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主用送枫灯这件事“欺负”时无筝,目的是什么呢?想要以此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吗?想到这层,池惑自己都笑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如果不是为了吸引时无筝的注意力,那么…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闪过: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毕竟这种肆意妄为的举动,就好像在和身为池惑师尊的时无筝宣告“主权”一样。无论时无筝信不信鬼主信上的说辞,鬼主的行动都足够高调,也足够让时无筝为难。若枫灯是池惑做的,时无筝就成了退还礼物的中间人;若枫灯不是池惑做的,鬼主作为时无筝不愿意徒弟接近的对象,他自然也不乐意将对方的枫灯送到池惑手上……小崽子真是,太可恶了。比自己当年要“调皮”许多。而自己作为这个剧情线上最大的变量,似乎是让小崽子变得“调皮”的罪魁祸首。池惑尝试着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想,小崽子所做的这一切,分明都和自己有关系。无论是满屋子乌龙的枫灯,还是他不远万里来到长昆山,参加他本不感兴趣的清谈会。那么先前在扶水江的乌篷船上,鬼主那句半醉半醒的玩笑话,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在意的人,假如玩笑话有一半真的,那么他在意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对于站在剧情之外的池惑而言,这样的猜测无论怎么看都太荒唐了。不知道此时此刻,小崽子对天道书作何打算,还有那些所谓的正缘道侣…池惑有许多问题想要当面和对方问清楚,但当下,他最在意的却是:小崽子在做什么,还生气吗?思虑让人无眠,池惑起来修行调息,在灵息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他缓慢吐纳调理气机,最后还是躺回榻上闭目养神。用不了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池惑有点期待,待天亮后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满屋子枫灯迎着晨光摇曳的模样。上一世他亲手将它们创造出来,却没有机会多看几眼,实在可惜。无论如何,这些枫灯终于回到了自己手里,这是再好不过的归属。池惑像昨晚一样用蔫掉的绿叶遮住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回忆起旧事。就在他心绪繁杂间,熟悉的旋律再度从窗外飘了进来。还是那曲《好梦调》,合着风声雪声,在长昆山的黎明前轻轻地吹。池惑微愣,而后他将叶片从眼皮上拿开,心中好笑。这么快,小崽子就不生气了吗?他披上外袍行至窗边,犹豫片刻,这次他到底没有推开窗户。而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听对方絮絮如低语的《好梦调》。他知道,这层窗户一旦推开,旋律就会戛然而止,好梦也就散了。待一曲终了,池惑在窗边道了句“晚安,池惑。”这句话,他对自己说,也是对对方说,似乎没什么区别。之后他返回榻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比以往时候都要睡得好。醒来的时候,池惑发现,自己原先放叶片的香囊里,又多出了一片叶子。嫩绿的,带着些微被雪冻伤的痕迹,仿佛经过一夜长途跋涉,才从春暖花开的南方,来到了他的手上。小吵怡情。第38章 冬隐(十三)天明后,推开窗,雪野茫茫,接连落下的雪覆盖住了窗台下的痕迹。就好像那小崽子昨晚从未出现过一样。池惑对着苍茫雪野发了会儿呆,然后轻手轻脚合上了窗户。其实昨晚关于小崽子在意自己的猜测,让他一时有些混乱。但无论如何,既然都是自己的话,什么事情都好沟通解决。池惑已经考虑好,待见了面,他有许多话要与对方说。可这一天,从食堂到斩雪峰,一路上都没看到鬼主的身影。之前的每一天,鬼主都会早早地出现在听石院,现在突然不见了人影,池惑没来由地觉得很没劲,就好像早习以为常的东西,悄无声息就没了一般。兴许是这个原因,又兴许是昨晚没睡踏实,池惑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心想,昨晚小崽子虽然又坐在他窗边,吹了《好梦调》哄他入睡,还把新鲜的叶子放在他的香囊里,但看起来他的气还没消,是一边生气一边做了这些事。果然自己年轻的时候,气还是盛。想到这层,池惑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一边,时无筝虽然忙于论道,但时不时用余光关注小徒弟的方向,等一场结束,他好不容易寻了个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朝池惑所在的茶水席走去。