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京城

一路走得急,入了城门,牛德皋便叫口渴,随便找了家街边茶肆,张罗着请大家喝茶,顺便兑些散碎银两。

众人坐定不久,刚喝了半盏茶,便听到鼓乐齐鸣,哭声震天,打北面过来一拨送葬人马。这队伍颇为庞大,两套器乐班子,超度者有僧有道,最特别的是,竟有大批妇女跟在棺材后面,哭天抢地,煞是壮观。

陆亦轩啧啧称奇,道:“有趣,这么多女子,是孝女啊?还是妾室?”

恰好茶博士来添水,听陆亦轩这么一问,便道:“您是外乡客官吧,这都不是戴白孝的。本地有‘代哭’一说,本意是为防孝子过度悲哀,憔悴伤身,所以请妇女替哭。后来成了规矩。替哭人数越多,排场越大,主家就越有面子。今儿是给城东聚福钱庄的顾老爷送材,这顾老爷家财万贯,一个替哭许一两银子,场面自然热哄。”

这茶博士一口南京方言,陆亦轩听了半天才知“送材”就是出殡的意思。一两银子可置办一桌百多道菜的上好宴席,看这顾家仅替哭一项便要二百多两银子花销,还真是阔绰。纵使陆亦轩从小生活优渥,但也没见过这般使银子的,于是叹道:“这顾家好生有钱!”

茶博士常年厮混街头,干的就是听话传话的差使,马上接着话茬道:

“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顾老爷算是享受不到喽。没想到顾老爷这等大善人,也被索了命去。”

郭丹鹤一听“索命”二字,来了精神:“哦?难道城中有鬼怪不成?”

茶博士左右顾盼,但并不言语,司马隆忙扔给他几个铜钱,那茶博士嘿嘿一笑,压低嗓音道:“这个可不敢打包票,都是道听途说。这个顾老爷是最近城中死的第七人,这些人都是富贾大户,同是死因不明。更邪门的是,他们死前都曾大摆宴席,无一例外地请了小瀛仙唱堂会。这小瀛仙一脸媚相,传说她乃是狐妖托身,所以声音才那么清丽婉转。有人怀疑她以唱腔迷人,索了这些老爷的命去。本来前面已死六人,大家都劝顾老爷别再请小瀛仙,但顾老爷不信这邪,偏要请来华林班。不过这小瀛仙委实太红,南京城的大户摆宴,若不请她,还真是堕了面子。”

丁猴儿听了半天,觉得这茶博士越说越荒谬,一拍桌子道:“胡说,哪有唱曲夺命的,再说宴席上听过戏又不止一人,为何偏死了那些老爷。”

陆亦轩也道:“是啊,这小瀛仙早就名动江南,难不成就这两天才索人性命?”

茶博士慌忙道:“是了是了,小的我也不信。华林班的班主也气坏了,说这全都是对头兴化班横加造谣。这不,在聚宝门跟兴化班约下三天擂台,今天是第二天了,小瀛仙、小玉红都亮了相呢。”

此话一出,其他人倒不甚为意,但陆亦轩却犹如吃了药剂,一蹦老高。

当年成祖迁都北京,官员们将昆山腔、海盐腔、余姚腔和弋阳腔等诸多南方戏曲带到北京,其中尤以昆山腔最受欢迎,陆亦轩的父亲陆炳也很痴迷昆山腔,甚至养有一个家戏班。陆亦轩从小耳濡目染,对昆山腔自是喜爱非常,此次进城,吃食烟火并不吸引他,纯是为了一赏当地大班,更希望能一睹小瀛仙这样的名伶,现在听到南京城两个顶尖戏班对打擂台,岂有不兴奋之理。

他不再听茶博士叨叨,催促牛德皋会了茶钱,想赶紧上街了了一干事情,晚上好安安稳稳地去聚宝门那边听戏。

陆亦轩心里又喜又急,抢先迈出茶肆大门,一不小心,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脚下不稳,后仰摔了一跤。他定睛一看,只见撞上的是一老者,身材瘦小,须发皆白,身着一件玄色缎子道袍,手里拿着幅布招,上书“相面”二字。陆亦轩颇为惊讶,这样一个干瘪老道,居然能将自己生生撞翻在地,但他知是自己不小心,忙爬起道歉。

这老道好似没有听到陆亦轩的话,盯着他的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道:“小兄弟,你学堂莹夷,双眉过目,将来定以文章震天下!”

