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用新犁

太阳还没升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寒气,路边的树枝上挂着灰色的露水。遥远的天际,仍然有一颗还未熄灭的晨星凝视着大地,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老贝克和儿子赶着耕牛急匆匆的在田地间的小路行走,今天是给领主服役的日子。

新领主的到来好像也没有带来什么坏影响,这让他们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原来的管事被换下来了,暂时还没有新的大管事上任,只听说领主身边的骑士大人会不定时过来监管农庄的情况。

既然一切如常,那么就该考虑儿子卢克结婚的事了,今天就可以向小管事提出这个申请。

老贝克正想着,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他当然是没吃早餐的,事实上,他们也从来不吃早餐。

然而今天早上的饥饿感格外强烈,一定是妻子昨天煮晚饭的时候少放了一大把豆子,他还记得自己一提起交儿子的结婚税,妻子老玛丽就露出一副心痛的模样,导致昨天的糊糊比起往常稀了不少。

看来今天只能忍着饥饿耕地了,只盼着中午早点来,好吃上一口饭。

两个人先去农庄里的牲畜棚,旁边就是放犁具的工具房,他们要在管事的监督下把自己家的一头牛连同领主的一头牛一齐套上轭,再套到犁上,就可以开始耕地了。

然而今天的小管事看见他们,先哼哼了两声,说了些什么“你们有福气了”“感谢领主大人吧”“但愿你们不会更加好吃懒做”这种不明所以的话,然后随手一指,叫他们把牛拴在一边,到东边排队去。

老贝克和儿子懵懵懂懂的朝东走去,果然看见许多人聚在那里,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他们立刻上前打听,一个农奴欣喜的告诉他们:“蒙领主大人的福,今天有早饭吃!”

其实刚刚露面的骑士大人告诉他们的是,以后服役时都有早饭,但那怎么说得准呢,将来的新管事要是贪婪一点,没了这顿饭也很正常。

总之能确定的是,今天、马上、他们就能吃到热腾腾的早饭!这就够了!

老贝克和儿子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领主大人真是一位善心的小姐,老贝克心想,他今天一定更加卖力的劳动。

很快,就有管事吹起了号角,这是中午暂停劳动开始吃饭的信号,现在也在早上响起了,乱哄哄的农奴们被勒令站成两排,先被要求洗手——旁边就有打好了水的木桶,管事们舀起一瓢水淋下,嘴里催促道:“动作麻利点,下一个!”

老贝克急忙抬脚走开,来到被搬出来的桌子面前,农庄的厨子头也不抬,先拿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面包,用刀在中间划开,然后用勺子从巨大的锅子里舀起一勺厚重的糊糊——老贝克敢发誓,那比起自己昨天的晚饭稠多了,塞进了豁开的面包里。

老贝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热腾腾的“夹心”面包。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但无疑很是方便,直接拿着就可以吃,他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这面包有手掌大小,只比一般的面包扁了一些,但一口咬下去,老贝克立刻意识到不一样,这种面包软乎得多,不用蘸着汤也咬的动,可看面粉似乎也和平日吃的没有差别。

他正拿着面包翻来覆去的看,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子卢克突然大叫一声:“是肉和豆子做的肉酱!”

老贝克不可置信的又咬了一大口,这次吃到了里面的糊糊,是肉没错!虽然混了豆子在里面,但肉味是很容易吃出来的,那些沁到面包里的汁水,也带着肉汁的香味。

发现肉酱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还在排队等待的人眼睛都亮了,一个劲的咽口水,领到面包的农奴幸福的大嚼着,原本麻木的表情都鲜活了起来,有的高兴于今天可以省下些粮食,既然早饭和午饭都在农庄里吃了,那晚上也不必再吃一顿,直接上床睡觉就行,哪有那么奢侈,一天要吃上三顿饭!有的只是单纯的为这一口肉开心,并且真心实意的为那位善心的领主小姐祈祷。

要是有人来问安珀,安珀就有机会告诉他,这种面包叫馒头,这种夹心面包,叫异界版肉夹馍。

她受够了硬邦邦的、既能食用又能拿来防身的面包了,同样是发酵的面团,蒸一下不是柔软的多吗?

