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周斯复的声音还是有些抖:“……喂,十天。”没等周斯复把话说完,他就已经一把扯住周斯复的袖口, 拉着他满脸涨红地就往大门外跑。心脏咚咚跳得飞快,几乎快要擂破胸腔, 他张开嘴想要深呼吸, 却被饲机涌入的风堵住了嗓子眼,一时半会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听到风中遥遥飘来周斯复的笑声, 带着对方惯有的轻佻,却又温柔地一塌糊涂:“十天,你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撑着膝盖弯下腰,时添的心跳仍旧砰砰乱了序,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十天,”背后人悄咪咪地唤他,“老婆。”时添抽了一口气,举起手转头就要打,张口时却哑了声:“……你滚啊。”周斯复却仍旧笑着,一只胳膊搭上他的后背,侧过头轻轻亲吻他的额头,在他的耳畔循循出声:“老婆老婆老婆老婆”他想起来了,放在红丝绒戒指盒里的那枚戒指,是周斯复省吃俭用,攒了整整一年生活费才终于买下来的。虽然不算什么顶好的牌子,但镶嵌在上面的那颗钻石是周斯复在背地里练习很久,报废无数材料,才一刀刀雕刻而成的成品。指环的内侧镶着一行小字,用肉眼看不见,只有在日光下的时候,透过钻石切割面散发出来的璀璨光线,才能看到其中的玄机。后来,就在两人分手的那天,他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了周斯复。周斯复将戒指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有说。再后来,他的无名指间多了一枚新的求婚钻戒。季源霖送他的harry winston全球限量定制款,比当年的那一枚昂贵了不知多少倍。过往历历在目,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原来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曾和一个人私定过终身。可如果偏要回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只有空白的八年。偶尔驻足回头望,剩下的全是离别。string quartet no.1的旋律渐渐停止,紧接着,舞厅中央的乐手开始演奏起了新的管弦乐。朝他绅士地微微躬下身,他听到面前的男人问:“还记得这支吗?”在心里回想片刻,时添斟酌道:“拉赫曼尼诺夫的《死岛》。”这是在大学的音乐鉴赏课上,他印象最深的一首交响诗。这首乐曲不像其他的交响乐一样激情昂扬,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一股梦幻般的平静,旋律中充斥着伤感和庄严,却又令人在聆听的过程中感受到片刻的净化和升华。这样的乐曲却再适合他和周斯复不过了。不必刻意制造什么暧昧的氛围,只是纯粹的肢体语言和理性的碰撞。圆形大厅内人影交织,周斯复轻轻揽着他的后腰,引领着他缓缓踱步到舞台的中央。温热而又粗糙的掌心紧贴着背部衣料,令时添的后背有些不自然地挺得笔直。察觉到他的腰背还因为紧张而僵着,高大的男人将身体微微往前倾,擦着他的耳畔淡声道:“时总如果觉得冒犯,我随时可以停下。”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时添咬咬牙,压低声音开了口:“我没事……抓紧时间。”得到了时添的默许,周斯复在黑暗中勾起唇角。他不再只是揽着自己的舞伴在舞池中缓慢向前,而是牵起时添的一只手,脚跟轻轻擦过光滑的地面,往左微微倾身。时添的脑海中还记得大致的舞步,他下意识地跟着周斯复的动作并步往后退,却发现面前人的重心一移,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时添脊背一僵,下意识地就要伸出另一只手,往后撑住什么东西以防跌倒,没想到周斯复见状,将掌心的力量平衡点缓缓移至他的肩部位置,逼得他不得不往上仰起脖颈,和面前的男人视线交错。只要再往上抬高一点点眼睫,就能将对方瞳孔的最深处一望到底。心神一乱,时添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回避面前人居高临下逼视般的目光,却发现近在咫尺的人微微启唇,悠然出声:“时总,我们到了。”稳住他的身形,让他后脚跟落上地面,周斯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揽住他后背的手。避开周斯复幽深的视线,时添连忙转过身,发现两人的背后是一条仅供内部人士通行的紧急出口。出口处的门朝外半敞着,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人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周斯复对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进去,让他跟在自己的身后。放轻脚步,跟着周斯复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他发现过道尽头是一个类似于化妆间的房间。