陆亦轩一听,只道是寻常相士招揽生意的套话,拱拱手,便转身同大伙一起走开,只留那老道站在茶肆前,拈须而笑。

众人从三山街跑至斗门桥,把城里三十多家卖糖食的店铺逛了个遍,竟靠吃糖果混了个肚圆。不觉天色已暗,只好明日再去履鞋店。牛德皋和丁猴儿肚皮撑得不想再步行,于是众人雇了两艘仙船,沿秦淮河而下。这仙船身扁而浅,不能载货,专供游客之用,虽不如画舫舒适,但却轻灵快速,别有趣味。

过了通济门水关,便到了秦淮河最繁华的地方,只见河上舟船毕集,火龙蜿蜒,桨声灯影,而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幛,十里珠帘。隐约可以听见从绮窗珠帘内传出的笙歌箫鼓,长吟高唱,夜晚虽然风寒,但随风而来却是温软的脂腻粉香。

陆亦轩感到浑身舒服,不禁吟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邻船的丁猴儿紧接着也高声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

陆亦轩大声道:“丁猴儿,真煞风景,今晚兴致高昂,你这家伙接什么后半阙!”

丁猴儿也不甘示弱:“这里现在不还是如杜牧之所言那般?佳丽之地,风月之场,温柔之乡,销金之窟。”

陆亦轩大笑道:“哈哈哈,也对,也不对。如今秦淮十六楼官妓多是成祖时罪臣的妻女姬妾,她们诗词歌赋、书画吹弹,莫不精通,且代代传承,流风所及,文采风流。而唐经安史之乱,由盛转衰,那些不知国之存亡的秋娘,岂能与今日相比?”

丁猴儿正待反驳,突见前方一片光明,只见不远处河面上,大片水烟火竞相燃放,有水鸭、水鼠、金盏、银台、满天星、遍地锦、赛月明、滴滴金,一时间爆声溅水,热闹非凡。

郭丹鹤大呼小叫,正好见船行至文德桥附近,忙招呼船家快快靠岸,想上桥俯瞰河中烟火。

陆亦轩送众人上岸,又跳回船上,道:“诸位,你们在此观烟火,我去聚宝门水关,那里两大戏班在比擂台。待会儿咱们回城中住处见吧。”

牛德皋大喊:“待会儿还有烟火戏啊,《三顾茅庐》、《七圣降妖》、《五鬼闹判》……”

未等他说完,小舟已经离了水岸,遥遥听见陆亦轩道:“哈哈,还是《宝剑记》、《琵琶记》更中我意……”

仙舟在灯船画舫之间快速穿行,转眼便到了南京城最南端的聚宝门。

这聚宝门乃为太祖之时,巨贾沈万三所修。

沈万三是江南第一豪富。传说他当年贫穷之时,见一农夫携蛙百余,便好心买来放生。哪知第二天,看见众蛙聚在一瓦盆不散。沈万三连连称奇,将瓦盆带回家,用来洗手。一次,他妻子洗手时不慎将一支银钗掉在盆中,不料银钗一变二、二变四,不一会儿已是满满一盆,不可胜计,沈万三由此富甲天下。

待到太祖建立大明,沈万三觉得自己树大招风,为求自保,便主动承担起南京城墙的修筑工程。当时大明初立,国库空虚,太祖答应了沈万三这个请求,将三山门至正阳门一段交予他施工,总长占南京全部城墙的三分之一。

事关沈家生死存亡,沈万三岂能不用全副心思,他延请一流的营造匠师,自己也整日待在工地监督。沈万三为显忠心,还特地将自己负责的城墙加高加厚,谁知适得其反,太祖见南段城墙较其他地方宏伟许多,勃然大怒,认为沈万三目无君上,要治他死罪。多亏刘基说情,方才救下沈万三,但命他必须拆墙重建。

沈万三诚惶诚恐,日夜兼程,耗费钱财不计其数。谁知偏偏怪事连绵,工程屡建屡塌,眼见限期将至,还未完工。沈万三明白末日已到,不禁在城墙脚下放声大哭。

这时,恰逢一位高士路过,见沈万三这般模样,便上前道:“建城门,要宝盆,上戴帽,下站人。”

沈万三吓出一身冷汗,知道要过这一劫,需要用上自己全副身家。

但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他从家里拿来聚宝盆,重金找一家奴,头顶宝盆,一同埋入地基。此后,再垒城门,一砌而就,再无倒塌。沈万三为纪念这个家奴,特地在城门上修小佛塔一座,超度他的亡灵。太祖得知,也颇为感动,御赐此门为聚宝门,并亲自书匾。

太祖见沈万三拿出全副家当,甚为安心,对其大加褒扬,同时封了他的两个儿子为官。

不久,太祖准备犒赏三军,沈万三筑城尝到甜头,便又表示要代皇帝支出犒银。太祖想他已无聚宝盆,还能有多少资财,便有意问道:

“朕有军百万,汝能遍及之乎?”

哪知沈万三豪爽应答道:“愿每军犒金一两!”

太祖大骇,没想到沈家居然还如此富有。于是大怒道:“匹夫犒天下之军,乱民也,当诛之!”

当时便要将沈万三拿下,还好沈万三命不该绝,这时马皇后站出来道:“不祥之民,天将灭之,陛下何诛焉!”