但想吃个馒头也不怎么顺利,没有竹子,不仅影响她造竹纸,还做不了蒸笼,不得不费劲的改用藤条和木头,试验过许多次才成功。

今天的肉酱来自于女骑士们在一个农庄猎到的野猪,几只野猪从林子里跑出来,拱坏了篱笆,还践踏了不少田地,好在现在还没播种,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这些野猪本来是应该献给安珀的,毕竟领地上树林里的树木和动物都属于领主,但是这么多鲜肉难保鲜,放起来都糟蹋了,安珀就让人把肉分给近处的农庄,给贫苦的农奴们改善下伙食。

那几只也不怎么肥硕的野猪剃去了骨头,再分给几个农庄的上百名农奴,最后也就是在酱里多了点肉味儿而已。

农奴们却都很高兴,好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并有人壮着胆子问管事们,女人那边吃的是什么样的食物。

女性农奴一般不需要在田间工作,她们的任务是梳羊毛、纺织或者染布,因此不与男人们在一处。问话的农奴心想,要是那边没有吃上这种新式的夹心面包,就把自己这还没吃完的半个揣回家去。说不定妻子就能弄明白这种面包为什么软乎得多。自从上了年纪以后,他和妻子再吃面包,非得掰碎了扔进汤里煮上好一会儿才行,否则光靠牙齿咀嚼,已经是吃不消了。

得到那边吃的也是一样的答复以后,农奴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但今天的变化还不止这些,等他们第一次带着几分心甘情愿,而不是满腹怨气的想要去套犁时,再次发现了不同。

那些他们用了一辈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浅犁原本放置的位置,被一些怪模怪样、更加复杂和沉重的新农具代替了。

管事们说,这就是他们今天要试用的新犁。

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走出来,教农奴们怎样给牲畜套上这种新犁,并且说这种叫做赛德森重犁的新犁不需要纵横着在田里来回翻土,只要直着犁一次就行。

“一块地只需要犁一次?那怎么能有好收成?”有人这样疑惑道。

旁边的人立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这又不是你家的地!少犁几次,省力的可是我们!

也有人听到新犁的名字,随口说道:“这犁竟然有名字,还和我一样,我也叫赛德森!”

“我的叔叔也叫赛德森!我的爷爷,就是老赛德森。”

真正和赛德森重犁有关系的那个赛德森小声说:“我也叫赛德森。”

大家恍然大悟:“真是巧了!难怪你被派来教用这种犁,简直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赛德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大家快把犁拉到田里,遇到什么问题我好给大家解释。”

于是农奴们将牲畜往田里赶去,生疏的使用起新式重犁,新犁一上手就感觉十分不同,不需要用脚狠狠踩着犁,把犁头压进土地里,犁头自然就能深入土层。随着耕牛慢吞吞的迈开步子,厚重的土壤轻松的就被翻开,土块一下子变得松软,长出来的杂草也被整个翻进土里。

农奴们在别的事情上没有什么敏锐的见识,但是推着新犁走出几步,他们的眼睛里都要迸射出精光来,这是顶级的好犁!

同样是两只牲畜牵拉,轻犁就算犁上四五次,效果也没有这种赛德森重犁一次效果好,凡是这种犁走过一次的地方,过于潮湿的土壤连深层都能被翻开晒干,深深扎根的野草轻而易举的就被彻底清除,据那位碰巧和新犁同名的小伙子说,新犁的犁板开出的沟还能解决春季潮湿土地排水的问题,让土壤更加透气。

农奴们看着新犁的眼睛更亮了,在他们眼中,什么柔软的衣服、可口的食物,都远远不如一架好用的犁!

有了这犁,再加上精心伺候,粮食产量不说翻倍,至少也能增加原来的一半,而且这犁十分省劳力,犁一次就够,那么他们就可以多租种几块田。将来收获了更多的粮食,家里的人口不仅能吃饱,还有余粮养上几只羊,女人把羊毛纺成线,冬天就能多件御寒的衣物,别提还有肉吃……

这样一想,好像买了这种犁,生活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虽然看着犁上的铁,农奴们就能想到这种犁远比轻犁值钱,但是也不影响他们打听一下价格。

连老贝克的儿子卢克都说,幸好结婚税还没交上去,他准备晚两年再结婚,先攒出买犁的钱。而且也不需要出全部的价钱,可以和邻居合买,一个农奴就算买了一架犁,光靠自己也是耕不了地的,得把邻居家的牲畜也借来,否则就凑不齐拉犁用的两只牲畜,那么和信得过的邻居合买新犁就很划算。

要是实在窘迫,或者新犁的造价很高,那么四家人合买也不是不行。

老贝克当然十分心动,但也没有拍板确定,主要是卢克的年纪也不小了,再等下去,恐怕就只能娶到带着孩子的寡妇。

被许多农奴围起来询问新犁价格的赛德森说了一个不低的价格,随后立即劝道:“工匠们眼下忙不过来,现在买也要等一阵子才能拿到货,而且这个价格里包含了一笔加急费。要是能等上几个月,价格还会更低。”

农奴们虽然巴不得自家的土地立刻就能用上新犁,但也清楚这不现实。而且他们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不过攒上几年的钱,一家人节衣缩食,总有用上新犁的那天。

于是他们脚步轻快地回去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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