烦的事别说,老夫如今已够麻烦的了,这礼部侍郎衔,可真就不是好挂的……”

“不算甚大事,只是赵先生有些过于紧张了!”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解释了一句,不过,看张申的样子,显然是不信的。

张鹤龄道:“说事之前,张某先说一说今日审那黄昱的事,您且放心,不用你处置,你就只稍耽搁片刻,当听个小故事……”

张鹤龄也不等张申反应,平淡的道出今日黄昱所交代的几桩事。

随着张鹤龄的娓娓道来,张申的脸色眼见着郑重起来,直到最后的劫掠内库案,张申的眉头拧起,化也化不开。脸色更是郑重到沉重,沉重到阴霾。

张申沉声道:“张长孺,你不是嫉恶如仇吗?那黄昱交代的前两桩,显然是隐情重重,你便真就不问了?看你的意思,丝毫不会提及?”

张鹤龄摇摇头,轻叹道:“老哥,非是张某不知,可即便知又如何,甚至便是有些证据摆出来,又如何?莫说年月久远,如今已查不出太多端倪,便是能查出……

可涉及两省之地,涉及一位中央的正二品,两位领二品衔的封疆大吏,十余位掌一地兵权的地方重臣,或可能还有几十,或者以百记的各级官员。

这般情状,能问吗?敢问吗?”

张申嗤笑道:“看来你张长孺也非是嫉恶如仇啊,你也有惜身的时候!”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道:“张某可从未说过我是不怕死之人。再者言,张某行事,向来只抓核心,认准了某事某人,手段和过程,时间长短,我皆不在乎。

且,是叛国罪凌迟,还是贪赃枉法的杀头,在张某看来,无有区别。我只要认准了目标,是证据确凿或是构陷栽赃,我亦皆不在乎……”

“你啊……”

张申微微怔了怔,缓缓摇头。

他并不怀疑张鹤龄所言,甚至隐隐间的意思,只为目的,不择手段,他也丝毫不怀疑。

且他都不好评判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凭他三十余载的仕途阅历,早不是那些初入官场,所谓一身正气热血的人。

他更不会对张鹤龄所言作甚批判,朝廷之事,官员之事,又怎能简单只以对错黑白能说的分明。

张申思忖间,问道:“前两事你不做理会,那为何最后一事,你又郑重起来?老夫虽未曾亲耳听到,但只凭你这番叙述,稍一联想,也能想出几丝端倪,以你张长孺的聪敏睿智,会听不出?”

“张某自问还不算愚笨,自然也能听出端倪,不过,几事之间的性质大有分别。前者,可摊开来说,若是张某动一动,可能便是满朝上下的影响,便是丝毫无关之人,或许都会插上几脚。

而后者则不同,有些事,很多人在做,甚至即便未曾参与,也会暗暗的推波助澜一番。但若是真就摆在台面上,却偏偏又是唯恐避之不及,这便给了张某发挥的余地了。”

张申眉头蹙起,细细的品味着张鹤龄的话。

他也不是笨人,仔细一番品味之后,顿时恍然。

他不禁看向张鹤龄,颇有些赞叹道:“张长孺不愧是张长孺,看事不以表象,直指核心。”

“老哥,你也别夸我,也是无奈之举!”

张鹤龄摇摇头,略有些沉重道:“若是以我的本心,我想从头到尾狠狠的杀上一批。大破才能大立,裱裱糊糊解决不了问题,我从不相信,我大明离了谁便转不了。

莫说几十几百,便是几千几万又如何。想太祖开国之时,几次大案,杀的人头滚滚,所涉官员数以十万计,且很多人,其定罪和实罪,都颇不相符,但还是办了下来。

乱不乱,事又大不大?可谓满朝皆惊了,但我大明崩了吗?没有,反而一时间政治清明,官员的办事效率反而更高了。”

张申赶忙打断,道:“行了,莫说些让老夫胆战心惊的话了,老夫年岁大了,可不敢听些这个!再者,如今……太祖乃开国之君,后世又如何相比……”

“是啊,缺的很多!”