太祖生平最敬马皇后,便依了她的意思,将沈万三发配云南了事。

最后沈氏客死他乡,一代巨富从此消亡。

想起往事,陆亦轩不禁自叹道:“祸福难知,虽富甲一方,休夸能使鬼推磨;盛衰相替,任势倾四海,莫道敢同天比年。”

说罢,船已靠岸,他多给了船公几个铜钱,信步下船。

南京城十三门,数这聚宝门最为华丽高大,门中有四重城墙、三道瓮城,暗设大小藏兵洞二十七个,可容兵士三千余人。

聚宝门水关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头,这里是戏班的天下,多少富贾士绅、文人雅士,乘船从秦淮河顺流而下,若不沉醉其间的温柔乡,便会下到此处落脚,掏一些银钱,往戏棚子里一钻,一边吃喝一边看戏,十分惬意。

今天两大戏班在此打擂台,更是吸引了八方来客。左边大棚打出华林班招牌,右手则是兴化班的地界。陆亦轩左右犹豫,急得两家门头伙计都恨不得伸手拉人,他突然想起茶博士的话,便一头钻进华林班的棚中。

陆亦轩入场一看,正逢小瀛仙的《琵琶记》,心中暗喜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忙拣一只空桌坐下。见伙计过来,随意要了壶茶,点上几样小吃。这小瀛仙果然是狐媚动人,虽然所扮的赵五娘凄苦无比,但见她步步生莲,摇曳生姿,娉婷的体段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陆家的家戏班子在北京城的官宦之中算是翘楚,但委实难比这阵容齐整的大班,加之小瀛仙绝艺盖世,陆亦轩不禁听得痴了。

“嗟命薄,叹年艰,含羞忍泪向人前,犹恐公婆悬望眼。路逢险处难回避,事到头来不自由……”陆亦轩正迷醉间,突听背后有人按拍附和,小声而歌。

《琵琶记》本就是千古悲剧,听戏之中,情之所至,按拍悲歌,甚至为之掩泪的大有人在。但陆亦轩听惯家班,讲究不发一声,屏气凝神,潜心领略,突然被人打扰,便愤愤地扭头望去。

只见出声之人就在邻桌,此人脸色黝黑,眉毛浓粗,两颊上长着一圈参差不齐的络腮胡子,正中露出厚厚的两片嘴唇。此人不但一脸粗鄙之色,还不做任何梳洗,满面油光,发髻蓬乱,一件袍子已穿得分辨不出颜色。

陆亦轩皱皱眉头,华林班票资不菲,寻常市井之人断不会来此听戏,而看这人样貌,并不像富家纨绔、文绅雅士,恐怕就是人们传说的“光棍”了。

有明一代,“光棍”是城市街头一景,他们专吃闲饭,挑弄是非,扛帮生事,不管哪里有事,只要被光棍中的一个打听去,便会合伙去干,得利平分。酒楼茶肆、戏班娼门,因人口流动频繁,大有油水可捞,更是光棍们的聚集之地。光棍们凭借一身蛮力,肆逞凶恶,游荡饮酒,强索钱物。碰上贪婪昏聩的地方长官,官府还会被光棍买通,更是神通广大,肆无忌惮,黑白通吃,寻常人绝不敢招惹他们。眼下这人,应是个光棍头领,此处可能是他地头,华林班不但不敢收钱,怕是还要搭上一些敬仪。

只见这光棍一边撕下一只鸭腿一边道:“这昆山腔啊,轻柔婉折,仅一字之长,便延宕至数息,委实美到极致。听罢这昆山腔,再回转去听南曲诸腔,真是令人白日欲睡,更别提那北曲,实在是令人厌而唾之。”

陆亦轩心下称奇,别看这光棍动作粗俗,但竟是颇懂戏曲。

这时旁边一人道:“非也非也,南曲之中,弋阳腔错用土语,听之有趣;海盐腔多用官话,甚为雅致;四平腔改自弋阳,更是易懂。而那北曲,曲调高亢昂扬、慷慨朴实、劲切雄丽,也自有一番风味。反观这昆山腔,平直粗陋,声调自乖,虽具绕梁,但还是过于呆板,终不可取。”

这声音尖细无比,听起来令人颇为不适。只见说话之人尖嘴猴腮,眼神闪烁,虽衣着讲究,但给人一种狡诈猥琐之感。

看他跟那光棍同坐,十有是个“逸夫”。逸者,游也。所谓逸夫,就是游惰之民。他们多由落魄文人充当,在衙门中讨生活,充当帮虎、小牢子、野牢子,阿谀奉承那些衙役皂吏,包揽诉讼,帮衬公门。

逸夫往往喜欢同光棍们沆瀣一气,出谋划策,挟诈良善,逼迫贫难。

听这逸夫倒是言之有物,但他语气颇为狂傲,指点之中,多有不屑。陆亦轩心下不满,鼻中轻哼一声。

那光棍也觉得这逸夫说得夸张,道:

“师召兄,虽说你习过北曲,但不致如此糟践这昆山腔吧。既然你如此大才,何不将这昆山腔加以改良,那真是善莫大焉。”

光棍本意刺他一刺,没想到这逸夫倒一本正经道:“正是正是,这昆山腔定需改良,最好能融众家之长。待我找到法门,有所成就,一定先拿来让这小瀛仙唱过。”

光棍笑道:“哈哈,看来市井之说不假啊,你师召兄也被小瀛仙勾了魂去吧。”

逸夫轻哼一声:“那些老爷,请小瀛仙去,大都是垂涎于美色,哪有几个真懂唱曲。这老顾表面是个君子,其实淫人妻女的事情没有少干,我早就想一剑穿他俩窟窿了。”

光棍乐道:“你医人可以,杀生可比我差远了。”

逸夫颇为不服道:“哼,别小瞧了本人。这些人为富不仁,杀之不足为惜。不过倒是连累小瀛仙吃了挂落,成了人人口中的狐仙。”

光棍没再接话,突然面色一沉,压低声音道:“嗯,行了,我看时辰差不多了,该过去了。”

说罢,两人双双起身,向外走去。

这番对话引得陆亦轩心中大动。南京城最近怪事频出难不成就是这两人所为?此时《琵琶记》正唱至兴处,但他再也听不进去。见两人出了戏棚,也忙站起身来,悄悄跟了上去……

聚宝门早已上锁,两人悄悄溜至一段无兵把守的城墙,那光棍纵身跃起,脚下点了几点便飞上墙头,然后抛下一条绳索,逸夫抓住绳索也蹭蹭爬了上去。

陆亦轩躲在一旁,暗暗吃惊,这城墙七八丈高,没有工具相助,寻常轻功根本攀援不上,这光棍徒手登墙,定是用了法术,而看那个逸夫,虽然借助绳索,但明显也身负轻功。南京城真乃卧虎藏龙之地,市井闲散之徒中,居然也有这等人物。

陆亦轩没有带符,眼见两人消失,心下甚急,一狠心,咬破食指,沾血在手心中写下攀天符。运起攀天术,他像壁虎一般,双手吸住墙壁,慢慢向上攀去。陆亦轩运用此术并不熟练,好在血书能大提符箓法力,虽然颇为艰难,但最终还是爬上城墙。

透过城墙垛,见两人不紧不慢地向城西走去,月光下,那光棍背上除了绳子,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包袱。陆亦轩连忙依样爬下城墙,悄悄跟了上去。两人脚力了得,越走越快,陆亦轩尽力奔跑才勉强跟上。

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那光棍和逸夫突然加快脚步,陆亦轩一惊,紧赶几步,已不见两人身影。

见附近一座高坟,陆亦轩忙纵身而上,四下张望,周围漆黑一片,哪还能见到一丝人烟。人没跟到,反而把自己丢在这荒郊野岭,陆亦轩心中一阵懊恼,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多事,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下坟头。

下到一半,陆亦轩突然感到脚下一空,所踩之处如陷阱般哗哗啦啦显出一个大洞。这一切着实诡异,谁会在坟头之上挖一机关,而又能算着他必会爬上坟头?陆亦轩手脚没了依凭,眼看整个人便要掉入坟中。

就在此时,陆亦轩突觉后领一紧,身体生生停在半空,而后慢慢上升,竟出了陷洞。他刚想松口气,突感身子一松,临空飞出。若搁平时,陆亦轩腰部用力,勉强能双脚落地,但今日之事,确实诡异,一切变故,又来得如此之快,他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坟脚之下。浑身疼痛自不用说,还沾了一脸湿泥,好不狼狈。

“臭小子,自华林班就偷偷瞄着大爷,敢跟到这儿来,胆子倒不小。”

一听声音,不是刚才那光棍还是谁个。陆亦轩心中叫苦,没想到这一路跟来,早已看在他们眼中。

刚才在城中,灯火辉煌,未觉今夜月亮有何特别,现在到了野外,陆亦轩方感到月光耀眼,如水银泻地,一切尽览无余。只见那光棍立在坟头,脚前就是一个大洞,想必方才自己就差点落入那里。

正想着,陆亦轩感到脖子上一凉,一柄利剑已指到咽喉,顺着剑锋看上去,只见执剑的是那逸夫,他尖着嗓子厉声道:“寻常孩子哪有这般胆识,松溪老弟,切不可放他走了。哼,小兄弟,你是什么来历,跟踪我等,是受何人指使?”

未等陆亦轩答话,那光棍飞身从坟头落至近旁,道:“哈哈哈,这还用问,你看他这双官靴,还有那攀天术的本事,南京城乃至整个大明朝,这小小年纪又会法术的公门人物,师召兄,你道还会有谁?”

