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产肥田

家计簿在这个世界是和账本差不多的东西,领主的开支有管家或者账房记录在家计簿上,定期交给领主检查。

安珀作为翡翠领的领主,拥有将近三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几乎可以现代的一个市等同。

虽说土地面积不等于耕地面积,其中不仅有大量的林地、山地、湖泊、沼泽,还要去掉安珀辖下大小贵族的采邑、教会的恩地。不过算下来,依然是十分广袤的土地。

这么多地,领主是种不完的,所以在这个时代,领主把自己的领地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农庄,交给信任的管家们打理。

农庄里种地的是农奴,农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奴隶,他们有自己的财产,基本上是一间房屋、一些牲畜、一小片可耕种的土地和几株葡萄藤或者果树。

不过安珀把农奴制度研究明白以后,深切的感受到从奴隶到农奴的确是一种进步。

一种让领主们吸血吸得更饱的进步。

奴隶干活有什么积极性?他们要有人一刻不停的看着,鞭子扬在空中,随时都会落到身上,才会不情不愿的做上一点活。抢饭吃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活力,吃饱了就想着偷懒。

农奴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家庭和房屋,甚至还有一小块地,至于这块地是怎样残忍地把他们一代又一代牢牢束缚在领主的农庄里,农奴们是看不清楚的。

为了这一小块称为份地的土地,农奴们要给领主缴纳高额的地租,每周还要有三到四天为领主劳作——完全没有任何报酬。

所以在领主的田庄里,只要有一部分土地租给农奴,剩下的大片自留地自然也有农奴来耕种,这是他们劳役的一部分。

农奴在管事的监督下种完领主的土地,回头又在自己土地上拼命劳作,收获的农作物一大半都以各种形式的地租和税交给了领主,一年忙到头,始终维持在勉强不至于饿死的地步。

这种危险的平衡太容易被打破了,但农奴也是领主的财产,为了不让农奴饿死,领主也会适当的减税。

琳达把一本摊开的家计簿递到安珀面前,上面的内容大概是“风暴毁坏麦田,因此当年减少了三分之一的地租。”

琳达肯定的说:“墨水很新,这页羊皮纸被刮掉重写过。”

羊皮纸的特点之一就是可以刮掉重写,这税究竟减没减,还真不好说。

翡翠领穷成这样,前任领主自然功不可没,农庄的各个管事常年无人监管,小动作也不少。

安珀让琳达把这页标记起来。

翻着账本,琳达很快也露出了和安珀一样苦恼皱眉的表情。这些农庄管事们的记录掺杂着大量俚语、错字,有时还用符号代替某个名词,刮掉重写的痕迹也经常出现。

因为羊皮纸价格昂贵,记录领主开支的那本家计簿还详细一点,农庄里的就简略太多了,本来就少的信息还经过伪造,难怪那些管事交上账本以后一点也不慌张。

管家迈尔斯的动作很快,安珀一本家计簿还没看完,他已经带着有关管事鲍勃的消息回来了。

“鲍勃是去年才当上的管事。他现在管着的农庄因为上一任管事对待农奴太过酷烈,发生过农奴暴动,团结起来拒绝服劳役的情况。”

迈尔斯继续说道:“经过农奴们数月的抗议,农庄做出了让步,更换原来的管事,换上了让农奴们更加满意的鲍勃——他出身农奴,但能够识字,也会算术。”

这就能理解为什么其他管事对鲍勃不屑一顾了,即使鲍勃“捡漏”了一个管事的职位,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安珀合上账本:“他走了吗,我想见见他。”

侍奉安珀小姐多年,对她相当了解的迈尔斯一点也不奇怪安珀的反应:“我已经把他带回来了。”

有一个默契的副手实在是太省心了,安珀糟糕的心情变好了一点。

“让他过来吧。”

————

鲍勃瑟缩不安地等在门外,心脏在激烈的跳动着,明明其他管事都离开了,为什么偏偏把自己叫回来?

是因为他刚才偷看领主大人吗?天哪,他对曦光之神起誓,他绝对没有半点不尊敬领主大人的想法,是看见那些管事都在悄悄打量,他才看了那么一眼的!

又或者,是他卑贱的农奴身份,却能够站在尊贵的领主大人面前,令她感受到了侮辱?