“忘儿,昨晚…池道友后来是不是来过听石院了?”时无筝询问自家小徒弟。他知道池郁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必然会折返回来,看看枫灯归还后祁忘的反应。“嗯,他来了我房间一趟。”池惑承认道。时无筝取茶的手微微一顿,茶盖也不小心撞到了地上,他愣了一瞬,而后故作淡声道: “那就好,把他送的灯重新交到你手上,为师就放心了。”他这话说得勉强,但好在此时池惑心不在焉,也无暇听出异常。“抱歉,师尊,这件事给你添麻烦了。”煮沸的山泉水腾起白雾,池惑站在水雾之后,让他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连带着声音也不那么真切。时无筝: “没事。”他不敢去看这片水雾,更不敢细看雾后的人。顿了顿,时无筝又小心翼翼道: “昨晚,你和池郁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师尊,别多想,整件事都是你受牵连。”池惑打断了时无筝的话。时无筝欲言又止,最后只点点头。池惑认为,他既然活到了这份上,他和“自己”能解决的事,就不要牵扯外人。牵扯的外人越多,水就越浑,他不希望小崽子再坠入泥潭里。斩雪峰上的论道会已经进行了一半,池惑还是没有看到鬼主的身影,他习惯性地在人群里寻找穿着颓艳红衣的家伙,但寻寻觅觅,却没找到对方的身影。看来那小崽子在窗外吹完叶子后,就离开了。真是的,之前那小崽子还抱怨他小气,看来小崽子才是真正的小气。算了,自己就不和“自己”计较小不小气的事情了……程渺也寻着机会摸鱼,从人堆里挤过来喝茶凑热闹,他来到池惑身边小心翼翼问: “小师弟,你是不是和池道友吵架了?”池惑微愣: “为什么这么问?”程渺: “话本里都是这般写的,如果其中一方悄无声息走掉,另一方失魂落魄寻寻觅觅,那就是闹矛盾了。”池惑: “话本里这样的角色都是什么关系?”程渺挠了挠头: “啊呀。”池惑故意逗自己耿直的大师兄: “所以,大师兄认为,我和池道友是什么关系?”程渺: “啊呀。”“就是,情投意合的…好友至交关系。”他觉得自己的形容非常合理,还贴切。池惑莞尔: “大师兄,有时候话本是骗人的,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程渺: “……”这会儿刚巧秦涩也朝茶水席走了过来,程渺忙问他: “渡山仙君,你可知池道友今日为何不出席斩雪峰论道会吗?”池郁是秦涩以个人名义邀请来的,所以询问秦涩最合适不过。秦涩“咦”了声: “池道友没过来同你们道别么?他突然有点急事,提前下山去了。”程渺: “诶?”他心情复杂地看了小师弟一眼,心道,这不,话本也不全是骗人的嘛……“奇了怪了,他是天亮那会儿跟我辞行的,他还说已经跟祁小道友道别呢……”秦涩喃喃疑惑道。池惑动作微顿,而后轻描淡写道: “是,他是过来跟我道了别,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差点给忘了。”原来那曲《好梦调》,是小崽子和他告别的曲子。呵。程渺原本就复杂的眼神更复杂了,时无筝则微妙地看了池惑一眼,不言语。不过这一次,秦涩并非只为了喝茶闲聊过来的,半盏茶后,他转向时无筝: “随筝仙君,我这有个事情要与你商量,想必你小徒儿也跟你说过了,我这边代孩子们再与你提一提。”时无筝很快意识到了对方要与自己说什么,眉头微微一拧,到底还是客气道: “可是让忘儿和过儿随秦大公子下山,寻找治疗眼疾的方子一事?”昨晚小徒弟倒是跟他提过,当时他给出的答复是需要考虑考虑,嘴上如此说,内心其实是偏向不允许的。现在好了,他这两个徒弟怕是已经揣测到了他的意思,所以让秦南珂那边说服了秦涩,以秦涩的面子过来说情,时无筝于情于理都不好不答应的。秦涩重新给自己和时无筝沏了杯茶: “既然随筝仙君已经听祁小道友提过,那我也不废话了,我的小侄儿眼疾自生来就有,寻遍医方无果,这一拖拖了多年,族里多医修药修出身,一番折腾下来…说实话,族里人几乎都不报什么希望了。”“但祁小道友却对治疗之事非常上心,也执着于要下山寻找无涯海,笃信无涯海的即空法师能治好我那小侄儿的眼疾,我想,难得后辈有这份心思和闯劲,我们作为长辈,还是应该鼓励支持的好。”“无涯海?”时无筝的眉头拧得更深,摇头说, “无涯海既被仙道喻为海市蜃楼,并非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需要准确的坐标和千年难逢的机缘,他们几个小修士要找到无涯海,谈何容易?”秦涩哈哈一笑: “随筝仙君不要为晚辈们操这个心,我认为,既然他们有这个信心,我们就在背后支持好了,容易不容易的,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而是他们,再说了,事在人为嘛。”“而且不瞒随筝仙君,南海有一群执着于寻找无涯海的修士,他们中刚好有人是我的旧友,我给旧友递个信儿,让他们照应一下几位晚辈就是,随筝仙君不必过于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