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
佚名
“单纯”二字是我心中所能做出的对人的心灵境界的最高褒评。清澈、纯净即是美!朴实、坦诚即是美!拒绝了繁杂、混浊即是美!单纯的心灵可以锻造美丽厚重的人生。
心灵的单纯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原始的单纯,一种是超越的单纯。儿童的心灵具有原始的单纯。人在童年时是天真的、纯粹的、梦幻的、艺术的。可以说,童年所赐予我们的幸福、勇气、鼓舞和信心,童年所教会我们的高尚、正直、善良和诚实,比人生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多得多。人在童年时期,敢于参天悟地,没边没沿说些同无限相关,连后世哲人都不敢说的话。人类的童言和稚作就连后世的伟大哲学家、艺术家也极难比肩。
岁月像筛子,筛去了人最初的纯真和善良。人成熟了,身体扩展了,年轮添加了,反而灵魂猥琐,人格缩水了。童年时单纯的心灵宛如一粒花粉,却在无意的“成长”中被世俗经验这只蟑螂拖走。某些“成熟”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地用生命中天然美好元素和纯洁高尚品质,去交换成人世界的生存经验、技巧和某些策略的过程,就像一个单纯的天使,不断掏出衣兜里的珍珠,去换取巫婆手中的玻璃球。
在使人性复杂化的社会领域中,有一些精神本能强烈的人,在丢失了原始的单纯之后,却能获得超越的单纯。古今中外精神上的圣人、哲人,他们都充满了丰富的情感、思想和体验,但其心灵世界的核心始终是单纯的。他们永葆儿童的单纯,简化社会关系,节制人际交往,从浮嚣尘世抽出身来,穿越世俗社会的蔽障,朝着伟大的精神目标奋进。
单纯的心灵是精美的,世间一切精美的艺术作品都缘自精美的单纯。蒙田苦思冥想创作了启示人类的“随笔”,弗洛伊德倾尽心血写出了探索心灵奥秘的皇皇巨著,巴尔扎克夜以继日描绘了人间画卷,梵·高饱蘸笔墨画出了含蓄多姿的向日葵。这些当之无愧的珍宝都是单纯的心灵的结晶体。
清朗明亮如蓝天丽日的莎士比亚的语言;洋溢着浪漫气息,读来齿颊生香的唐诗宋词;或精辟犀利,或含情脉脉的元曲,这些都是绽放在单纯心灵上的五颜六色的百合。
在纷纷扰扰的大千世界中,在琐琐屑屑的日常生活中,在灯红酒绿的滚滚红尘里,我们通过艺术会晤那些单纯的心灵,可以走进不受世俗与物欲困扰的无拘无束的天地,获得精神上的幽静与清凉,心湖一片澄明。
单纯是一种何等至善至美的人生境界,愿天下所有的人都拥有一份单纯的心灵。
每天进步一点点
德国作家凯斯特纳曾在《开学致辞》的演说中这样说:……只有长大成人并保持童心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当成熟以牺牲单纯为代价的时候,我们失去的将是心灵的澄澈,“收获”的则是灵魂的萎缩。
看看孩子的眼睛,向孩子们学习。只有心中向往如孩童般的单纯,我们的心灵才会获得永恒的宁静。
◆人生的乐趣
林语堂
中国人总是那么亲切、和蔼、活泼、愉快,那么富有情趣,又是那么会玩儿。尽管现代中国受过教育的人们总是脾气很坏,悲观厌世,失去了一切价值观念,但大多数人还是保持着亲切、和蔼、活泼、愉快的性格,少数人还保持着自己的情趣和玩耍的技巧。这也是自然的,因为情趣来自传统。人们被教会欣赏美的事物,不是通过书本,而是通过社会实例,通过在富有高尚情趣的社会里的生活,工业时代人们的精神无论如何是丑陋的,而某些中国人的精神——他们把自己的社会传统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抛弃掉,而疯狂地去追求西方的东西,可自己又不具备西方的传统,他们的精神更为丑陋。