和张申私下说话,张鹤龄也放的很开,便是隐隐已说到皇帝了,他也说的颇为直白。

张申暗暗咋舌,不过,他可不敢接,和张鹤龄的“真诚”相比,他当了几十载的官了,所顾忌的可要多的多。

念及此,张申猛然间似乎有些了醒悟。

张鹤龄也没打算让张申接他的话茬,他犹自道:“正因为缺的多,故此,张某即便看到了很多,也不敢轻易施为。那一次抄楼的账本,后来抄了几家商行所察之事,再到如今,抓了这些官员。张某都是浅尝辄止。”

张申叹道:“长孺,你是有分寸的。”

张鹤龄淡淡一笑,道:“修修补补吧,张某就当是先开个头。不过,在您老哥面前,张某亦不避言,我可不会彻底放下。

且,既然有所缺,那缺什么便补什么,一年不行,便两年,两年不行,便十年……”

张申默然,他明白了张鹤龄的意思,也颇有些触动他的心灵。

稍顷,张申叹道:“罢了,说吧,此番要老夫怎么做?”

张鹤龄道:“老哥,之前张某便有言,非是大事。只需你顺天府后衙,安排几间厢房便可。”

“你是要将那黄昱的家眷,安置在老夫这里?”

“对,顺天府后衙既是公,也是私,最为合适!”

张申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张鹤龄所言最为合适的原因,他也不禁颔首,道:“行吧,老夫便再做一回帮凶,人安排过来吧,在你此番案子具结之前,老夫保证他们的安全……”

张鹤龄道:“多谢老哥……”

“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

张申摆了摆手,突然叹道:“老夫也希望你能将此案查的明明白白,弘治五年,老夫初履顺天府,这般大案,满朝皆动,老夫身为京师牧民之官,又怎会毫无所动。可惜,老夫当初没有你的睿智,未曾准确的抓住事情的核心,也没有你的胆量和魄力,当然,老夫的立身和意志也是矛盾非常……”

“算了,过往之事,不提也罢,老夫那里尚有些不曾记案的文卷,若非你今日提起,老夫都以为自己忘了。如今也好,回头便交给你吧,也算了却了老夫一桩心事。”

“谢张公!”

张鹤龄郑重一礼道。

……

紫禁城。

乾清宫。

今日的早朝已是散去,皇帝朱佑樘如同往日一般,摆驾坤宁宫享受了片刻温存,之后,便收拾了心情,回到了乾清宫。

每日里,都是这般如同按部就班的作息程序,说实话,他有些倦,甚至很多掣肘和身不由己让他倍感心烦。

可一想到祖宗留下的基业,一想到以他为天的皇后和太子,他便只能更为坚决的勉强自己,且坚持下去。

更努力,更努力的为大明,也为皇后和太子,撑起一片天。

回到乾清宫,朱佑樘坐到了龙案之后,陈准赶忙恭敬的送上了香茗,禀道:“皇爷,您饮杯热茶,司礼监今日的奏本,尚未送至,奴婢已派人去催了,您稍歇片刻……”

朱佑樘接过茶盏,顿了顿,凝眉道:“又是未至?司礼监如今到底是怎回事?”

“回皇爷,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挑拣奏本,奴婢并未曾参与。不过,奴婢得到的回复是,最近这些时日,没有太过紧要的奏本。

而普通的例行奏本,司礼监分类挑拣的更郑重一些,省的些许杂事小事一股脑的送来,徒耗皇爷您的精力……”

朱佑樘颇有深意的望向陈准,不置可否,缓缓的点了点头。

“既是未至……”

朱佑樘稍一沉吟,缓缓道:“派人去将太子请来,将至月末,朕正好检查检查他的功课。”

“奴婢遵旨……”

陈准应命,赶忙下了御阶,吩咐了小宦官,去东宫请太子去了。

时间过去了少许,殿外传来的太子驾到的传报。

朱佑樘的脸上不由挂上了一丝笑容。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安!”

“好了,皇儿无需多礼,平身吧!”

朱佑樘看到如今仪态和身姿越加见好的太子,暗自欣慰点头。

“谢父皇!”

