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急如焚、奇童智显

二人归家匆匆,不过一刻钟左右,便已抵达县衙,此刻署内两廊官吏脚不沾地,手上拿着公函,或是行色匆匆,章祀急忙片开,给人让过通道,走大堂两侧回廊,直接往二堂而去。

二堂与大堂形制相差不大,斑驳的墙壁昭示着久经风雨,黛绿的瓦当彰显着威严不凡,暗红色的门窗,令人敬而生畏。

只不过二堂是掌印官暂时休憩的场所,以及处理一些民事之地,相比更加森严的大堂而言,那么便少了许些威严,多了几丝烟火气。

“章县宰的为官,在这上犹可谓是有口皆碑,百姓无不歌功颂德,此般种种仆素有耳闻。

可是在仆看来,这件案子足下之所以断言是那曲禀做的,无非就是一开始就早已认定,必然是曲禀所为。

然后听到百姓说,亲眼看到日前曲禀曾调戏过死者,从而将这个案子决断罢了。”

章祀刚想跨进厅内,告知自己回来的消息,却在门外听到,有人在责问其父。

对方认为其父在曲禀案中,存在先入为主,以结果去推断原因,对于实际证据,却并不曾仔细追究。

这番话,有些地方章祀也颇为认同。

因为其父素来重黔首,而轻劣绅之事,众所周知,故而其父在上犹县百姓眼里,简直就是青天大老爷。

然而一个爱民好官,不一定就是一个公正的法官。

刑狱之道讲究是证据,可偏偏章爵就有着狭隘感官,穷人跟富人打官司,多为富人败;富户和官吏打官司,则富户多赢。

换言之即,哪方势弱,哪方便一般会谁赢。

平时无非是劣绅作恶多端,或是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再或者是证据确凿的案子,因此这般断决,倒是没见到有什么差池,而且得到广大百姓一致拥戴。

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同,因此章祀认同的同时心中也是一紧,对方话锋如此严厉,绝不像是无的放矢。

恐怕是真的找到父亲在这案子中的纰漏。

只是案子若真的被推翻,那后果他不敢想象。

正在章祀苦恼之时,章爵却言之凿凿回答:“时中公的话,下官却是不敢苟同。曲禀这厮所犯这般大事,人证物证俱在,如何会有纰漏?”

章爵言之凿凿,可对方却直接打断,冷哼一句:“你所谓的物证,无非就是那把折扇而已。”

对方话毕,厅内陷入短暂寂静,一会之后传来章爵的声音:“赵公请看,就是这把折扇,不知有个什么纰漏,还请点拨下官,也好让下官有了个明白。”

“正是因为这把折扇,我才心中起疑,认为你案子中有巨大破绽。”

章爵一惊,顿了一下,接着问:“哦?不知是个什么处有了问题?”

“你可知道这赠扇之人是谁?”

章爵接过折扇,然后指了指落款,回答:“这字面题字、落款,已然写的清清楚楚,难道还能有假?”

“或许不假,可这个赠扇人呢?”

“赠扇者,于此案……”

“曲禀只说他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恰好足下见区区一柄折扇,于此案关系不大,故而章上犹便认为无须刨根问底,反正扇面写,赠‘曲禀’云云,便就此断定。

又加上他曾调戏过被害妇人,乃是众所周知之事,因此县宰便按照这个想法,定了那曲禀一个行奸杀人,大辟之罪,可是这样?

可你曾想过没有,那曲禀仗着万贯家财,时常行凌辱弱小的事,如此臭名远扬的一人,又怎会有人赠扇与他。

或者章县君可曾想过,那曲禀何至于此,居然接受一个不认识之人,所赠的一把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折扇?”

“这……这……这……”

对方连连发问,章爵也感觉自己案子大有纰漏,是故当场语塞,半天不曾说出个一二三来。

因为他确实是按照这个思路来办案。

一个赠扇人又没有参与杀人,何必还需要去花费无数精力查探?

事实上就是曲禀调戏了被死者,不久之后死者就在家中被人奸杀,用常理推断,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可对方是按察司副使,比他官高,又是分巡岭南道,可以说是顶头上司,挑他案子错误,绝对没有半点反驳余地,最主要别人也是有理有据,有些地方他的确是失察了。

章爵语塞不知所言,而心急如焚的章祀则跨步而进,意图替父救场。

章祀走到身穿朱子深衣,头戴纯阳软脚巾,年纪四十有余,颔下有着一尺短须,面若冠玉,面相颇具威严的章爵面前行礼:“父亲,我回来了。”

章爵眉毛一皱,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被咽了下去,重新组织一番措辞之后轻言斥责:“臬司衙门赵公当面,怎能如此失了礼数?还不快快行礼?”

章祀这才唯喏,转而拜向坐在上首的男子,可等他看清对方面容之后瞬间一愣,但是又在极短时间内恢复神情,恭敬行礼:“学生拜见先生。”

男子轻轻抚摸胡须,虚扶章祀:“不用多礼。”

章祀这才起身,踌躇一番后还是开了口:“适才学生在门外听到先生说,我爹断案有误,小子斗胆,想要请教一番。”

“放肆,还不退下。”章祀一言既出,章爵神色大变,呵斥之言,脱口而出。

江西按察副使赵艮却毫不在意,摇摇头道:“无妨,且让他问。”

“先生以我爹不曾追查扇子由来,就认为此案或许有错。但先生又如何能够断言,这件案子或许就不是曲禀所为?

我爹一不曾动用刑罚,二不曾把那曲禀威胁,只教他过了那王法大堂,曲禀那厮虽然嘴上喊冤,但却也痛快认罪。如若那曲禀真不曾做了此事,他又为何会认罪?”

胸有成竹的章祀,神色淡然,围绕着赵艮说的话,然后进行逐个击破,将心中不解一一道来。

赵艮见章祀如此神态自若,心中暗自欢喜,不过面色不见丝毫变化,而是娓娓道来:“问得好,章上犹的确没有用刑,曲禀也是自愿伏法。

但是人命大于天,万不可有半点马虎,但有丝毫差池,应当慎之又慎。

赠扇之人没有找到,那扇子想要作为证据,如何能够堵住天下芸芸众口?怎教人心服口服?那曲禀喊冤,便是最好见证。

但凡作案之人,最忌遗留证据,谁会如此愚蠢,携带着与行凶作案无关紧要的东西,跑到案发场所?

且案发是在去年岁末,如此天寒地冻,又怎么会有人,使用折扇这般东西?

如果不找到赠送折扇之人,那如何证明这把折扇就是曲禀之物,就不能是别人为了祸水东引,故意遗留在现场?”

在赵艮看来,既然要办案,那就需要办的利索,绝不能留下任何疑点,让人当做日后翻案的借口。

更兼之,一个人想着作案,按常理而言,是决计不会携带任何不重要的东西,更何况是一个大冬天,居然带着一把折扇,很明显就是他人陷害罢了,怎么能够将他当真?

赵艮连连发问,章祀却并未受其影响,依旧神态如常,将心中的话,再次一一说与对方听:“赵公之言的确有理,可有些地方,请恕学生不敢苟同。

在学生看来,有些东西看似与案情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可实际上则未必无关。既然他人可祸水东引,故意放了一把折扇,那为何曲禀就不行?”

“荒谬!”赵艮一拍案桌大声呵斥,然后又道:“曲禀这般做法,岂不是向人昭示,自己就是杀人罪犯?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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