他不理那逸夫一脸迷惑,拨开他手中长剑,上前把陆亦轩拎起,又道:“这臭小子,怕是孝陵卫的生员。师召兄,今晚完事之前,不能让他走了,要不招来孝陵卫那帮废物,很是麻烦。”

那逸夫恍然大悟,手腕一翻,收剑入鞘道:“哼,官门中人,我哪里认得出来,真是晦气!”

在活人之中,法门之外,孝陵卫的身份异常隐秘,而此人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陆亦轩心中骇然。但听那光棍对孝陵卫出言不逊,实在令陆亦轩不容,加之他本就气恼这光棍将其摔下坟头,于是等那逸夫长剑一离自己喉头,便猛地抽出红纸伞,以伞当剑,一招华阳剑法中的“刘备过江”,向光棍刺去。

那光棍虽转头跟逸夫说话,但他后脑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只身子一闪,顺势已将红纸伞抓在手中,笑道:“哈哈,臭小子,孝陵卫教的都是偷袭么?”

说话间,他瞥了眼手中抓的物事,脸色突然一变,道:“臭小子,哪偷来的法宝?”

不等陆亦轩回答,手中已经暗暗用力,想一举夺下再说。陆亦轩感到手中吃紧,也赶忙运劲全力回夺。这光棍修为远在陆亦轩之上,虽然他仅用了三成功力,但即便这样,对付陆亦轩也是绰绰有余。不过他哪里想到这红纸伞是陆亦轩的灵根法器,两人一相争夺,那光棍竟脱了手。

这情形远出光棍意料,他歪头看了看陆亦轩,喝道:“好小子,有点意思!咱们过过招数!”

陆亦轩早被他挑得火冒三丈,又一个刘备过江刺出,这一招用了十足的功力。光棍并不出招,反把双手一背,向右轻跨半步,侧身躲过,口里道:“臭小子,怎么来来去去就这一招?来来来,我让你八十一百招,将你在那孝陵卫学的废物招数,尽管使来。”

陆亦轩见全力出招也被他轻松闪过,自知比他的修为差之远矣,但这光棍不断出言相激,又气得几欲吐血,心想拼了这条命也得让他住了这鸟嘴,于是便使出华阳剑法。那光棍同为法门中人,对华阳剑法自是熟稔,背着双手,轻松躲避。他见陆亦轩从第一势起,一路依次舞将下来,中间竟毫无变化,心中暗笑这小子实在愚钝,忍不住又说起风凉话来。

陆亦轩也不理会,只是中规中矩的出招,口中还嗬嗬有声。待使到第二十势毒箭穿心,光棍知其下一招必是第二十一势仙女散花,这一招花样繁复,光棍懒得被剑花罩住,避起来麻烦,便等毒箭穿心刚刚使过,提前发足点地,身子向后飘去,跃出陆亦轩的笼罩范围。

对手并未使出下一招,自己却已提前作出闪避,乃是对决之中的大忌,只消对方一变招,就能轻松将其置于死地。这光棍敢做出这托大之举,一是欺陆亦轩用招死板;二是这套华阳剑法是入门的入门,早已了然于法门中人心里;三是看陆亦轩修为平常,实在不将他当回事。

殊不知,刚才陆亦轩听他言语孟浪,便故意招招显得愚笨不堪,搏的就是他自负轻敌,露出破绽。

见对方在看熟自己套路以后,向后跃出,先行闪避,陆亦轩心中大喜,口中大喝一声,手里陡然变招,将红纸伞向那光棍一送,法器脱手飞出,直刺光棍心窝。紧接着他又抢上一步,右手拈雷诀,一个五雷咒拍向对方面门。

陆亦轩这两下,尽出全副所学,加之那光棍跃至半空,无凭无依,纵是神仙也再难躲过这杀手……见陆亦轩变招攻来,那光棍非但不紧抱双臂护住面门,反倒将两个胳膊尽力张开,如大鹏展翅一般。然后双臂急收,两只手掌猛的合拍,爆出“嘭”的一声巨响。陆亦轩只觉一股热浪扑面,力道之强,世间罕有,打出的五雷咒如同一枚鸡蛋击中鹅卵石,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那红纸伞也随陆亦轩本人,被震出两丈开外。旁边那个逸夫,也未能幸免,横着飞出了丈把远。

陆亦轩重重摔在地上,背部剧痛,口鼻流血,脑袋之中犹如垒了蜂窝,嗡嗡作响。模模糊糊听那光棍笑道:“哈哈,臭小子,有点想法。”

陆亦轩头晕目眩,但心中大震。这人刚才那招,绝无可能是普通功夫,不知是哪门法术,竟未见他念咒用符,甚至手诀都没有一个。

这法术,威力之大,令人咂舌,而看他如此轻松,怕是还留了九成功力未发。

“呸呸,善泳溺水,平地覆车。老弟,小孩子也能把你骗住?你受他两招又如何,就当罚自己妄自托大,触犯武学大忌。你爆哪门子内丹,害得我跟着吃挂落!”

