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箫年长蔺玄皓四岁,却开口要叫他三哥。
当年裴云箫登基后削弱同门势力,裴子骍自请前去沣州,二人少有来往。
临近中年,藩王进京上贡,裴子骍双腿之上放着毛毯和手炉,薄情的帝王有了几分痛心,俯身问他:“可还怨朕?”
裴子骍淡然一笑,“何来怨之说,只臣心中有一憾,没能亲手射下祁山北雁祝陛下登基。”
“臣幼时甚喜秋猎,常为帅将士兵猎杀喝彩,观众人纵马围猎大猫,心极向往,如今岁月几十载,诸多妄念。这些丧气的话就不说与陛下听了。”
“你可还怨我?”
蔺玄皓咽下了嘴里烤的干硬的肉,踌躇不知如何开口。
钟灵媛这天很早就醒了,蔺君朔睁眼就看得她靠在瓷枕上发呆。
“何时醒的?”
他往近凑了凑,挨着钟灵媛的胳膊又闭上了眼睛。
钟灵媛低头看他,这人已是两朝士侯的资历,如今的面容却依旧俊美年轻,这般面容祥静地靠在她怀里,只让人觉得岁月无声。
“今日还忙吗?”
蔺君朔没睁眼睛,摇摇头道:“我待会再去,这几日劳务少,陛下允我午时便可回来。”
钟灵媛点点头,先起身了,待蔺君朔片刻后准备起床时,见到自家夫人端着铜盆等在床边。
“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瞠目结舌。
“伺候你洗漱更衣。”钟灵媛答。
被巾帕在脸上来回揉搓,又被摆弄着穿了衣袍,蔺侯爷依旧有些飘飘然。
“阿媛。”他欲言又止,“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了?”
成婚十余载,钟灵媛少有如此伏小做低,他本以为钟灵媛会瞋他一眼,哪知道眼前的小妻子垂下眼睫。
“倘若……当真有呢?”
钟灵媛抬眸看他,“你当如何?”
他当如何,他当如何!
蔺君朔一刹那如坠地府,他想到娇娇与裴奕那般的亲近,眼前的事物都有些茫然,险些站不稳。
“你不要戏耍我。”蔺君朔语气哀伤,他心底仍存着侥幸,“昨日你还同我说你的心意,今日便要这样决裂?”
十几年的龃龉和心结,自己要如何面对?
刚成婚那半年多,阿媛太多次在梦里低声泣诉,彼时的他又心疼又悔恨,早知强逼她嫁给自己会如此痛苦,他断不使那些手段,而要与她心意相通再明媒正娶。
直到那夜他擦她不断流出的泪,听她呓语轻唤裴郎,年轻的蔺君朔几晚没合眼,后来得知齐王二公子与心爱的人儿议过亲。
最后并未成婚,该是两情相悦,为何钟灵媛推拒那门亲事,蔺君朔不想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从未问过,鲜少提起。自己如同那小人,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他那时惶恐极了,满心要让阿媛快点生一个孩子,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有了侯府的嫡公子,好能绊住她逃离自己的脚步。
很快钟灵媛就怀上了蔺玄瑞,正如蔺君朔所期盼的那样,她从此安定度日,在他身侧安眠,甚至都与他生了几分夫妻的情愫。
之后种种变故,她始终与他携手罹难,从未相叛。
这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简直太圆满。
“你果然有芥蒂。”钟灵媛扔下手里的帕子,“为什么?”
她直视蔺君朔,错愕地发现他的眼眸里渗出了一道浅浅的泪水。
“阿媛。”蔺君朔勉强笑起来,“你总不能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他,要离开我吧?”
那裴奕如今没有正妻,王府后院空设,其中居心昭然若揭。
钟灵媛叹了口气,“你就这样悬着心跟我过了半辈子?”
她看了看日头,“你先走吧,午时回来给我写一册悔过书,我且原谅你。”
蔺君朔显然有些猝不及防,“什么?”
“我是想和你做一辈子夫妻的。”钟灵媛整理他的衣袍,“我跟菩萨说下一世也要嫁给你,结果你心不诚,坏我禅意。”
良久,“一大把年纪”的蔺侯爷低头偷了一口香,转身出了门。
“你且等着,我午时回来就写,写十册!”
侯爷走后,钟灵媛唤来月丹,“娇娇要去习字,你让皓儿过来见我。”
钟灵媛不愿见裴云箫,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事。
显然母后亦是转世之人,仍旧记恨他的不孝。裴云箫对裴奕说明此事,“许是母后并不知道父王你也有记忆,还愿与你打交道。”
裴奕得知消息的时候心都在颤,幸好她不知道,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重生而来。
“你别和他们说。”裴奕叮嘱裴云箫,“她今世知晓规避,却并没有将前世的怨恨付于我,她若是知道了,我怕……”
裴奕阖上双眼,“我怕她不愿见我。”
裴云箫哪顾得上自家父王,钟灵媛不愿意认他,叫他这几天都沮丧无比,蔺玄皓宽他的心道:“你别急,等回去京城我为你说服大哥二哥,母亲或许会松口。”
裴云箫却不抱希望,且不说大皇兄前世早逝,自己与他少有扶持,就说二皇兄是个暴脾气,前世自己登基之后那样不留情面,他劈头盖脸地骂,记恨了一辈子。
三皇兄最是心软,才肯接纳他。扪心自问,他为人没了半条命,付了前程,那人还不顾兄弟情分与他反目,他非恨得牙痒痒不可。
可没有办法,他需要蔺玄皓的心软。
避暑山庄待了十多日,终于裴珏下旨叫人返回京城。
众人一番拾掇,临行前庆川和月丹找不到小姐了,伺候娇娇的小丫鬟午睡睡过头,醒来小主子就没了踪影。
几人吊着一颗心告诉侯爷主母,蔺玄皓急得要死,蔺君朔和钟灵媛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庆川,你去外边寻楚王爷的马车,就说启程回府,把娇娇带回来。”蔺君朔面无表情地吩咐。“娇娇没事就喜欢去找他,压根不把叮嘱她的话放在心上。”
钟灵媛揉了揉太阳穴,“这孩子看着小,比锦儿小的时候都顽劣,越不让她干的事她越喜欢。”
小女儿被人拐跑,蔺君朔满腔怒火无以发泄,那人是何居心人人明白,还不要脸地让娇娇喊他舅舅,丝毫不遮掩。
不一会庆川就回来复命,“王爷叫侯爷和夫人不必忧心,小姐喜爱那边的浆果,王爷留小姐片刻,抵京后会亲自送小姐回来。”
这一番话庆川都说得咬牙切齿,何况是蔺君朔,他冷哼了一声道:“我亲自去,我的女儿还不能坐自家的马车了,这是挟持,他楚亲王已这般罔顾王法了吗?”
钟灵媛皱眉看他失态,正准备跟着下车,蔺君朔叫住了他,“你不准去,我自己就行了。”
只是他还没出门走几步路,裴珏身边的周公公就来请荣阳侯与皇上同乘,这是莫大的荣耀,蔺君朔却给了周公公一个嘲讽的冷笑。
“当真狗腿!”
周公公陪着笑,权当听不到他说什么。
等到马车行到城门外,蔺君朔猛地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上来,冷若冰霜,别说庆川月丹等人,就是钟灵媛他也不搭理。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周身的气质冷凝,让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蔺玄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