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相如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
送嫪毐回来的长子看到父亲这副模样,狠狠训斥了一番弟、妹,扶着父亲躺下。
蔺相如不肯。
他对自己的子女知之甚多,最为了解。
知道若是今日不说清楚,来日必有子女犯蠢,把他抬上马车,致他死地,耽误大事。
他歇了好一阵,靠着枕头。
没有光泽的白头发都如同枯草一般,倒在他脸上的沟壑里。
他仰着脖子,张大嘴道:
“先王用五十七城换田单。
“一是因为田单克燕,先王要攻打燕国。
“二是强赵弱齐,让齐国失掉唯一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不能征伐。
“他秦异人换我做甚?秦国缺相邦吗?
“自秦孝公招贤令发布,商鞅、张仪、范雎、蔡泽、魏辙……去秦国的人茫茫多,如过江之鲫。
“百城,呵。
“我蔺相如一个将死之人,哪有这么大的颜面。口是心非的漂亮话罢了,他秦异人一向如此狡诈。
“莫说赵王不会放我,就是赵王放我去秦国,路途如此遥远,到秦国的也只会是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
“你们记住。
“我若不在赵国,对秦异人就没有半点用处。一个无用之人的后裔,以秦氏重利忘义的祖传性情,秦异人绝不会庇护你们。
“不要忤逆我,不要做蠢事,尔等方有希望,懂否?”
蔺仪、蔺范、蔺景、姬从心、蔺岱……蔺相如的一众儿女皆点头称是,会按照父亲的指示行动,不敢有丝毫违背。
“蔺仪。”蔺相如唤着长子氏名。
“阿父,仪在。”蔺仪应声。
他凑到父亲身边,耳朵就快要贴在父亲嘴上了,以让父亲说话省力一些。
“你去外打听打听,今夜哪家大门开过。”蔺相如解释道:“秦异人谨小慎微,绝不会只找了我。我要知道他还找了谁,确定他真正想要做甚,对我到底说没说实话。”
望诸二字,是赵王给乐毅的封号。
望诸君乐毅,在让府上管家送赵底离开后,将双腿从屁股底下抽出来,轻轻捶打。
正坐时间有些长,对他这个老人来说,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
轻微的沉闷捶打声中,乐毅瞥了一眼门正对着的北边墙。
那里立着一个九尺两寸高,宽有一丈二尺的落地木制三折屏风。
“出来吧,人都走了。”乐毅唤道。
乐间从屏风后走出,穿着黑熊兽皮缝制的衣服,头带着一顶遮风挡雪的狍子毡帽。
他坐在塌上,脱下黑熊皮衣,拿下毡帽,为乐毅捶打双腿。
“轻点。”乐毅感到有些痛,蹙眉道。
乐间就放轻了些力度,心中感慨父亲确实是老了,早些年这力度根本没感觉。
“阿父,这赵底说的是真是假?”
乐毅眯眼,望向西方,仿佛能看到秦国王宫中的秦国太子一般。
“我既是赵国上卿,又是燕国上卿,无论真假,我乐家都不会输。”
“那倒是,也唯有阿父能身兼两国上卿了。”乐间赞美一句,又道:“可我觉得这赵底说的是真的,我燕国的公子丹说了,那嬴政被赵国公子都祸祸完了,可惨了。”
拿过父亲另一条腿,继续用心捶打。
“秦国太子已经为给儿子出气,把赵国质子公子高杀了。那再为了儿子联燕攻赵,没毛病。”
乐毅不说话,享受儿子的按摩。
乐间望着父亲沧桑的脸,微乎其微地轻叹一声,始终无法将其与记忆中,父亲那张意气风发、无限张扬的脸重叠在一起。