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预想过很多可能出现的回答。
比如说菲奥娜害怕暴露自己的能力，或是她的心中仍有保留，不想那么早接触托尼的社交圈，又或者是她不满意托尼的自作主张，没有事先征求她的意见等。
但他没想到，菲奥娜的顾虑会这么的……让人心疼。
如果不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关系还不算亲密，史蒂夫都想抱抱她了。
要受过怎样的伤害，才能让一个孩子活得这样小心翼翼。
十四岁，本该是叛逆任性的时候啊。
史蒂夫暂时的沉默让菲奥娜感到不安。她问：“你也见过他的那些朋友吗？……是不是他们的孩子都很好？”
“菲奥娜，你在托尼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在我心里也是。”
史蒂夫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只可惜娜塔莎不在现场，他无法向她请教怎样赞美女孩，才能让她树立起自信心。
他只能干巴巴地告诉菲奥娜：“不管他们有没有孩子，你都不必和任何人作比较。你不可能会让托尼觉得丢脸的，他只会为你骄傲。”
钢铁侠是从来不知道“谦虚”和“收敛”这两个词如何拼写的。就在昨晚，在他们复仇者联盟的五人小群里（阿斯加德没有网络），托尼连发五篇小作文，不遗余力地描写了菲奥娜有多么听话懂事——具体例子为，她睡觉都不踢被子的，还会很有礼貌地说晚安。
克林特表示自己也不踢被子，希望能得到托尼的表扬，他也愿意每天和托尼说晚安。结果当然是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字回复，“滚”。
准确来讲是两个字，娜塔莎也让他滚。
虽然他也很想发来着，但这不太文明。
菲奥娜看起来不太相信。她的眼眸仍然低垂着，唯一让史蒂夫感到庆幸的是这次她没有哭。
等托尼回来后，要是发现菲奥娜的眼睛肿了，不用想都知道他能误解出什么内容。
“是真的，菲奥娜。”史蒂夫只能用格外真诚的语气告诉她，“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不要给自己施加负面的心理暗示，它们只会让你备受困扰。”
“那不一样……”
他听到菲奥娜在说，“有些事情，又不是因为我不去想，它就不会发生。”
她被类似的事情伤害过，史蒂夫很快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没有谁是天生悲观的，她只是经历了太多伤心失望。
……怎么能，这样对她。
她明明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心地善良，本性质朴，却没有得到命运的公平对待。
他的心中升起无尽的心酸和遗憾。
他们相遇得太晚太晚，也许当菲奥娜需要被人仔细关怀呵护时，他们之间还隔着无数山海。
不可跨越，无从靠近，更不能穿梭时间，挽回她曾经遭受的一切。
超级英雄，也并非无所不能。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史蒂夫向她承诺，“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无论是他，还是托尼，亦或是其他人，都只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菲奥娜轻轻应了句“嗯”。但他知道，她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心里。
史蒂夫虽然无奈，却也理解她的心情。
毕竟，他说出安慰的话毫不费力，而人要真正忘记伤痛却很难很难。
他换个话题：“菲奥娜，你之前去过纽约吗？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们要住的地方是一个基地，平时会有点封闭。如果你觉得闷，可以找我们带你出去玩。”
纽约吗？菲奥娜摇头，她没去过。
因为她的身体不好，父亲很限制她的外出。除了在幼儿园的时候参加过一次出国活动，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哥谭。
她补充道：“没关系，封闭些也无所谓。我不爱出门的。”
“你是不是担心会麻烦我们？不要有这种想法，其实我们都很想找个理由出去玩。昨天我们还在讨论，市区新开了一间魔法主题乐园，大家都想准备好法师袍去逛一逛了。”
史蒂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指纹解锁屏幕后，划动着页面想要找出昨天从群聊里保存的照片，却遇到了点困难。
“奇怪，上次托尼说，照片存在哪里来着…”
就在史蒂夫都准备去翻另一个口袋的小笔记本时，菲奥娜默默在他的home键上长按一秒钟。
“史蒂夫，你可以对着它说打开照片。”
史蒂夫尴尬一笑：“上次买的手机坏了，托尼给我换了新款，还不太会用。”
天哪，他之前还以为菲奥娜是来自哪个小山村的女孩，没想到她用起科技产品来比他熟练得多。
不过，如果她生活在互联网能覆盖的地方，有可能将自己的行踪隐匿得如此彻底吗？
“没关系，你记住这个按键就好了。”菲奥娜特别善解人意地说，“现在的智能手机确实太花哨了，如果你觉得很麻烦，可以选择老年特供款。很多人用手机的频率不高，为了方便也会购入这种。”
老年特供款……
这也算是菲奥娜的某种敏锐吧，史蒂夫在心中苦笑。
他对着语音助手说打开照片，点开最新的一张，是魔法主题的城堡图片。
“你看，就是这个。它下个月就要开园了，你想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这些吧？又是城堡，又是魔法，都是带着些奇幻色彩的元素，娜塔莎说这些很流行。
