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拿过墩布将桌子擦拭干净,又取来茶具、泥炉,开始生火煮茶。
煮好茶后,江野先给云秋水倒了一盏。
“我准备明日一早便带着鱼儿离开秦鹿。”云秋水接过茶盏,突然开口说道。
“嗯……好。”江野虽故作平静地应了一声,可正在给自己倒茶的手却轻微抖动了一下,茶水溢到了桌上。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两人皆是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饮着各自面前的茶水。
当初在野火镇江野与苏二娘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曾使江野有过一丝丝眷恋。然而,那眷恋也就只有一丝丝,丝毫不能影响江野的心态,不能使他前行的脚步有片刻停留。可是与云秋水江鱼儿同居一个小院中的这段时间里,却使江野感到眷恋无比。甚至于,江野有时也曾想过,不如放下以往的恩恩怨怨,就这样平平淡淡重活一世也挺好。只是,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之时,江野心中却有浮起了一丝不甘,觉得自己不应该这般自私。如果说,当初受害的只有他一人的话,他大可以为了眼前人而放下仇怨。可是当初受害的却远远不止他一个,还有白鹿洞那三十七名弟子。这三十七条鲜活的生命,都是跟随他出来的,可就这样没了,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中,而是死在自己人所构陷的阴谋之中。而他们在临死的前一刻,还在拼命护着自己……所以,江野不允许自己这样自私,这是他欠那死去的三十七名白鹿洞弟子的,他总归要给这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而云秋水此时心中也并不好受,世人只知她喜欢独来独往,只痴于剑。但几人又知道?那只是因为他的离去……如若可以,谁又愿意独自孤独呢?而这两个月以来,是自他离去之后,云秋水所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如若可以,她也愿意将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只是,却到了不得不说离别的时候。不管是出于她上次所行之事,还是说她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这些都促使着秦鹿帝国不可能有容她之地。她若不死,得有多少人会彻夜难眠。若是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话,以苏百龄的智慧必然会想到这一点,到时,恐怕会连累到他。更何况,他大仇还未报,云秋水又怎么能甘心这样死去?自从他离去之后,云秋水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要为他报此血仇。
离去,是为了彼此都好。
云秋水知道,只有自己彻底远离,才能使得江野继续藏于黑暗之中。
……
……
“你。”
“小姨。”
短暂的沉默过后,两人突然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云秋水开口道。
“小姨准备去西凰还是南燕?”江野开口问道。
“我哪都不去,我准备隐于野火塬。”云秋水看着江野,解释道:“既然你怀疑周公瑾有可能还活着,并藏身于野火塬。那么,我便亲自去看一看,他究竟是不是还活着?顺便看看他当年诈死,究竟是何目的。且,如今野火塬属于三不管之地,那里鱼龙混杂,更有利于我隐匿踪迹。”
“不可。”
江野否决道:“我建议你去南燕。”
“为何?”
“正因为周公瑾有可能还活着,有可能藏于野火塬。所以,你便更不能以身涉险。眼下你的伤势未愈,根本就不可能是周公瑾的对手。而如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自从你上次行刺姬颜之后,野火塬势必已准备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往里钻呢……”江野不无担忧道。
“我意已决。除了野火塬,我哪也不去。”云秋水并不在意江野的劝阻,而是无比坚定地说道。
“你……”江野也是有些无奈,他知晓以云秋水的性情,一旦做好决定,必然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你别瞎替我担心了。”
云秋水看着一脸担忧的江野,开口安慰道:“你放心,我虽重伤未愈,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便能杀死的。”
“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是周公瑾。”江野没好气的说道。
“周公瑾又如何?他连堂堂正正的活着都不敢,还要隐姓埋名……”