在全上海所有富豪人家的园林住宅中,只有一家是真正的中国式园林,却为一个犹太人所拥有。所有的中国人都醉心于什么网球场、几何状的花园、整齐的栅栏、修剪成圆形或圆锥形的树木,以及按英语字母模样栽培的花草。上海不是中国,但上海却是现代中国往何处去的不祥之兆。它在我们嘴里留下了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就像中国人用猪油做的西式奶油糕点那样。它刺激了我们的神经,就像中国的乐队在送葬行列中大奏其“前进,基督的士兵们”一样。传统和趣味需要时间来互相适应。
古代的中国人是有他们自己的情趣的。我们可以从漂亮的古书装帧、精美的信笺、古老的瓷器、伟大的绘画和一切未受现代影响的古玩中看到这些情趣的痕迹。人们在抚玩着漂亮的旧书、欣赏着文人的信笺时,不可能看不到古代的中国人对优雅、和谐和悦目色彩的鉴赏力。仅在二三十年之前,男人尚穿着鸭蛋青的长袍,女人穿紫红色的衣裳,那时的双绉也是真正的双绉,上好的红色印泥尚有市场。而现在整个丝绸工业都在最近宣告倒闭,因为人造丝是如此便宜,如此便于洗涤,三十二元钱一盎司的红色印泥也没有了市场,因为它已被橡皮图章的紫色印油所取代。
古代的亲切和蔼在中国人的小品文中得到了极好的反映。小品文是中国人精神的产品,闲暇生活的乐趣是其永恒的主题。小品文的题材包括品茗的艺术,图章的刻制及其工艺和石质的欣赏,盆花的栽培,还有如何照料兰花,泛舟湖上,攀登名山,拜谒古代美人的坟墓,月下赋诗,以及在高山上欣赏暴风雨——其风格总是那么悠闲、亲切而文雅,其诚挚谦逊犹如与密友在炉边交谈,其形散神聚犹如隐士的衣着,其笔锋犀利而笔调柔和,犹如陈年老酒。文章通篇都洋溢着这样一个人的精神:他对宇宙万物和自己都十分满意;他财产不多,情感却不少;他有自己的情趣,富有生活的经验和世俗的智慧,却又非常幼稚;他有满腔激情,而表面上又对外部世界无动于衷;他有一种愤世嫉俗般的满足,一种明智的无为;他热爱简朴而舒适的物质生活。这种温和的精神在《水浒传》的序言里表述得最为明显,这篇序文伪托给该书作者,实乃十七世纪一位批评家金圣叹所作。这篇序文在风格和内容上都是中国小品文的最佳典范,读起来像是一篇专论“悠闲安逸”的文章。使人感到惊讶的是,这篇文章竟被用作小说的序言。
在中国,人们对一切艺术的艺术,即生活的艺术,懂得很多。一个较为年轻的文明国家可能会致力于进步;然而一个古老的文明国度,自然在人生的历程上见多识广,它所感兴趣的只是如何过好生活。就中国而言,由于有了中国的人文主义精神,把人当做一切事物的中心,把人类幸福当做一切知识的终结,于是,强调生活的艺术就是更为自然的事情了。但即使没有人文主义,一个古老的文明也一定会有一个不同的价值尺度,只有它才知道什么是“持久的生活乐趣”,这就是那些感官上的东西,比如饮食、房屋、花园、女人和友谊。这就是生活的本质,这就是为什么像巴黎和维也纳这样古老的城市有良好的厨师、上等的酒、漂亮的女人和美妙的音乐。人类的智慧发展到某个阶段之后便感到无路可走了,于是便不愿意再去研究什么问题,而是像奥玛开阳那样沉湎于世俗生活的乐趣之中了。于是,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它不知道怎样像中国人那样吃,如何像他们那样享受生活,那么,在我们眼里,这个民族一定是粗野的,不文明的。
每天进步一点点
再贫苦的姑娘,都会从野地里采一朵小花戴在发际;再简陋的房舍,都会被尽力装点得有声有色。美化生活是人们最美的禀性。
生活的乐趣并不在于拥有了多少财富,也不在于追赶了什么样的时髦,而是在于懂得区分美丑,坚守个性,善于将普通生活悉心装点得健康雅致、赏心悦目和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