化妆间的门外挡着一条厚厚的门帘,但仍然能够透过缝隙看清楚里面的情景。房间里灯光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化妆台镜子上的那一串led小灯。室内一共有六个人在,时添只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便是被人反绑着手蜷缩在地上,全身湿透的成熙。周斯复口中的叔叔,那名总是身穿唐装的中年人并没有在现场,除了角落里的两名像是保镖一样的黑衣人,沙发前还坐着两个脸上戴着羽毛假面的年轻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端详了两人片刻,时添发现房间里的那两人虽然挡着脸,但和之前在酒店电梯里遇到的两个年轻商人身形很像。成熙的身体在冰凉的地板上不住地颤抖,却把头低埋在胸口,怎么都不愿意看沙发上俯视着他的两个男人一眼。冷眼看着地板上孱弱的身影,坐在沙发前的其中一人挥挥手,让站在角落里的保镖走上前来。“……成熙,你嘴那么犟,让我们很难办啊。”年轻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等义父怪罪下来,我俩也得遭殃,你说是不是?”他的话音刚落,保镖便摘下手套来到了成熙的面前,拎起成熙的领口,对着他的脸就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够狠,让男孩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顿时染上了一片绯色,就连唇角也溢出了一条淡淡的血丝。成熙压抑着从喉咙里流露出的喘息,缓缓开口:“木先生,白叔说还能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最后再说一遍,”被叫做“木先生”的男人冷冷道,“我们不管你和姓季的怎么玩过家家,我们只要你把他准备带往国外的那份源文件拷贝出来,这事有那么难?”双手被牢牢反绑着,成熙没有办法从保镖的手中挣脱,只能将头往上仰起,声线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所有关于那个新技术的数据都锁在保险柜里,他平时不让我接触这些……”“再给我几天,等我们出了国,我”“等你出国?”木先生忍不住笑了,“成熙啊成熙,你当我们真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等你真跟着姓季的跑路了,外面天大地大,我们谁还能找得到你?”嘴里这样说着,木先生干脆对着身后的两名保镖比了个手势。两名保镖听到指令,转头进入了化妆间隔壁的一个杂物间。看到被两名保镖从杂物间里押着踉踉跄跄走出来的人影,成熙在顷刻间变了脸色。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被两名保镖粗暴地按到地上,半跪在了成熙的面前。男人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狼狈至极,显然不久前刚被这帮人狠狠揍了一顿。看到成熙和中年男人略微有些相似的眉眼,站在门外的时添回过头,用眼神询问背后的周斯复:……这是成熙的父亲?他从周斯复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看着地板上的父子二人,另一位一直没有出声的男人笑着开了口:“成熙,要不你问问你爸,他做生意欠的那一屁股高利贷,再过两个月还有没有命来还?”“……” 成熙紧咬着嘴唇,痛苦地皱起眉头,“我在市里还有几套房产,这几套房子”“不用,”男人说,“既然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不如今天就让你爸亲眼看看,他儿子平时都是靠什么赚钱的。”听到他拍了拍手,两名保镖把中年人推倒在地,接着便一左一右来到成熙面前,当着众人的面,用手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意识到了这两人要干什么,成熙缓缓睁大眼睛,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恐惧与绝望。“不……”他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一边拼命挣扎着往后挪动,“求求你们,不要……”见他想要逃跑,两名保镖连忙大步追了上去,想要堵死他的退路。没想到成熙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躺在地上拼命蠕动了片刻,还是想尽办法试图往门外逃。正当被两名保镖同时绊倒在地,额头磕上房门门槛的同时,他像是突然看到了门外的什么人,整个人骤然僵在了门口。在原地怔了一瞬,他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可怜至极的呻|吟:“……周先生,救救我”听到成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门外和门内的人全都愣住了。--时添万万没想到,成熙的眼睛居然会那么尖。为了保险起见,他和周斯复都站在监控外的死角处,两个人的后背几乎都快要贴在了一起。没有光线的走廊里明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这人却还是在黑暗中辨认出了来人是谁。