想到自己的管事今天八成是做到了头,鲍勃虽然依旧不安,但心脏已经没有那么慌乱的跳动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倒坦然了。

于是在鲍勃被叫进去的时候,他倒是稳稳当当的,没有出现什么被地毯绊倒,或是腿软到走不了路的丑态。

心里想到了一百种领主大人斥责他的方式,鲍勃仍然没料到领主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坐。”

身侧的座位久久没人坐下,安珀无奈的抬头。“不想坐也可以站着,但是不要跪着。”

鲍勃又站起来了。“我、我习惯站着。”

安珀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安抚这个年轻的小管事身上,她也清楚那八成会起反作用,于是开门见山:“请你过来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她给鲍勃指了指家计簿上几个当地的俚语,鲍勃绞尽脑汁,尽量用他贫瘠的词汇解释了一番。

安珀又问:“关于耕地产量这一部分……”

她拧着眉头:“不存在笔误的情况吗?”

这位深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立刻赌咒发誓:“我绝对没有谎报粮食产量!”

“哦,我不是说你。”安珀把家计簿摊到他面前:“这是别的管事报上来的。”

鲍勃仔细确认了一遍,又去看这个农庄的名字,思索一番:“领主大人,这应当是没错的。”管事们不会在这种地方弄虚作假,太明显了,平日里能攥出油水的地方又如此的多,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每公顷的产量在一千一百磅到两千三百磅不等。”安珀一字一顿道。

鲍勃不明所以:“是、是的。”

安珀闭上眼睛,穿过来短短几天,两眼一黑的情况实在是多得难以想象。

一千一百磅听着很多,但那是一公顷啊,一公顷有十五亩,一磅只有九两,换算下来,翡翠领的亩产量达到了惊人的六十六斤?!

而一亩地的麦种起码要二十斤,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产量?

“种下一粒麦子,将会收获三粒麦子,这三粒麦子里,还要留下一粒做下一年的种子。”安珀喃喃道。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收获六粒麦子。

在她的认识里,一支麦穗上要是只结个位数的麦子,这叫绝收。

鲍勃费了一番力气,勉强理解了安珀口中的收获播种比,然后肯定道:“那些最少犁过四次的肥田,就能达到这种产量!”

犁过四次的……肥田……

受到重创的领主大人暂时不想说话。

另一边的琳达得到安珀的同意,问出自己在翻阅家计簿时的疑惑。

“我怀疑这条减税政策经过涂改,减掉的税进了管事的口袋。”琳达目光炯炯的盯着鲍勃。“有没有办法查证?”

鲍勃完全没有把面前这位衣着得体的侍女和刚才见过的披挂着全身甲胄的战士联系在一起,他为难的说:“这个……是很难查证的。”

琳达眼神不善的看着他,怀疑这位出身农奴的年轻人已经和其他管事沆瀣一气。“随便找一个农奴过来,就可以问出当年的地租有没有减少!”

“农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鲍勃缩了缩脖子,他是个经验不足的管事,但是个经验丰富的农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管事们的行事。

“地租不是只能用粮食支付的,只要价值相当即可。一个农奴今年可能交的是三只鸡和十五只鸡蛋、一些谷物和油脂,去年交的却是木板、猪和葡萄酒,再前一年可能是铜币和粮食。而且农奴不会算数,很多时候地租和各种税是一起收上去的,他们也不清楚其中具体的比例。”

最后,鲍勃小心翼翼的说:“如果您要查证地租的波动,不仅得询问过农奴,并确保他没有记错或者故意撒谎,还得去查当年的物价。”

就算最后算出了数据,鲍勃也完全能够想象,拿着农奴的证词去指控伪造账本的管事,管事一定会面不改色的说:“那些愚笨贪婪的农奴总是满口谎话,对他们来说,地租永远都嫌多。”

琳达明显被噎了一下。她又追问道:“那这里写着,野兽从森林里跑出来践踏农田,损失了若干粮食。也不能通过询问看到农田损失情况的农奴确认具体损失数量了?”

鲍勃诚恳的说:“是的,农奴不会算术,判断产量的损失不能靠眼睛看,要计算面积再得出产量。而且这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农奴们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琳达的表情有些怔愣,难道他们就只能看着这错漏百出的账本,拿那些贪污的管事无可奈何?

安珀拄着下巴,难得从自己忠诚正直的骑士护卫队队长脸上看到了迷茫。

“没关系,琳达,”安珀轻声道。

“我要做什么,本来就不需要证据。”

毕竟她现在可是……万恶的贵族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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