逸夫啐着口中的灰土走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

那光棍咧嘴一笑,道:“哈哈,长久没有动手,一时技痒。师召兄,回头我教你点儿法术,免得一代剑术名家,总落得个屁滚尿流,委实不雅。”

逸夫摇摇头道:“废话太多,废话太多,我魏某人曲医剑三绝,岂在乎你那点微末法术。”

光棍一听,笑道:“师召兄,又瞧不起我的法术,那你今晚请我作甚,搭了两壶好酒不说,也糟蹋了华林班的银子。罢了罢了,我去矣!”

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那逸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好好好,算我失言,来日我再请你喝酒赔罪。不要玩啦,正事要紧!”

光棍一听喝酒,忙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定了!先让我料理了那臭小子。”

陆亦轩的五雷咒虽无大成,可也能断木碎石,但听这光棍言谈之中,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即便没有刚才那法术,硬受他这一击,也不会伤着分毫。想自己的道行与这人简直是天壤之别,心中一阵绝望,方才满腔怒火登时变成了一汪苦水。

那光棍走到近旁,见陆亦轩失魂落魄的躺着,上前踢了踢他,道:

“臭小子,不杀你,别装死了。”

说着拿出刚才逸夫用来爬城墙的绳子,手中用力,拽断两截下来,分别捆了陆亦轩的双手双脚。这绳子有两根拇指加起来粗细,看样子能经住几百斤的重量,而这光棍用手断绳如扯断面条一般容易,着实令人骇然。

他把陆亦轩捆了个结实,伸一只脚踏住,然后指着那坟头道:“师召兄,你看老顾坟头上那个洞,他娘的,咱们来晚了,尸首已经被弄走了。还好我留了一手,我让你撒在尸首上的东西撒了没有?”

逸夫点头道:“撒了,当然撒了,老顾的尸首是我亲自去验的,验完我就将你给我的东西撒在他怀中。”

光棍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道:“嗯,这就好办,我们跟着它走,定能找回尸首。”

逸夫凑上一看,这盒子有巴掌大小,四面镂空,雕工颇为精致,待他见到盒中物事,更是惊奇:“咦?大冬天还有夏蝉?”

光棍笑道:“哈哈哈,这是青蚨,有人叫它鱼伯,看样子像蝉,但比蝉稍大。这东西极其罕有,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不是因你师召兄,我决计不肯用。青蚨有一门绝技,如果把青蚨的幼虫捉住,母青蚨必然会寻来,无论藏在哪里,也不管路程远近,都能找到幼蚨所在。传说古时有高人懂一种法术,取用母青蚨和幼蚨的汁液分别涂在钱上,然后施以咒语。买东西时,只用涂了母青蚨汁液的母钱,而把子钱留在兜中,当天晚上,母钱便会自动返回子钱处。如此轮流返回,不知停止,那钱永远花销不尽。”

逸夫摇头称奇,道:“小小虫蝥,却母子情深,可叹可叹。看来老弟深谙此法术了?”

光棍讪笑道:“说笑说笑,这是上古传说罢了,我要懂这种千金散去还复还的法门,哪用得着天天如此辛苦地讨生活?不过母蚨寻子的特性我还是略通一二,我让你撒的就是幼蚨晒干后研磨出的粉末,待会儿我将这盒里的母蚨放开,咱们随它而去,定会找到老顾尸首。”

逸夫点头道:“甚好甚好。包袱绳索给我吧,你将这小子一并带着,别跑脱了他,坏了大事。”

光棍应了一声,扣开盒中机关,只见那只母青蚨缓缓飞出,在空中转了几转,然后猛的向西飞去。别看此虫个头不大,去势却快得惊人,若不是其后腿有条长长的细棉线与木盒相连,恐怕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没了踪影。

光棍一手执木盒,一手拎起陆亦轩,领头奔去,那逸夫也运起轻功,紧随其后。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翻过一道小岭,下到平处,只见一座小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母青蚨飞到庙门前,来回盘旋,再也不肯离开。“就在这里!”那光棍喊了一声,收青蚨入盒。

两人晃亮火折,推门进庙。这是一座废庙,以前大概也曾香火鼎盛,但不知何时破落,庙中人物恐怕早已游走四方。泥胎的塑像塌了大半,上面的彩漆早已剥落,只剩一个人形,再也辨不出供奉的是何方神圣。神像前的帷幔早已烂成条缕,上面布满了蛛网灰尘。供桌的脚缺了半只,不知是谁用石块撑着,才勉强立住。奇怪的是,桌上虽没了香炉、烛台,但却放了一大块萝卜,上面还插了一只带棍的蜡烛。“咦?