史蒂夫昨天就计划着带菲奥娜一起去，还特意在网络上做了攻略。他看到很多女生都在评论，一定要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在城堡前拍照。
他也希望菲奥娜能开开心心的。像那些照片里的女孩子一样，拥有比花儿还要灿烂的笑容。
而菲奥娜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她说不喜欢出门，是实话。
她只去过一次游乐园，是杰森偷偷带她去的。等他们兴高采烈的回到家里，还给所有家庭成员都买了纪念品作为礼物，却被父亲生气地责罚一顿。
她不记得这件事是如何结尾的，似乎杰森和父亲又大吵一架，还将大哥迪克也牵扯进来。
那一次争执闹得很凶。
满地都是各种碎片，一楼几乎找不到完好的摆件器具。即使阿福将她带到楼上，不让她离开房间，她也能听到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碎裂声。
从那以后，她就不喜欢游乐园了。
但…史蒂夫都邀请她了。还有他们的朋友。
这是表示友善，菲奥娜告诉自己。
她说：“好呀，我们一起去吧。”
在她的预想中，史蒂夫应该会愉快地应承下来，并继续和她分享关于主题乐园的资讯。他看起来特别想去。
但史蒂夫问她：“菲奥娜，你真的想去吗？”
“我想去呀，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他又问：“那如果我改变主意不想去了，你还要去吗？”
菲奥娜隐约觉得史蒂夫不太高兴。他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眉心还微微皱起。
是她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她一脸茫然，还带着几分胆怯的模样，史蒂夫的心都像是被人扎了一下。
究竟是谁，将她养成这样委曲求全，过分在意他人感受的性格。
就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想法吗？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辨认她的每一次应允都是否出自真心。
长此以往，她也许就真的失去“自我”了。
他认真地告诉她：“菲奥娜，我邀请你一起去游乐园是为了让你开心，而不是我要求你和我一起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的……”她的回答却依然没有跳过原本的思维，“我是真的愿意和你一起去，没有被勉强。”
“不，菲奥娜。”史蒂夫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你没有意识到吗？你答应是因为你不想拒绝我，而不是因为你想去。”
他的眼神太直接，说的话也太直接。即使他用最温柔的语气，也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就快要斩断她破败不堪的自我欺骗。
她试图闪躲：“是因为我不是真心想去，所以你不高兴了吗？你觉得，我不能陪你们尽兴的玩？”
“我不是这个意思，菲奥娜。不要再回避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把刀，终于落下了最后的一击。她无处可逃，唯有直面这快要让她窒息的情景。
她还记得忍住眼泪不要哭，但她的声音已经彻底暴露了她的情绪。
“对不起，我确实说谎了……我、我只是觉得你很希望我去……”
她果然被戳穿了。
在史蒂夫面前，她完全没有任何假装的余地。
他会觉得自己是不诚实的孩子，是撒谎精吗？
只要想到这点，她的眼睛就更难受了。
不能哭，菲奥娜，真的不能再哭了。
再掉眼泪，她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史蒂夫想给她递张纸巾。但看她拼命想要忍住眼泪的样子，他还是决定换个方法。
“菲奥娜，我最想要的是你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任何一个真心在乎你的人，都不会希望你的迁就是建立在无条件牺牲你个人意愿的前提下。”
“或许你觉得别人的心情很重要，但你自己，也是其他人的宝贝呀。”
在菲奥娜的记忆里，她从未被这样亲昵的词汇称呼过。
她的脸都有些烫了，眼眶中的泪竟然又要按捺不住。她窘迫地偏过头，保持着微微仰起的弧度，连眼都不敢眨。
她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哭的——
史蒂夫伸出左手，轻轻往回推着菲奥娜的头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没人看到，就不算哭过了。只要你没有弄湿我的衣服，连我都不会知道。”
话音未落，史蒂夫就感觉到后背有一滴水。
搭在他肩上的小脑袋微微一抖，大约是不好意思了。
她软绵绵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还有监控呢……也许斯塔克先生会知道。”
“放心吧。就算他看到了，他唯一的想法肯定是把我揍一顿。”
史蒂夫开玩笑般问她：“那你会帮我疗伤吗？要是他真的想和我打架怎么办。”
菲奥娜大概是有些害羞了。过了一会，她才接话：
“我应该，不会让你们打起来的。”
“嗯，如果你站在我们中间，那托尼绝对不会动手，我也不会。”
在场的两人，谁都没有将这段充满调侃性质的话当真。
这只是一个荒谬到被默认不可能发生，所以可以被随意拿来开玩笑的假设。
那时，他们都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