在被成熙叫出名字的那一刹那,他察觉到身旁的周斯复的脊背一僵,差点没端住脸上的表情。没等他作出反应,周斯复便回过头,对着他压低声音:“留在这里,别出声。”话音落下,周斯复微微收敛脸上的情绪,用手掀开门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房间里的几人显然都没有料到他的出现。仅仅短暂愕然了一秒,站在门口的两名保镖便松开了抓着成熙的手,对着周斯复恭敬地低头颔首:“小周少爷。”看到门外来人,木先生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斯复,怎么是你?”他们都是白叔私底下认的义子,平时在饭局上和周斯复打过不少照面,关系还算熟。周斯复唇角的弧度未变:“这话不该我问你们?”“白叔邀请你们参加酒会,结果你俩就躲在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干这种事情。”他冷冷出声,语调中带着一股淡然的讽意,“要不是刚好被我看见,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玩出人命?”对面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不大好看。“……斯复,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木先生脸上的表情讪讪,“这小子和义父有点过节,他没做好义父交代的事,我们正准备狠狠教训一下他呢。”周斯复微微挑起眉稍,像是也有几分好奇:“都什么过节,和我讲讲?”木先生正打算继续往下说,突然被身旁的义弟用胳膊抵了抵。他略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好像从哪听说过,成熙曾和这位祁家的小太子传过一段时间绯闻,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在心里稍加思索,木先生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想给自己找点台阶下:“既然斯复来了,那今晚就这么算了。这人今晚就交给你了,记得事后和哥几个分享下滋味怎么样。”听到他的话,周斯复单手插着兜,靠在门前笑了起来:“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今晚有佳人在侧,实在是没那个闲心。”对着舷舱内敞开的窗户抬起下颌,他吩咐身后的两名保镖:“扔出去,喂鱼。”第029章 029“……”时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扔出去喂鱼?……这是犯法的吧??然而还没等细想, 他便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到化妆间的两名保镖一左一右上前,拉着成熙的胳膊便拖着他往舷窗的方向去。保镖们跟着白叔干了那么多年, 自然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白叔认的这两个“儿子”再怎么折腾, 也不如祁家的正统小太子一句话的威力大。直到被两名保镖硬生生拖到室外,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过, 成熙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周斯复这是要动真格了。他的脸上再也不复刚才梨花带雨的模样, 在原地拼命挣扎了几下,干脆身体往前扑倒在地毯上, 额头重重抵在了周斯复锃亮的黑皮鞋上。他想要伸手抓住周斯复的裤腿, 乞求他饶自己一命, 可是双手被麻绳紧紧反绑着,怎么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周斯复抬起皮鞋尖,将自己的脸缓缓别开, 像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鞋子, 成熙的唇微微颤抖,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周总……周总, 求你”渐渐地,像是被男孩楚楚可怜的求饶声所打动,周斯复慢慢放下鞋跟,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当着屋内一众人的面, 他神色关切地蹲下身,直视着面前男孩的眼睛:“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看到周斯复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 成熙从地上匆忙地支撑起身子, 正打算再求饶一番,突然就被眼前的男人用手掰过了下巴。弯下腰, 周斯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然开口:“白叔要找的资料,是什么?”成熙的瞳孔骤然紧缩,仅仅犹豫了半秒,他便努力地仰起下颌,凑近周斯复的耳畔,对着周斯复轻声说出了三个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