此庙废弃已久,但看这萝卜并未,分明有人在此。”那逸夫边用火折引燃蜡烛,边奇道。

光棍把陆亦轩扔在地上,借着烛光在庙中看了一圈,只见这里锅碗瓢勺,扁担水桶,被褥铺盖等生活物事一应俱全。他皱皱眉头,顺手操起门后的水桶,道:“此处定有玄机,刚才来时我就觉得门口那块土地不同寻常。走,一道去看看。”

逸夫拔剑在手,冲陆亦轩晃了晃,道:“小子,切莫打歪主意,否则……”

说罢掩门出去。

陆亦轩刚刚被光棍一摔,迎头撞上后墙,碰得个眼冒金星,喝了一嘴灰尘。方才被抓之时,他稍觉恐惧,但一路走来,身上疼痛渐消,反倒少了几分惧意。虽手脚被缚,动弹不得,但见到光棍和逸夫离开,还是挣扎着靠墙坐起,四下打量起周围环境,看有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正在这时,陆亦轩感到有人轻拍肩头,扭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来人须发花白,矮小瘦弱,正是白天陆亦轩在茶肆门前撞上的老道。

陆亦轩虽不知老道底细,但看他仙风道骨,想必也是得道高人。

他绝境之中,猛见此人,真如迷者得道路,溺者遇舟航,心中自是惊喜至极。

那老道连打手势,让他休要做声,然后用剑挑开他手脚上的绳索,悄声道:“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陆亦轩手脚一松,顿时舒泰,忙道:“道长,救我!”

老道笑笑:“不必惊慌。近日城中连连死人,都是这两恶徒所为。

今晚我特意引他们到此,不但要救你出去,更要手刃凶徒。”

陆亦轩方知一切都在老道计划之内,兴奋道:“两个恶贼坑苦我了,我与道长一道杀敌!”

那老道点点头,赞许道:“嗯,很好,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两人修为甚高,凭贫道一己之力,委实有些困难。小兄弟,你拿好这包石灰粉,待会儿趁那两恶人不备,伺机撒了他们眼睛,到时我从暗处突然出手,定能十拿九稳。”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拳头大的油纸包递给陆亦轩。

陆亦轩看老道一身宗师气质,未曾想他竟要使此等龌龊招数,略微有些迟疑道:“道长,这手段未免不太光明吧?”

老道正色道:“杀戮之事,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无论何种手法,只要杀贼,都可称为正大光明。”

听老道一说,陆亦轩心中释然,藏好油纸包,让老道将绳索重新虚绕到手脚之上,靠墙而坐,装作一切无事。

老道安排好一切,闪身到神像之后,再无声息,陆亦轩猜他定是屏息宁气,只待陆亦轩出手,便会暴起攻击。一想到自己责任重大,陆亦轩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片刻之后,庙门“哐当”一声被踢开,那光棍和逸夫快步走了回来。

光棍把桶一扔,紧锁眉头道:“满桶水泼下便干,这里果然有诡异。”

逸夫点头道:“没错,看这庙中情形,要么是你我撞破那人行径,要么是他故意设局引咱们前来。”

光棍一听,面露凶相道:“不管这么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陆亦轩见他们谈话分神,正是大好时机,探手入怀,猛地跃起,将油纸包中的白色粉末向光棍眼中撒去。

两人怀有心事,并未在意陆亦轩,更未想到他的手脚已被松绑。见他暴起攻击,心中同时一惊,但那光棍身手着实了得,就这刹那之间,竟从背后拔出红纸伞,啪的一声,大张伞面,将陆亦轩的白灰尽数挡开,一时间,整座庙内,烟雾弥漫。

陆亦轩见偷袭并未奏效,正在遗憾,突觉一股异香扑鼻,如兰如麝,头脑一昏,立马不省人事。

光棍大叫一声:“莫吸气!”拎起陆亦轩,同逸夫一起破门而出。

逸夫从腰带中扣出一颗丸药,拍入陆亦轩口中,加之外面新鲜空气一激,陆亦轩慢慢醒转过来。

那光棍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前襟,道:“臭小子,撒毒粉这种下三滥也使得出。孝陵卫道行不怎么样,但不致这么下流,我看你不是他们的人,你是什么来头,快说!”

陆亦轩见偷袭失利,知道难逃毒手,于是横下一条心道:“诛杀狗贼,无论手段!小爷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孝陵卫陆亦轩。你们滥杀城中无辜,今日我要助道长铲除祸害!”

