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悄悄的。潘安华,不应该说是“项海云”,已经躺在了国立第一医院属于他的最好的私人病房一整天了。
虽然这里有最好的医疗设施,有专人24小时不停的看护,可让医生头痛的是,身体机能和大脑没有任何受损的“项海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昏迷不醒。而原来的项海云,于今天上午在郊外的火葬场悄悄地进行了火葬,骨灰此时已经存放在了火葬局。医院方面妥善地处理了他的后事,当然名义只能用项海云的,这也是这些医生唯一能做到的。人都是有私心的,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头痛的是,眼下潘安华能不能帮他们蒙混过关,还是个未知数。
国立第一医院的特级病房毫不夸张的说是本市乃至全省都数一数二的高级病房,这里指的可不仅仅只是装饰,更多的是医疗配套设施以及护理的程度。当然ICU病房的设备更加齐全,但如果把潘华安转到那里,那他现在的老爸恐怕会把院长骂的狗血淋头。
三个护士一天24小时轮流护理潘华安,甚至包括他的大小便。医院里工作最累的其实是护士,特别是新来的护士。为了工作,她们必须忍下所有的苦和累。好在照顾潘华安她们每天都会从中得到一百五十元的补助。这个钱是项小龙主动支付给医院的,真正是每人五百元一天,医院从中得了大头。
医院方面的压力很大,潘华安住进特护病房后又过了三天,可是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潘华安的身体机能完好,大脑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应该没有大碍才对。但正是这一点,却让经验老道的抢救小组的医生大呼不解。他们可以确定:项海云不是装昏迷的,正常人怎么可能连续睡上七十二小时呢?而且这其间每一位八小时工作时间内都全力以赴照顾他的护士可都是没有合过眼的,只要他眉毛动一下,急救小组的医生就会立即知道。
每次项小龙抽空来这里,除了看望儿子,就是向医生寻问儿子的情况。项小龙的态度很和蔼,一点都不盛气凌人。对于一位慈父来说,现在医生是最大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只有听从这些所谓的医学专家的意见了。至于项海云的母亲梁念慈,每次来都哭得一塌糊涂,就像儿子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让所有的医务人员心里都很难受。不过这些医生心中永远都有一处血淋淋的伤疤存在,因此就算这个时候病人家属态度再不好,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承受,没有半点怨言。
转眼间第四天又过去了,潘华安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这个时间已经突破了医生们的心理关口。他们估计再过两天,项小龙的忍耐就会到尽头,到时候“项海云”还没有醒来的话,很有可能会提出转院的要求,到时候医院方面就会有大麻烦了。
果然,此后项小龙来医院探查的次数增加了,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严厉,而且是每过两个小时,就会叫人打电话过来询问项海云的情况。
护士的工作更加重了,除了日常的照顾外,她们还必须目不交睫地看着项海云,这叫她们都叫苦不迭起来。这个年轻人又不是帅到骨子里的那种超级大帅哥,一直这么盯着看,让这些小护士大呼受不了。可是为了每天那一百五十元的加班费,还有未来的前程,她们也只好忍了。再说每人每天只有八小时,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爸爸,妈妈。”一个一岁多大的小孩,咿咿呀呀的叫着自己的父母,很清楚很响亮。此刻,他正爬在自己的婴儿床里,摆弄着各种玩具,脸上满是娇憨的笑容。
“咱们儿子好聪明啊!”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半跪在婴儿床前,抚摸着小家伙的脸蛋,兴奋地说道。“你说他像谁啊,老婆?”
“当然像我啦,像你那多难看啊。”在男子身后的女人同样也是面容不清,但声音却让潘华安感到一阵温暖。
他们的声音非常熟悉,但又很陌生,好像在眼前连绵不绝的山峦,实际上却离自己很远很远。
渐渐地,画面中的一家三口,离他越来越远,潘华安只感觉到泪水在眼边打转。他好想哭,好想哭。
突然,他发现他自己在一个漆黑的空间,漆黑到看不到五指的空间。怎么会这样?他大声叫喊着,可是发觉无论怎么努力,他都叫不声来。
这个时候,一阵抽泣声出现在他的耳边,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就好像在他的身边一样。
“这是小时候的我?”潘华安惊奇地发现在他身边抽泣的小孩,根本就是他小时候的样子,可是这个小孩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是蜷缩着身子,独自一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哭泣。他的身上穿着脏乱的衣服,在“呜呜”的抽泣声中,还伴随有其他小孩的嘲笑声。潘华安回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心里一阵难受。这是一段他根本就不愿意再面对的时光,可现在却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画面一转,地点又变成了学校的操场。这是他所居住的明华大学校区的附属小学,他在这里经历了小学的六年。
“小安安,来,让阿姨抱抱。”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潘华安心里再次泛起苦涩的味道。上小学的时候,不管是大学还是中学的老师见到他,都会这么亲切的叫他。他的脸如婴儿一般可爱,仿佛摸一下都会滴出水来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可惜,同学们却并不喜欢,反而老是拿他的婴儿脸来开玩笑。他和同学吵,小朋友就会拿“没人要的野孩子”这句话来羞辱他。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自他懂事起,就没有看到父母的面,完全是由学校的老师照顾他。这其中有对他好的,有对他坏的,他都一一地铭记在心里。后来,老师们出钱让他寄宿在学校的一名校工家里。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校工乐呵呵地拿着他的生活费,却让他吃最差的伙食,穿校工的孩子穿过的旧衣服,做所有的家务活。
画面又转回到哭泣的“小安安”身上。刚才,他被那些同学用泥巴击中后,不仅没有获得应有的同情,那些同学还围在他身旁笑他,嘲笑他像个一无是处的女孩子。语言已经无法表达出心中的痛苦,潘华安感叹为什么这些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会如此的自私,居然毫不留情地去伤害另一个小孩子幼小的心灵。
小学六年,他都过得很苦,在那个校工家的生活,也是他生命中最难遗忘的六年,最后还是一位女老师发现这位校工的问题,又把他重新带回到了学校,由老师们轮流照顾。
好在小学毕业的潘华安,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由于那个校工的苛刻对待,让他早早地就学会了独立。学校给他提供了一处住所,时不时还会有学校的老师来看他。
这个时候,潘华安才真正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谁,为什么学校会这样照顾他。原来,他的父亲潘培胜是明华大学的物理教授,母亲刘美茜是父亲的助教。他们都是学校重点栽培的精英人材,可惜在小潘华安出生不久后,他们在一次大型的学术研讨会上,两夫妻乘坐的火车发生了重大事故,就此丢下了潘华安一个人。
自懂事起,潘华安就不知道父母的怀抱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知道学校里照顾过他的叔叔阿姨,还有那个令他永生都难忘的校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看到我过去的回忆?”潘华安大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那些画面也一直没有停下来,往事不断地在眼前重现。他记忆中的喜、怒、哀、乐,还有那些他不想回忆的事情,都统统浮现在眼前,画面转换得很快,而且异常清晰,甚至清晰到每一个细节。
他的中学、高中、大学生活,一幕幕往事不断的在眼前重现,吞噬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