说道这里,云秋水看着江野道:“真正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是他的传人,这件事情一旦泄露出去,想杀你的人,会比想杀我的还多……”
说道这里,云秋水掏出一物放到桌上,说道:“这是白鹿洞的镇洞之宝‘白鹿过隙’,一旦催动白鹿过隙这件法器,持器之人,便可在一定范围内隐匿踪迹、来去自如,且无视于任何阵法阻拦……当日,我正是凭借着它,才能轻松逃出秦鹿皇宫。我现在将他交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桌上的白鹿过隙,江野也是略微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反对你去野火塬,但是,这件法器你得带着。你比我更需要它,有它在身上,纵使不敌周公瑾,但用来逃命总归还是可以的……”
“我说了,不用你担心我。”云秋水继续说道:“这件法器还是交给你,你比我更能用得着它。”
“不,我用不到它。”
江野看着云秋水说道:“若非我主动找到你的话,你可知晓我师尊会有我这么个传人?我即能隐于世间十四年不被任何人知晓,那么,只要我愿意,我便可再隐十四年而不被人知晓。再说,你走之后,我便要参加白露书院的入院考试。等进了白鹿洞,我的安全自然无虞。眼下西凰、南燕未灭,域外魔族又蠢蠢欲动,姬颜绝然不敢在这个时候,与白鹿洞相决裂。更何况,林秋离既然能将‘白鹿过隙’给你,便说明他自始至终都是站在我师尊这一边的。倘若我身份真有暴露的那一日,林秋离与白鹿洞又岂会对我置之不理。反之,白鹿过隙在你身上这件事情,姬颜已经知晓。留它在我身边,倒真是成一件烫手山芋……”
“好。”
云秋水听闻江野这般说,倒也是干净利落的收起了白鹿过隙,继续说道:“我的伤势只需三年便可痊愈,到时我来找你。”
“嗯。”
江野点了点头,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牌递了过去,解释道:“这是花间门的门主令牌。花间门是我师尊当年留的一个后手,野火塬上也有花间门的势力,凭借此令牌,你可随意驱使它们。”
见云秋水欲要推辞,江野继续说道:“你不是要查周公瑾么?有了花间门的帮助,势必会事半功倍。毕竟,它们的情报能力仅次于青楼。放心,花间门可以完全信任。”
“好。”云秋水点了点头,接过了黑色木牌。
“对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江野有些为难道。
“什么事?”云秋水问道。
江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师尊留给我的功法里有你的洛水剑经,而我将它传授给了花间门门主苏萱。”
“未经我的允许,便敢将我的剑经随意传给别人?你胆子倒是不小啊?”云秋水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野。
“小姨,息怒。”江野陪着笑脸解释道:“当初遇到一些特殊情况……而那个时候,我也还不曾相识小姨,所以也来不及跟小姨请示。小姨如要责罚,我应下便是。”
看着江野扬起了自己的脸颊,云秋水也是不禁噗嗤一笑,说道:“好了,授了便授了吧!你小姨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再说,你脸皮那么厚的,打你,我还嫌手疼呢?”
江野听着这话,嘻嘻一笑,心中却是不禁诽谤:“那你之前也没少打?”
“那个叫什么苏萱的,一定很漂亮吧?竟是能从你手上把我的剑经哄去……”云秋水不怀好意道。
“还行。”江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但比起小姨的美貌,还是要差上好几层楼……”
“啪”……
“你不是嫌打我手疼吗?怎么还打?”江野一脸无辜地质问道。
“谁让你敢跟小姨我贫嘴。”云秋水嬉笑道:“再说,明日我便要离开,等到下次打你恐怕得等到三年以后了。临行之前,给你留个纪念……”
经过两人这般一番笑闹,离别的伤感气氛瞬间被冲淡不少。
两人又喝了几泡茶水之后,云秋水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先睡了,晚安!”
“好。”江野点了点头,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云秋水突然回过头来,说道:“明日早晨便不与你告别了,省的鱼儿难过……”
“好。”江野点了点头。
将云秋水送至柴房门口,江野也就停下了脚步。只是他的目光却依旧随着云秋水身影在屋檐下移动。
“小姨……”
就在云秋水即将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江野突然开口唤道。
“怎么?”云秋水回过头来。
“保重!”江野开口说道。
“你也保重!”云秋水郑重说道,转身走入房中。
……
……
回到柴房里的江野,却是一夜没睡,整整一夜,他都紧紧盯着云秋水的房门……直至第二日破晓时分,看着云秋水与江鱼儿离开小院之后,江野才收回目光,走回桌前,端起已经凉透了的残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