逸夫怒道:“放屁放屁!先前听说孝陵卫中人愚蠢至极,我还不甚相信,今日一睹风采,真是个正邪不分。我兄弟二人连日探查杀人元凶,竟被你小子反咬一口。你们孝陵卫跟踪偷袭,手段好生卑鄙,还妄称官府衙门,快把你家老爷叫出来,让我与他们理论。”

“哈哈哈,魏良辅,骂得好,骂得好!这些狗官,尸位素餐,贪婪昏蠹,老子连杀七人,他们不管不问,还要你们出手。”

这笑声阴寒刺骨,三人心中凛然,皆顺着笑声望去。只见小庙房顶之上,立着一人,凭着明月当空,看清是个瘦小老头,手中拿着一支相面布招。正是陆亦轩刚才遇上的老道。

“道长,你……”陆亦轩听了几人话语,脑中搅成了浆糊,一时竟分不清敌我,张张口,再也说不下去。

那老道拈须大笑,道:“哈哈哈,小兄弟,你孝陵卫也比寻常官衙好不到哪去,教出的学徒也蠢钝无比,这等小事儿竟办不利落,可惜了我那树蛇之毒。”

光棍听他自认凶手,怒道:“这位道长,你在城中滥杀无辜,又使如此卑劣手段偷袭我等,我看不像修道之人,你到底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今晚不说个明白,我看你难以脱身!”

光棍先前虽然野蛮粗鲁,但言语倒是嘻嘻哈哈,不过这几句却说得杀气腾腾,陆亦轩心中一凛,看来这光棍真的动了怒气。

老道收起笑,正色道:“哼,什么无辜!老夫所杀之人,都是南京城中富商巨贾,哪个不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张松溪,你隐于市井,别人不知底细,但却瞒不过我。”

那逸夫名叫魏良辅,乃是城中名医,能叫出他名字的人,大有人在。但这光棍名叫张松溪却罕有人知,这光棍还未问出老道底细,竟反被对方一口叫**份,着实吃惊不小。

张松溪刚要再开口逼问,魏良辅抢先道:“秦中神相袁忠微,没想到你是一个道人。”

那老道一怔,继而笑道:“哈哈哈,这身道袍只是混口饭吃。魏良辅,你好眼力,神相这名头应该给你。”

魏良辅以医术闻名,自然也是谙熟毒物的行家。刚才那老道说出“树蛇之毒”四个字,令他心念一动,这树蛇乃是陕西凤翔府特产,剧毒无比。此蛇喜在林间玩耍,常把毒汁射在树木之上。树木沾毒之后会慢慢枯死,如果有人不知,摸中树干,也立刻和树一样遭至死亡。秦地的术士常用人骨磨成粉末,用树蛇毒液混之,做成毒药。若单论毒性,这世间比树蛇之毒强出数倍的也有不少,但此毒胜在杀人无形,即使用银针刺探,也不会发黑。恐怕这老道连杀七人却令人查无可查,用的就是这种毒药。刚才若不是那粒家传的八毒赤丸,陆亦轩恐怕也早已中毒身亡。

魏良辅交游甚广,对江湖人物多有耳闻,想此毒一般为陕西一带的江湖人物喜好使用,再看这老道一身相士打扮,就胡乱懵了陕西一省名头较大的秦中神相,未曾想居然猜中。

这袁忠微以精通相法著称,据说他已练到不察形貌,仅凭听声嗅物,便能判断贵贱吉凶。不过无人知他是何方人士,只因当年成名于凤翔府,所以人送称号——秦中神相。自汉代以来,相术多服务朝廷,大小官员,因追名逐利之需,无不对相士推崇备至。袁忠微久负盛名,上至京城堂官,下至地方知县,无不想方设法寻其相上一面。但这袁忠微极其痛恨官府,从不与那些豺狼为伍,未避免麻烦,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秦中神相早已不在江湖上行走,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南京城出现,竟还接连作案,真是不可思议。

张松溪也对袁忠微的名头早有耳闻,此人相术高深莫测,江湖中将其与春秋的姑布子卿,战国的唐举,汉代的许负,唐代的袁天纲,李淳风,宋初的麻衣道者、陈搏相提并论。袁忠微向来行踪神秘,虽未听说他有何侠义之举,但更没听说过他做过什么坏事。这人今日贸然出现,虽然张口叫出张松溪名头,自认是秦中神相,但他心中还是有些拿捏不准,便道:“久闻秦中神相袁老前辈乃是得道高人,也许久不问江湖中事,岂会像你这般为祸人间,还唆使那小子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我看你不是袁忠微!”

说着,张松溪想起多人惨死,不禁怒从心起:“罢了罢了,管你是谁,今日我连同你的三魂五魄,一块打得烟消云散!”

那老道摇摇头,突然从庙顶纵身跃起,道袍大展,如羽翼一般,带他飘到三人近旁。这一纵快如闪电,又悄无声息,形同鬼魅一般。魏良辅一惊,忙执剑提防,而张松溪却依然双手叉腰,像是浑然不放在眼里。只见那老道脸上已没了笑容,神色黯然道:“袁忠微仅是世人给的呼号而已,而秦中神相更是虚名,老夫本就是无名无姓之人,随你怎么说吧。张松溪,你的修为远在老夫之上,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但你忘了你全真一派的遭遇,难不成你要为这些渣滓,与我为敌?”

张松溪大吃一惊,知道他名字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而知他出自全真派的更是凤毛麟角,这老道居然一下就点出他的师承,而袁忠微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说中了他的心结,如一记重拳击在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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