朱厚照依然恭恭敬敬的全礼谢恩之后,方才直起身子。

他偷偷的瞥了瞥自家老爹,见着面色不差,还带了些笑容,让人看着极为慈祥。他心里不由定了定,道:“父皇,不知今日唤儿臣,是为何事,儿臣那边的功课……”

“皇儿来父皇身边!”

朱佑樘招了招手,待得朱厚照上前,他方才继续道:“这几日朕琐事缠身,未曾关心皇儿。今日趁着闲时,朕来听听皇儿最近学的如何了……”

“呃~”

闻言,朱厚照方才定下的心,猛然又提了起来,忙是小心回道:“父皇,您日理万机,儿臣进学的些许小事,哪敢耽搁您……”

“嗯?”

朱佑樘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微笑的脸顿时收起。

朱厚照怂了,老实道:“儿臣静候父皇检校……”

朱佑樘点点头,道:“如今你学到何处,学了多少,又学会了多少,给朕说一说吧!”

“儿臣遵命!”

朱厚照老实的应了下来,硬着头皮,向皇帝老子汇报了他的学习情况。

听着太子的汇报,朱佑樘不时点头,朱厚照虽被那些东宫先生讲师屡屡告状,称其顽劣,不好学,好嬉戏,但说实话,学的效率并不差。

汇报之时,偶尔朱佑樘也插话问询几句,朱厚照的回答,也大致让他满意。不过,朱厚照回答的方式,有些不太符合那些东宫先生的要求罢了。

嗯,过于直白了,极不符合那些所谓文辞规矩。

且说及习武骑射,眼里都冒着光的样子,大概是更不符合那些先生的意愿了。

可当初出阁之时,当朝四位内阁大臣,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四人为朱厚照制定的严格出阁进学计划写的好好的。

那些先生也无法反驳,故此,他们只能是旁敲侧击的进谏进谏了。

一,习字。春夏秋月每日写一百,冬月每日写五拾,笔法点画,务要端楷。

二,每日午膳后,从容游息,或习骑射。

三,每日夜读本日所授书各十数遍,至熟而止。

四,凡读书三日后一温,须背诵成熟。遇温书之日,免授新书,讲官通讲,须晓大义。

五,每日授书起止,预先一日,校书官开写帖子进呈。

六,凡遇朔望及大风雨雪,隆寒盛暑,暂停讲读习字。

七,每日合用侍班官二员,讲读四员,侍书官一员,校书官一员。

这便是当初给朱厚照进学拟出的七条章程,说实话,朱佑樘也颇为疼惜。

按这七条章程,每日进学时间已足要六个时辰,非是特别时刻,几乎全年无休,对一年幼孩童而言,何其辛苦。

可储君乃大明国本,又怎能有丝毫松懈。哪个皇帝不是这般过来的。当时,朱佑樘也只能按下心绪,同意了下来。

可似乎詹事府随着时间过去,对章程有些不满意了,特别是第二条和第六条。

这一来,东宫进学之中,便时常上演太子和东宫先生们斗智斗勇的一幕。太子时常据理力争,那些讲师们说不通后,便来皇帝这边告状。

为此,没少让朱佑樘头疼,且他因为顾及东宫讲师的威望,也没少处罚太子。

以致现在,朱厚照在他面前,都变的谨小慎微起来。

良久,朱佑樘轻叹一声,伸手将朱厚照拉到了身边,手抚着朱厚照的发髻,缓神道:“皇儿,你可知,何为太子?”

朱厚照微微怔了怔,道:“父皇,太子乃是储君、国本……”

朱佑樘缓缓道:“是啊,是储君,是国本,是我大明江山传序、亿万里山河的未来主宰。故此,要懂的多,也要会的多,且要能清晰分辨出事务的核心次重……”

朱厚照低下了头,他不怕父皇骂他,他就怕父皇这般情真意切、慈祥孺慕的谆谆教诲。

他以为,今日应该又是哪个先生向父皇告状了,于是,瓮声道:“父皇,儿臣不该玩物丧志。”

朱佑樘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之时,突然,外面传来了传报的声音。

“启禀陛下,寿宁伯请旨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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